四眼瞪四眼杵了片刻,林阑心情复杂地看着两人:“那刚刚那个是……”她指指徐冽手中的礼品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苏好撩了下头发:“哦,刚才在首映礼抽奖抽到的礼品,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看了眼居然是块破抹布,真是寒碜!”
徐冽:“……”
*
车里,邹誉让到了副驾驶座,苏好坐在后排中间,左边徐冽右边林阑,脚下架着凸起的鼓包,抱起膝呼吸着尴尬的空气。
车缓缓往春庭湾驶去,离两人的酒店越来越远。
从她和徐冽被当街抓包的那一刻起,大概就注定了这个平安夜不会平安。
但苏好还是跟舅舅舅妈承认了她和徐冽的关系。
之前在美国,因为不确定家里的意思,没必要主动承认恋情的时候,她当然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真到了这种该直面的节骨眼,她也不想藏着掖着。
两位长辈默不作声地消化了一会儿眼下的状况。邹誉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林阑,挤眉弄眼地示意她问问。
林阑清清嗓子,打破了沉默:“你们俩什么时候联系上的呀?”
“就小半年前。”苏好盯着自己的鞋面答。
“小徐考到了美国哪里?”
“埃普斯特的金融专业。”这回是徐冽在答。
“埃普斯特?”林阑越过苏好去看徐冽,惊讶于徐冽在家里出了那么糟心的事以后,还能考进这么优秀的高校,“那是真了不起,比好好学校排名高呢!”
“只是领域不同,她专业排名不比我差。”
徐冽说的也是实话,只不过在这种情境下听上去有点拍马屁的味道。
苏好缓缓扭头,跟他对视一眼。
林阑的心情好像也一下子升华了,突然有了种相看女婿的心态,双手交握起来:“你跟好好的学校好像离得挺近呀,平常经常相互走动?”
“我去她学校多一些,上课日会一起吃个晚饭。”
“周末呢?”
苏好悄悄掐了把徐冽的腿,暗示他别太诚实。
徐冽面不改色:“有空会出去玩,功课紧张的时候就一起自习。”
“玩是去哪里?”
“就周边很多博物馆和景点啊,主要是为了去采风。”苏好抢过了话头。
“纽约那个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也去过?”
“当然了。“
“那一天来回时间够呛,这得两天一夜的行程吧,你们住哪里啊?”
“……”
兜了半天圈子,还是在这儿等着呢。苏好僵硬地斜着眼扫了眼徐冽。
徐冽接过了话:“民宿,美国有些酒店不满二十一不能办理入住。”
林阑正想变着法子打探两人发展到了什么地步,猝不及防车子忽然来了个大转弯。
苏好因为墩坐在中间不稳当,整个人朝林阑那侧猛地倾倒过去。
徐冽一把揽过她的腰,将她往自己这侧用力一带,扶稳了她。
苏好也一下子抓牢了他的胳膊。
林阑和邹誉注意到两人下意识的动作,当然看得出来这是关系匪浅,估计有些话可能不用多问了。
*
两人就这么被林阑和邹誉带回了家吃平安夜晚餐。
邹恺跟同学一起在外边过节,还没回来,餐桌上就四个人。
苏好也不知道林阑和邹誉怎么就放弃了打探,只在吃饭途中问了几句两人学业上的事,听说他们专业成绩都很拔尖,表示挺满意,鼓励两人今后要继续相互扶持,相互促进,还麻烦徐冽多多照顾她。
苏好有点意外。
她还以为当初自己和徐冽早恋的事会在长辈心里留下芥蒂,没想到看这架势,还挺像“见家长得到认可”那么回事。
虽然不是父母,但她舅舅和她妈同气连枝,同样的消息传到她爸妈那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不过大问题没有,小问题还是来了。
吃过晚饭,林阑和邹誉让两人一起到客厅沙发看电视吃水果。
苏好和徐冽面对面坐着,冲他挤了个眼色,拿起手机给他发消息:「晚上怎么办,想什么办法开溜?」
徐冽为表对女朋友长辈的尊重,视线尽量落在电视屏幕,瞟了眼消息界面,在输入框盲打:「我回酒店,你留在家里吧。」
电视荧幕上梁静茹刚好唱到《勇气》——“我知道一切不容易,我的心一直温习说服自己,最怕你忽然说要放弃”。
苏好捂了捂被梁静茹唱痛的胸口,打字:「哥哥,想要性福就拿出点勇气来好吗?」
徐冽笑着看她一眼:「哥哥不差这一晚,别让你舅舅舅妈为难,乖。」
苏好还想回复,邹誉和林阑被他们此起彼伏的震动声齐齐吸引来了目光。
电视上梁静茹又唱起了《可惜不是你》——“这一刻突然觉得好熟悉,像昨天今天同时在放映”。
邹誉和林阑梦回去年,想起当时的苏好和徐冽也像这样坐在沙发上,手机你震一下我震一下,他们还天真地说两个孩子都是低头族。
那男女朋友就藏在手机里呢,可不得低头吗?
两人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又怕戳破了让孩子下不来台,只能憋着,转回头去看唱得很动情的梁静茹,掖了掖眼角。
徐冽看了眼时间,起身跟两人说:“林阿姨,邹叔叔,时间不早,我就先回去了。”
“别别,”林阑站起来拦他,“来都来了,今晚就住这儿,我刚都叫曹姨去准备被铺了。”
“不打扰了林阿姨,我……”
“别见外呀小徐,一家人还说什么两家话,”林阑把苏好拉起来,“好好,快留一下小徐!”
苏好明白了舅舅舅妈的意思。
把他俩拆开吧,是于心不忍,可让他俩出去住吧,又良心不安,那就只有一个办法,让他俩一起留在家里。
苏好心想总比分居好,冲徐冽努努下巴。
徐冽意会,朝林阑点点头:“那就麻烦您和叔叔了。”
几人刚说定住宿的事,邹恺开了家门,背着书包蹦跶进来:“爸!妈!我吃完火鸡回来了!”
苏好和徐冽转过头去。
邹恺前脚见到苏好,惊喜地喊了声“姐”,后脚看清徐冽的脸,踉跄着倒退了两步:“哥,哥你怎么来了?!我又要上奥数课了吗?!”
苏好和徐冽早恋的事当然没讲给小屁孩听。邹恺那会儿听说徐冽不教他了,一开始还难过了一阵,但小孩子的难过毕竟有限,没多久就觉得不用上奥数课的日子真爽,哥哥是谁早就抛去九霄云外。
现在邹恺在寄宿制初中念书,学校抓得紧,家教需求不大,所以这一学期林阑暂时没给他在周末安排补习班。
林阑被这小子的反应逗笑,起身说:“是呀,妈妈把哥哥给你请回来了,最近快期末考了,叫哥哥给你补习补习,提提分多好啊?”她说着转向徐冽,“小徐可以吧?”
苏好听前半句还以为林阑在逗邹恺,越听越觉得她好像是认真的,在徐冽答应之前飞快摇头。
“舅妈今天可是平安夜啊!”
“妈今天可是平安夜啊!”
姐弟俩异口同声完,击了下掌,宣布结成革命同盟。
有了苏好当盟友,邹恺底气就足了:“就是,妈你平安夜把我哥请过来,考虑过我哥女朋友的感受吗?”
“……”
见大家表情不太对劲,邹恺眨眨眼猜测:“难道哥你已经跟女朋友分手了吗?”
“呸呸呸,分你大爷!”苏好飞他一个眼刀子,宣布同盟解体。
“我在说我哥女朋友,你激动个什么劲?”邹恺嫌弃地回她一个眼刀子。
苏好上前一把拎起邹恺的耳朵,脱口而出:“因为你姐我就是!你!哥!女!朋!友!”
这掷地有声的话音一落下,四下一片死寂。
邹誉和林阑掩嘴咳嗽一声。
徐冽也清了清嗓子。
邹恺把这话在心里过了两遍,双手抱住脑袋,像当年摸到徐冽腹肌那样崩塌了世界观:“什么?!我把你当我哥,你却想泡我姐?!”
“……”
*
这个年纪的男生吧,也不能说他童言无忌,毕竟现在孩子早熟,上初中以后其实都晓事了,但他这嘴就是特别口无遮拦。
尤其当晚,林阑安排徐冽睡到邹恺房间,邹恺更找着机会叨个不停,等房间里只剩两人,拼命问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跟他姐好上的,怎么好上的,好到什么地步了。
甚至还非常直白地逼徐冽承认是不是亲过他姐。
徐老师昔日威严荡然无存,被小舅子像犯人一样审问了半天,还得斟酌着怎么回答才能既保护好他脆弱的世界观,又让他消停,让他满意。
幸好临睡前,邹誉过来敲门,打断了邹恺的逼供。
邹誉站在门边,朝徐冽招招手,让他跟自己出来,带他到了三楼无人的露台,问他:“小徐啊,刚才好好一直在,我和你林阿姨也没找到机会问你,你妈妈康复了吗?”
徐冽猜到他们会问起这件事,神色并不意外,只是真要回答,还是不太不容易。
他在一瞬间的沉默过后,平静地摇头:“她过世了。”
尽管当初,医院做了百分之百的努力,他也天天守在病床前跟妈妈说话,但妈妈始终没能在那段关键期内醒转,后来就被判定为持续植物人状态。
这种状态持续久了,人体免疫力降到低点,很容易衍生出其他并发症。
去年冬天,严丽珍肺部感染,病情恶化,药石罔效,就那么走了。
邹誉哽得好半晌没接上话。
今天见到徐冽以后,他和林阑并不是没预料到这个结果,毕竟徐冽能够放弃国内的一切,追随苏好到美国,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妈妈已经彻底康复,要么就是妈妈过世了。
如果妈妈还处在植物人状态,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这孩子也不可能扔得掉这些负担,也许真就从此和苏好走上了殊途。
但他们多希望这件事是前一种可能。
邹誉揽过徐冽,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问:“那官司打了吗?”
他听说过,严丽珍是在机场跟一行人起肢体冲突的过程中从楼梯高处摔了下去,事故并不完全属于意外。
徐冽点点头:“打了。”
虽然严丽珍破坏人家家庭有错在先,但一码事归一码事,对方妻子也为这场事故承担了过失责任。不过当时严丽珍并不是被人推搡下去,而是气急没站稳摔下去,所以责任不涉及刑事领域,属于民事范畴内的赔偿。
“今年秋天已经拿到赔偿金了。”徐冽解释。
“够承担之前那些医疗费了吗?”
徐冽点点头。他已经把医疗费的部分还给姐夫,剩下那些姐夫没肯收,让他自己留着用。
他想如果把学费也一次性还清,之后在国外生活捉襟见肘,还得继续问家里拿钱,到时候让苏好晓得他的处境,难免叫她心里过不去,所以没再执拗地守着自尊心,留下了这笔钱。
“好好知道这件事吗?”
徐冽摇头:“我不想让她知道。”
如果妈妈康复了,兴许徐冽会在两人稳定下来以后,将那一年的经历告诉苏好,跟她说,他曾经受过苦,但现在一切都很圆满,已经没什么好难过。
可妈妈过世了,这件事再提起来,无非徒增苏好的心理负担。
邹誉叹了口气:“你辛苦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叔叔阿姨说,我们支持你跟好好。”
徐冽点点头:“谢谢叔叔。”
*
徐冽回到邹恺房间的时候,苏好正在卧室辗转反侧,总觉得床太大了,一个人睡跟躺沙漠里似的好荒凉。
平安夜平安了个寂寞。
苏好叹息着酝酿睡意,好不容易朦朦胧胧睡过去,又因为时差原因到半夜醒转过来,生无可恋地瞪着天花板发呆。
徐冽跟邹恺住在一个房间,她一直没给徐冽发微信消息,怕吵醒小鬼头,到时候烦死。
但这时差真不是那么好熬,苏好坚持了个把钟头没忍住,还是打开微信找上了徐冽:「你睡着了吗?」
五分钟过去,徐冽没有回复。
苏好气得牙痒痒,绝不容许徐冽一个人好眠,又追加了一条:「哥哥,妹妹深夜独守空闺好寂寞,快来陪妹妹睡♀觉♂。」
三十秒后——
X:「。」
X:「来不了。」
苏好其实本来就是皮一下,为了刺激他回她消息而已,一听他这么正经地说“来不了”,倒是起了点兴趣:「怎么来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