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允承生来高傲,又一直被秦嫀捧惯了,往日都是被疼着哄着的,何曾受过这种冷遇?!
见自己低声下气,再三挽留,秦三娘仍然是一副‘我不爱你了’的冷漠样子,他心态崩盘,登时脸红脖子粗,眼睛瞪得赤红:“照这样说,你也在说谎了?”
秦嫀迎上他的目光:“我何时说谎?”
“你……”
每次轻薄他都说,爱他永不变,疼他一辈子,但统共也就过了三年。
离一辈子差远了。
那些承诺,赵允承复述不出来,但他都记得,每一句都当真了。
“说啊。”秦嫀等着他的回答:“我何时撒过谎?”
赵允承:“你说过爱我一辈子……”
克服羞耻,他吐露出来,这只是最普通的承诺之一,诸如此类的甜言蜜语数不胜数!
“女人在榻上说的话能信吗?”这是其一,其二,秦嫀说:“我爱你一辈子是建立在你值得爱的基础上,眼下你辜负了我的信任,你叫我还怎么爱你?”
“就像从前那样。”赵允承高声。
“不可能。”秦嫀戳碎他的幻想,冷冷地哼道:“我不爱你了,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
“……”
“当然,你也可以利用权势让我就范,我会就范,但你永远也不可能复制过去,那时我已经死了。”一个没有自由的人,不就等于行尸走肉吗?
“住嘴!”赵允承忿忿不已,明明站在这里听狠话的是他,难受的是他,他却还要管秦三娘不要咒自己,他狠道:“我亦没说要如何,你不愿意就算了。”
“……那你回去罢。”秦嫀接道。
她都以死相逼了,不回去还能如何?
但赵允承真的咽不下这口气,说到底,是他遇人不淑,信错了秦三娘的鬼话,还以为她是个好的,结果知道他的身份便立刻打退堂鼓,一点留恋也无。
直叫人怀疑,从前也不过是虚情假意。
“是你叫我走的,你莫要后悔。”赵允承满眼赤红,掷地有声。
“对,我叫你走的。”秦嫀毫不犹豫。
那郎君气极了,黑着脸拂衣离去,再不留恋这里的半分温柔。
这次没有回头,因为那人已明确地说了,不爱他了。
何必自取其辱。
以他的身份,相貌,再找一个比秦三娘更加美貌温柔的女郎又有何难?
全看他愿不愿意罢了。
秦三娘,会后悔失去他的。
或许吧,目送他离开的秦嫀,呆了半天,然后恍惚地坐回椅子上去,苦笑不已。
他的一撇嘴,一瞪眼,生气离开的倔强、骄傲,在秦嫀的脑子里一遍一遍地掠过。
但这些决定分开的时候就想清楚了,这么耀眼的郎君,必然会使人惦记得久些的。
一口气出了沈府的黑衣郎君,才想起自己忘了去见儿子,刚才真是气糊涂了,不管怎么说,他与小宝父子情深,即便跟秦三娘不好了,他依旧会对小宝好。
不过,那秦三娘也视小宝如命,这时候去提小宝,对方必然会跟他拼命。
……作为母亲,秦三娘还是合格的,赵允承对她很放心。
“哼……”摄政王决定,只要秦三年不改嫁,他便允许小宝在对方身边抚养。
“铁鹰。”他唤来铁鹰,叫对方把几句话带给小宝阿娘:“你与她说,只要她不改嫁,本王便允许她抚养小宝。”
“喏。”铁鹰垂首,领命而去。
在花厅看到失神的女郎,铁鹰心下了然,主子与主母之间仍是心中有彼此的,哪怕暂时签了和离书。
突然间他十分羡慕王爷,这三年他都看在眼里呢,多半是主母担待主子,挥散了主子眉间与生带来的闷闷不乐。
秦嫀回神,发现了铁鹰,她笑道:“有事禀报吗?”
铁鹰这才走进来,将主子的话带到,然后绷着一张方块脸,万分紧张地等待回复,毕竟这关乎主子的幸福。
秦嫀听了再次呆了呆,然后点点头答应他:“你告诉他,我答应他,此生不会再改嫁。”
婚姻有过一次就可以了,以后她带着孩子,只想把孩子抚养成人,断不会再给他找个后爹。
松了一口气的铁鹰,将秦嫀的答复写成一封信带给赵允承,顺便还透露了一个消息,秦嫀近期可能要搬家,目测是搬回秦府。
赵允承未松口小宝由她抚养时,秦嫀也还未确定搬家与否,眼下既然有了准话,他们自然不会再住在沈府。
赵允承看到信,脸色变来变去,时而因秦嫀不改嫁而欣喜,时而因秦嫀要搬走面沉如水:“鲁莽。”若是搬了家,谁来保护他们母子?
不喜欢沈府的牌匾上顶着沈字,将它改了即可。
眼下已是十四,再拖下去恐夜长梦多,摄政王书写了‘秦府’二字,派人去改。
门楣上的牌匾改完,丫鬟进来汇报,秦嫀才知晓此事,顿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对方挽留她的手段,总这般出其不意。
但是换了也没用。
既然都和离了,她还住在这里干什么?
秦嫀写了封长长的信,派人送给娘家,说明她与沈辉和离的其中缘由,以及接下来的打算,然后与丫鬟们一同收拾东西。
在这里生活了三年,东西有些多,收拾起来总要点时间。
秦嫀亲自动手收拾小宝的东西,丫鬟们也不好拦她,照眼下的情况,三娘子还是找点事做打发时间比较好。
“月英,对不住……”想起月英的姻缘,秦嫀可谓是惭愧不已:“咱们这一走,你与柳小郎君……”有缘无份了。
月英脸爆红,赶紧摆手:“八字还没一撇呢,三娘子不必自责。”
说不自责怎可能呢,那毕竟是值得呵护的情窦初开,秦嫀想了想:“……”终究没说什么,那柳小郎君听铁鹰的,自己这边的人还是莫与他们过多牵扯。
优秀的小郎君秦府也有,她阿爹秦员外手下人才辈出,届时物色两个……
秦嫀心中充满对未来的盘算,算着算着,脸上露出了微笑。
人生可不就是这样吗?一程又一程。
摄政王府,赵允承自己独自在一处,当夜幕降临时,他眺望窗外,月亮越来越圆了,不知那臭秦三娘在做什么?
过了半晌,赵允承抿着嘴,眯眼,他为什么要想秦三娘?
天下事多得很,都等着他解决,他眼下最应该早点歇息,养足精神,明日上朝与那帮老家伙周旋。
许是太久没有享受过这么宽的床榻,赵允承一时不习惯……他脸色不好,下去多拿了两条被子上来,堆积在自己身后。
但那触感始终难以比拟,至少他往后退时,不会再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
四月十五日,黑衣郎君上完本月最后一次朝,即将迎来他的沉睡之日。
这个月发生了很多事情,十五十六交接时,摄政王面沉如水,臭不要脸地下笔:秦三娘已知晓你的身份,她以死相胁要我给她写和离书,我便写给了她,你也休怪我没坚持,小宝长得酷似你,长大后必会被人议论,若你不希望他们母子俩被人诟病,应尽早将她迎回摄政王府。
赵允承给秦嫀写和离书,也不全然是因为自私,他知道秦三娘是真的觉得‘沈家媳’的头衔是耻辱,他亦能感同身受。
和离书是必然要给人家的。
如此想来,那沈府确实没什么好待的,若是肯来他的摄政王府,他黑衣必然扫榻相迎。
第84章
三年前,赵允承给自个弄了一院子的妻妾。
认真说来他却其实是个孤家寡人,身边儿除了高远真心盼他好,冒着危险在他身边不停唠叨,就再没有知冷知热的人。
直至后来,黑衣掩藏着别人敬而远之的摄政王身份,借白衣的光在沈府吃好睡好,还有美娇娘逗他开心,驱散他眉间的阴郁,拉着他过上了像个人过的生活。
把他好好地养了三年,那段时间,高远偶尔见他,都能看出他眼中的飞扬,跳脚生气总比死气沉沉要好得多。
正因如此,白衣也很久没有试过醒来的时候,身心疲倦,累得几乎睁不开眼睛,胸腔中仿佛还残留着黑衣的偏激情绪,令他低吟出声,声音中饱含难受的意味。
“……”
不对,这黑衣的状况不对劲。
下半月醒来的郎君,撑起身靠在床头上,眼神中透着些疑虑不安。
毕竟就连黑衣情绪最偏激的那几年,也不会把这么多情绪残留给他,而且对方这次残留的情绪并非熟悉的阴郁偏执,而是从未有过的委屈伤心,伴随着胸腔隐隐的钝痛,传到白衣的感官中。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让黑衣伤心委屈的?
答案当然有。
经过两三年下来,白衣已知晓,黑衣其实很看重秦嫀和孩子,虽然他自己并不承认,总在信中抱怨秦嫀管制他太过,事实上能让他伤心委屈的,也只有秦嫀了。
那必然是发生什么事了。
白衣心中有不祥的预感,但是他被黑衣的情绪冲击得暂时不能动弹,只能闭上眼睛好好缓缓。
过了会儿,白衣幽幽舒了口气,摸索出信,打开看了之后,内容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想昏死过去。
黑衣在信中说,他二人合力瞒了三年的真实身份,被小娘子知晓了,对方很生气,以死相胁要求和离,黑衣抵不住压力写了。
可笑。
白衣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黑衣是抵不住压力才写的和离书,那混账的司马昭之心写在末尾处,将秦嫀迎进摄政王府,或许才是他这封信所言之重点。
甚至不排除,黑衣为一己私心,故意泄露身份。
“狗东西……”赵允承越想越气,低声骂了一句,此刻的他不复温吞,玉面上额露青筋,眼神骇人。
想到身份泄露之际,小娘子的错愕,难受,想到她接过和离书的情形,白衣心疼得无以复加,等到难以支撑之时,猛地深吸口气,眼皮一翻,软倒在了榻上。
等他再醒来时,窗外仍是漆黑的夜。
“和离了……”赵允承喃喃自语,心空了一块,疲惫的脸庞布满自责,他感到很愧疚,玷污了妻子心中的完美郎君。
名唤赵允承的他,从来就不是笑笑眼中高情远志,温润如玉的好郎君。
那黑衣无耻、自私、霸道,他亦不妨多让,坏到了骨子里,否则怎忍心欺骗小娘子,将小娘子带入旋涡,沾染他们两个烂人。
还让无辜的小宝背负非议……
桩桩件件,每一件都让赵允承无地自容,但是,事已至此,在这里自责无济于事。
赵允承睁眼到天亮,第二日早晨,策马去了南城沈府,他才发现,已然没有什么沈府,现在挂在门楣上的匾额上写着秦府,看字迹竟然还是黑衣写的。
这会儿时间还早,秦嫀这几日心情不佳,夜里睡得晚些,早晨都迟迟不起。
东西都收拾好了,准备今天离府。
早起的丫鬟们,正在将一抬一抬的行李运到前院,届时雇人抬到秦府。
“姑爷?”月英眼尖地看到了赵允承,习惯性地唤出声。
沐芮扯了扯她袖子,三娘子已经跟对方和离了,还喊姑爷成何体统。
据三娘子说,这位非是沈家子弟,却其实他是当今摄政王殿下,两头娶妻,瞒得三娘子好苦。
待他走近,沐芮绷着脸福身一拜,声音清冷:“拜见王爷。”
赵允承嘴中泛起苦意,抿唇点点头,望向那些垒好的行李:“何时启程?”
月英傻了一下,也福了福身,磕磕巴巴道:“回……回王爷,今日晌午。”
走得这么急吗?赵允承神情微怔,颔首以示知晓,然后往后院走去。
“王……”沐芮想拦住这位王爷,但月英撞了一下姐妹,暗暗使眼色。
这是王爷唉,惹恼他没有好果子吃,三娘子马上就要带小宝少爷离府了,没得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端。
小娘子爱睡懒觉,郎君放轻脚步,他人还未走近,一颗扎着两个小发髻的小脑袋,从账中探头出来,赫然是他的爱子沈嘉言。
粉雕玉镯的小郎君,好几日未见阿爹,今日一醒来竟然见到了,他开心地咧着嘴笑,张嘴就想喊人……
赵允承看见儿子也很开心,连忙摆摆手,示意对方噤声:“莫要吵醒你阿娘。”
小郎君明白,乖乖地点点头,然后伸出两节莲藕般的手臂,向阿爹撒娇要抱抱。
赵允承满面温柔,伸手将之抱起来,在怀中轻轻拍了拍,温暖的小身子,抚慰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