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青梅——许乘月
许乘月  发于:2020年05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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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来迎的人是霍奉卿,”云知意冷冷看着他,“失口说出在饭厅待客很没礼貌,我出来相迎致歉是正理。你做弟弟的不帮着安抚客人,在旁边阴阳怪气什么?”
  “长姐息怒。我错了,我天生嘴欠。”
  言知时很识时务地认错,又奉上一卷纸张:“奉父亲大人之命来交功课。这是我半个月来每日练的字,恭请长姐审阅。”
  他们姐弟之间一直都这么奇怪。
  从小到大,言知时总喜欢在激怒云知意的边沿试探,但只要云知意冷下脸,他就会立刻装乖。
  从前云知意不懂,后来与他冲突愈发尖锐,才逐渐明白自己的存在对他造成了多大压力。
  她为了多得点母亲的重视,事事力求做到最好,对言知时、言知白也颇多约束督促。
  后来见他俩着实不像能成大器的样子,她更是主动替父亲分担家中事,俨然将来要继承言家的架势,他俩当然会怀着“长姐会霸占家业”的忐忑戒慎,种种古怪都是本能反弹罢了。
  “小梅,你带二少爷去厨房看看想吃什么,就着食材现做。”
  说来有趣,这一家三个孩子,最理当娇气的云知意却并不挑食,若合口味就多吃,不合口味就少吃,绝不多话。
  但言知时、言知白两兄妹多得母亲惯纵,从小吃饭就有诸多要求与食材禁忌,麻烦得很。
  吩咐了小梅,云知意接过言知时递来的那卷纸张,叮嘱道:“就吃个早饭而已,你挑剔也注意点分寸。眼下这边人手还紧,小梅一人要忙许多事,很辛苦。”
  这回言知时没再作怪,中规中矩地应道:“好。”
  ——
  支走了言知时,云知意抬手对霍奉卿示意:“这边请。”
  先前霍奉卿一直沉默,就看着她与弟弟之间古怪交锋,并未插嘴。此刻两人并肩同行,他也没有要说点什么的意思,只是薄唇微抿。
  好在云知意也不打算与他深谈自家事。她边走边低声问:“薛如怀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静默片刻,霍奉卿往右侧倾身,凑近她耳畔些:“他说,事情倒是办成了。但……”
  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让云知意周身寒毛倒竖,迅速挪开两步,眼神警惕。
  “说话就说话,鬼鬼祟祟靠这么近做什么?”
  “虽他也没透露具体是何事,但我原以为这是不能张扬的秘密。”
  霍奉卿颔首致歉后,嗓音略扬接着方才未完的话道:“他说,近几日出门总觉有人跟着他,不过他自己能应对。只是托我提醒你谨慎,以免被无辜牵连。”
  云知意咬牙假笑:“知道了,有劳你两边奔波。另外,此事虽无需鬼鬼祟祟,但也不必这么大声。”
  “靠近了小声说不行,隔远了大声讲也不对,”霍奉卿嗤鼻,“你可真难伺候。”
  看在他这次愿意帮忙,还亲自将话带到南郊来的份上,云知意决定忍他这回。“岂敢让霍家大少爷伺候。”
  之后的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
  云知意脑中飞快转动着。
  州丞府查黑市赌档,真正目的是揪出那几个涉案的州牧府官员,以此进一步打压州牧府声望,给新来的州牧盛敬侑一个下马威。
  而薛如怀不过是两边不靠的庠学学子,就算涉案也只是无足轻重的小鱼小虾,究竟是谁这么大费周章盯着他?意欲何为?
  ——
  到了饭厅落座后,因暂无多余碗筷供霍奉卿使用,云知意也不方便独自进食让他看着,便与他一起等着小梅送空碗筷来。
  霍奉卿虽没什么表情,倒也不显尴尬局促。
  桌上放着盛粥用的双层木制小饭桶,有厚厚的竹编锥形盖扣着,足以保证这桶粥放小半个时辰还能温热。
  许是无聊,霍奉卿漫不经心将盖子掀起些许,透过缝隙看了一眼。
  他顿了顿,将盖子重新盖好,轻哼一声。“看来,言知时方才至少说对一半。”
  “什么一半?”云知意表面不动神色,心却微微揪紧。
  “你应该是真不想让我们蹭饭吧?”霍奉卿勾了勾唇,“看样子,这粥似乎格外合你的胃口。”
  云知意皮笑肉不笑,睁眼说瞎话:“对。待会儿你尝过就知道了,这粥熬得实在不错。”
  露馅儿了。但只要她不承认,他就没证据。谅他也不至于提出搜这宅子的荒唐要求。
  “你紧张什么?”霍奉卿睨她。
  “我并不紧张。只是这么大眼瞪小眼,有些尴尬,”云知意对上他的视线,“对了,这半个月你去过学馆么?”
  霍奉卿收回古怪视线,不咸不淡地答:“秋日宴之前又无课,我去做什么。”
  云知意既要转移话题,当然不能就此冷场,只能继续没话找话:“可很多家在外地的同窗,似乎都会留在学馆内温习功课。”
  云氏子弟幼承庭训,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
  过去每年的秋季长休她都会出外游历,一两个月之内都不在邺城,但这不代表她对同窗们的情形一无所知。
  她依稀记得,陈琇的家在距离邺城百里外的小镇顺安,为节省路费,秋季长休时陈琇就会留在庠学继续苦读,等到到冬季小考放过榜才会回家一次。
  云知意有些好奇,难道霍奉卿就没想每日去学馆见见心上小姑娘?
  霍奉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别人在学馆,与我有什么关系?你心虚得忘了我家就在你家隔壁?”
  “我心虚什么?”云知意白他一眼,“话不投机,你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
  云氏祖宅坐拥南郊一个小山坡,靠山临湖,占地宽广到能赶上半个城北官驿那么大。
  京中派来的仆从、护卫还在路上,眼下云知意身边人手不足,虽小梅与竹僮们尽力收拾,门前那条林荫道还是没能规整成景,略显荒芜。
  言知时回头看看身后气势磅礴的云氏照壁,离开的步伐有些闷重。
  他垂眼嘀咕:“一个人住这么大这么偏僻的宅子,她晚上真不怕?”
  “呵呵。”霍奉卿冷笑一声。
  言知时疑惑扭头:“霍大哥,你做什么突然冷笑?吓我一跳。”
  霍奉卿作云淡风轻状,眼神放得远了些:“没什么。”
  言知时抿了抿唇:“霍大哥,不知是不是我多想了。我总觉得长姐……好像在宅子里藏了什么人。”
  “为什么这么说?”霍奉卿面上平静,脚下却重重踢飞一颗小石子。
  言知时道:“先前我刚进饭厅时,揭开盛粥的小木桶盖子看了一眼。”
  那小木桶里的粥只剩一半,但最初装满时的痕迹还在。原本是足足能分出七八碗的一整桶。
  “当时桶里的粥尚余三分热,也就是说,从那粥被端上桌,到我揭开,绝不超过半个时辰。再扣掉长姐出来接我俩的时间,这就表示她坐下吃饭最多两盏茶功夫。那么短的时间,她怎么可能吃下三四碗肉蓉粥?”言知时有理有据,力证自己绝非凭空造谣。
  霍奉卿目视前方,喉间动了动:“或许是我们到之前,小梅正在陪她吃。”他比言知时先进饭厅。言知时都能察觉的事,他哪会看不出?!
  虽然心中犹如百爪蘸醋挠心,但以他对云知意的了解,他相信那姑娘从家中搬出来,绝不是为了和不知哪里来的阿猫阿狗鬼混。
  她既要将人藏起来,定有她的理由。
  “若是小梅陪她吃的,为什么桌上只有她自己的碗筷?”言知时很不识趣地据理力争。
  “你问我,我问谁?”霍奉卿暗暗咬住发酸的牙根。
  片刻后,他不情不愿地叮嘱:“你回去后,别拿这捕风捉影的事乱说。若惊动了你父母,又要闹得鸡飞狗跳。”
  无论云知意藏了什么人在宅子里,他都不希望她因此受到父母的责难。
  言知时自己想了一会儿,忽地坏笑:“当然不说,打死我也不说。断人情路,天打雷劈的!”
  “胡说八道!或许是云氏派给她的什么人。”霍奉卿横他一眼。
  “不可能的。霍大哥你不知道,我外祖母那边最重门面排场,若真是云氏派来的人到了,便是三天三夜不合眼地赶工,也会将这条路规整敞亮,绝不会任它半荒着。”
  言知时将双手背在身后,边走边摇头晃脑,笑得略显猥琐:“我姐看起来那么正经,一搬出来就‘长大成人’!嘿,这才像我姐嘛,想了就做……嗷!为什么踹我?!”
  霍奉卿神情无波,好像刚才踹人的不是他:“你明日还要来交功课吧?”
  “我疯了吗?刚才交的那些,都是昨晚火急火燎赶出来应付事的!”言知时一头雾水,“我又不像你们那么爱读书。要不是我爹我姐强压着,我才不乐意练字。”
  霍奉卿给了他个阴森森的威吓眼神:“不,你乐意的。”
 
 
第十一章 
  黄昏,补足睡眠的宿子约早早吃过饭,收拾停当准备去州牧府替换妹妹。
  临走前,云知意嘱咐道:“和之前一样,今夜无论看到了什么,你都不要插手,只需记在心上回来告诉我事情经过,明白吗?”

  宿子约先点头应下,才迟疑发问:“大小姐,早上二公子与那霍家大少爷……”
  “他们应该是看出点端倪了,那盛粥的木桶分量对不上,”云知意无奈笑叹,宽慰道,“不怪你。事发突然,你行事已经很小心谨慎了。只是霍奉卿太聪明,也是我太大意。”
  “那,会给大小姐惹麻烦吗?需不需要我先下手为强?”
  宿子约问得一脸认真,把云知意给惊笑了:“你想怎么下手?可别乱来啊!这种事不是江湖帮派争地盘,可没有听风是雨、喊打喊杀的道理。”
  原州两府相斗由来已久,对此朝廷不是半点不知,却始终没有寻到一劳永逸的根治之法。
  究其根源,就是因为两府党争在明面上总踩着线来,即便要除掉谁,也会从律法规制上寻求突破口,谁都不会私自动手留下把柄的。
  “明白了,大小姐放心。”宿子约点头抱拳。
  云知意想了想,追加一句:“若你今夜看到霍奉卿出入州牧府,尤其不能轻举妄动。从前你与子碧到我家接我出游时,他似乎见过你一次。”
  宿子约皱着眉头回忆片刻,不敢置信:“那是大前年的事了吧?就马车经过他身旁时照过一面,能记到现在?”
  云知意噙笑:“可别瞧不起读书人的记性。八尺厚的书,读完过十年还能背个大概呢。”
  ——
  酉时日沉,青山碧天俱染夕阳色。
  傍晚秋风薄寒,温柔拂过衣摆掠向湖面,使原本平滑如镜的淡金色水面荡成无数细碎光芒。
  云知意极目远眺,双手来回搓揉轻摩,助玉肌膏更好沁入肌理。
  小梅陪侍在旁,替她捧着装盛玉肌膏的阔口小药罐,低声问:“大小姐为何对宿少侠说,今夜霍家大少爷可能会出现在州牧府?”
  “霍奉卿卷入两府党争远比我以为的要早,我居然到今日才察觉。若我没猜错,上个月在试院密会后,霍奉卿就已答应为盛敬侑所用了。”
  云知意贝齿轻啮着口中半软的薄荷蜜丸,哼声轻笑。
  “我没有同意与盛敬侑合作,他却也没放弃从我这里打探线索。今日霍奉卿大概是奉了盛敬侑之命,特意前来确认我动向的。”
  小梅听得目瞪口呆。
  云知意转头笑望她:“很难懂?”
  “奴婢驽钝,没听明白。”小梅惭愧地低下头。
  “驽钝这件事,你大概是随了我。我也是在早上他和言知时走后才想通的,”云知意以舌尖抵了抵口中蜜丸,“你想想,这些年哪次不是我色厉内荏地逼到言知时跟前,他才勉强写两张字纸敷衍我?这回竟转性了,一次交来十页。”
  虽然照样潦草敷衍,从墨迹来看却不是早上临时写的,更像昨晚就写好备用的。
  “可、可二少爷说,是言大人让他来交功课的啊!”小梅震惊到磕巴了,“他若说的是假话,您只要一问、一问言大人,这不就被揭穿了?”
  “你觉得,我会因为这点小事去问父亲吗?”云知意笃定嗤鼻,“霍奉卿拉着言知时,合伙将我算得死死的。”
  “霍家大少爷不是……替您同窗带话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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