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青梅——许乘月
许乘月  发于:2020年05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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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奉卿以余光瞥她:“你觉得这样的弟弟不错?那将来……找机会送你就是。”
  “什么机会?”云知意扭头看他。
  他撇开目光轻咳几声,没有回答,只是两耳泛红。
  ——
  今日云知意是来向霍家当家人告罪,霍家两兄弟跟进正厅于理不合,所以她是独自入内的。
  正厅主座上分别坐着霍父霍母,但客座首位竟还坐着自家父亲言珝,这让云知意十分惊讶:“爹?!”
  更惊讶的是,她父亲身后还站着她弟弟言知时。
  言珝从容笑道:“你霍家伯父伯母等候一早上了。”
  无论神色还是语调,半点异常也没有,仿佛他本该就在此时出现在这里。
  云知意茫然看了父亲与弟弟一眼,这才向霍父霍母执了晚辈礼。
  之后,言珝站起身,带着言知时一道站在云知意身旁,单膝落地同向主座上的二人大礼致歉。
  言珝道:“小女当初年幼无知,也是我夫妇疏忽大意。对霍家多有冒犯……”
  他为官多年,并不糊涂。之所以对此事一直装傻不提,说穿了不过是为人父的私心,不舍得逼着女儿像此刻这般,在别人家低头认错。
  但云知意今日既选择了要来坦荡面对,他便尊重女儿的决定,跟来陪着共同承担。
  云知意垂首抿唇,有点想笑。
  她很清楚,在自己的事情上父亲有诸多难处,但他一直在尽可能地对她好。
  父亲与弟弟打乱了她的计划意外出现,主动站在她身旁共进退,她其实……是欢喜的。
  或许言知时是被父亲强押着来勉强作陪,但父亲对她的疼爱两辈子都没变过,这点毋庸置疑。
  霍父霍母双双趋步近前,将这一家三口扶起。
  云知意认真道:“小时狂妄无知,如今才懂给霍家带来怎样的损害。两位尊长绝口不提,多年来从未计较为难,这是您二位大度。知意惭愧,多谢雅量海涵。”
  霍母轻拍着她的手背,笑眼里有百感交集:“送秋宴上的事,这两日在城中早已传开。你在雍侯世子面前为我已故的公公讨回名声,于我霍家已是仁至义尽,其实本不必再如此。”
  霍家虽早已没落,霍父在才学资质上也并无过人之处,但当初借着其父霍迁的声名余荫,多少还是能被人高看一眼。
  十年前那位原州牧看中他有“霍迁的儿子”这份加持,当时设宴也有让他“在众官面前亮相,之后顺势补官缺进入州牧府”的心思在。
  却没料到半路杀出云知意这小孩儿,当众使霍迁的光环碎一地,霍父也就没了利用价值,之后这些年再没得过任何垂青。
  有此隐情,若硬咬说霍家这两位当家人心中对云知意从无半点芥蒂,那太虚伪了。
  他们只是做人有底线,明白当年云知意是无心之过,就实在做不出为难小姑娘的事,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送秋宴上,云知意先以霍迁字迹替众人写楹联,又不动声色借雍侯世子之口重抬霍迁的名声,这对明年即将官考的霍奉卿有多大助益,霍家两位当家人心里门儿清。感激之余,哪还好意思怪她?
  但云知意远比他们想象中更有担当,在给了如此实质的弥补后,竟还隆重周全地登门致歉。说实话,霍家夫妇十分惊讶。
  云知意道:“伯母,弥补是弥补,道歉是道歉,一样都少不得。事情做错了就要认,而认错没有只做一半的道理。”
  过去是她不懂自己对霍家造成多大打击,如今既懂了,弥补之余自该当面说开点透,这样才能算真正将事情了结。
  霍父眼中有激赏,也有几分惭愧:“你这姑娘,磊落得让我们这些大人都汗颜啊。”
  “伯父谬赞。”云知意有礼有节地应道。
  “既成年还自立门户了,那就不算小孩子,事情就该这么做。”言珝说着客套话,却不由自主地扬起了下巴,骄傲与自豪写满周身。
  霍母笑道:“厨房正备宴,再等上半个时辰咱们就开席。知意好些年没来我家做客,不若带着你弟弟随我家奉安四下逛逛?奉卿这几日染了风寒,也不知起身没有,怕是陪不了。”
  云知意懵了懵。怎么回事?先前霍奉卿明明说是他娘让他去巷口的啊!
  “剩下的话就由爹与霍家伯父伯母讲,”言珝笑着挥了挥手,“你玩去吧,叫湫娘进来交割礼单就行。”
  ——
  一出正厅,云知意立刻就压着嗓子发问:“爹怎么带着你过来了?”
  “爹说他在任上天天对人说软话,比你合适对人低头,”言知时不以为意地笑笑,“他当然知道这事你自己能办好,也料想霍家不会太过分。可架不住老父亲瞎操心,实在舍不得任你独自在人家面前低声下气。”
  “爹一向疼我,我知道,”云知意笑着点点头,“那你呢?你为何肯过来?”
  言知时看了她一眼,扭开头看向别处:“别误会啊,我逃学被爹揪住了而已,并不太关心你的事。”
  他这口是心非的别扭样让云知意莫名眼熟,不过她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着伸出拳头,颇有几分江湖架势:“承情。谢了。”
  早年家中送言知时去习武,初衷不过是想让他强身而已。但他真就入了迷,一心想着做游侠。
  他最讨厌文绉绉的繁缛客套,喜欢的就是云知意此刻这种投其所好的洒脱江湖气。
  见长姐这般,他喜上眉梢,也伸出拳头与她相碰:“客气,小意思。自家姐弟么,只要你不再追着催我读书写字,往后只要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说话!”
  云知意扬唇,正要开口,迎面而来的霍奉卿便一边咳嗽,一边厉声道:“言知时!咳咳咳……”
  跟在他身后的霍奉安扬声喊:“言二哥,有话好好说啊,怎么向自家长姐动起拳头来了?!”
  言知时恼羞成怒:“你们兄弟俩几时瞎的?!我跟我姐这是江湖礼仪!”
  他只是年少桀骜,又反骨不着调,以往在云知意面前顶嘴是有过的,但再怎么样也不会对自家姐姐挥拳相向。
  被冤枉得颇为委屈,他闷着满心窝子的气,大步带风,独自走向霍家后花园去了。
  ——
  霍家两兄弟陪着云知意慢慢走到后花园,言知时正负气坐在桂树掩映的亭子里。
  亭子正中的石桌上放着茶果点心,还有一个精致的单层食盒,是待客的礼数。
  显然霍家今日对云知意的到来确实重视,所有细节早都准备周全。
  言知时并未坐在石桌旁,而是坐在亭子边沿的长椅上,屈腿抱膝绷着脸。
  听了云知意的解释,霍奉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笑:“原来是我误会他了,那我这就去道歉。”
  说完就小跑进了亭中,在言知时面前又是作揖又是陪笑脸的。
  言知时不是很认真地抬手要挥开他,却被他抱住了手臂。
  少年郎们打交道的方式经常没头没脑,两人就这么打闹起来,方才那点不快顿时无影无踪了。
  云知意噙笑摇摇头,似笑非笑地觑向霍奉卿:“你方才为什么骗我?”
  霍奉卿一愣:“我骗你什么了?”
  “你说是伯母让你去巷口。可伯母说,你这几日风寒,她都不知你起身没有。”云知意以陈述的语调发出质疑。
  霍奉卿没答,握拳抵唇,边走边使劲咳嗽几声,咳得耳尖都通红。
  倒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见他难受,云知意便不再咄咄逼人地追根究底,安静地与他一道缓步迈进亭中,在石桌旁坐下。
  霍奉安在旁同言知时推来打去,趁空扭头笑道:“我娘说这时节该养肺了,便没煮别的茶,特意让人熬了煎梅小吊梨汤。大哥,快帮云大小姐倒一杯,请她品品我家掌厨大叔的手艺啊!”
  霍奉卿面无表情地以手背贴向小茶壶,隔着瓷壁试了试温,这才拎起小茶壶斟了一杯递给云知意。
  “闻着香气就是对路的,”云知意笑着杯子,对霍奉卿颔首,“多谢。”
  他倏地扭头,以拳抵唇猛地咳嗽起来。
  这阵咳嗽比先前任何一次都剧烈,咳得他眼角飙泪,几近撕心裂肺。
  怎么也停不下来。
  大约觉得过于失礼,他急匆匆起身走出亭子,站远些继续咳。
  云知意有些担心,扭头去问霍奉安:“奉安,你大哥这风寒究竟怎么染的?抓药了吗?”

  霍奉安正被言知时反剪着双手,闻言暂停挣扎,没心没肺地笑答:“药是抓了,可连喝两天也没见好。他也不知着了哪样魔怔,送秋宴那天夜里,睡到一半突然醒了,瞒着人自己跑到井边冲凉水。”
  这眼见着就要入冬了,原州的昼夜温差挺大,中宵半夜里连冲几桶凉水,从头淋到脚,不风寒才怪。
  “睡到半夜起来冲凉水?”云知意一头雾水,“这什么爱好?”
  霍奉安不明所以地耸了耸肩:“不懂。”
  就在他和云知意面面相觑之际,言知时甩开霍奉安的手,坏笑地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那,隔天早上霍大哥是不是换床单了?”
  “是啊,还不让别人给洗,自己不知躲哪儿洗的,”霍奉安咋舌摇头,与他并肩坐在长椅上,“不是我瞎说,我大哥最近真的很古怪。”
  霍奉卿好不容易咳过那一阵,回来就见云知意与霍奉安二脸茫然,言知时却笑得暧昧不明。
  “你什么表情?”霍奉卿重新落座,疑惑地看向言知时。
  言知时站起身大步走过来,双手撑在腿上,嘿嘿笑着俯身低语:“送秋宴那夜,梦到谁了?”
  他的语气很玄妙,隐隐有一种“别想骗我,我懂你”的笃定。
  霍奉卿绷着冷漠脸,语气平静:“一夜无梦。”
  他的眼神里逐渐多了危险的光芒,以目光扫过言知时后,又淡淡瞥向自家弟弟。
  霍奉安完全不懂发生了什么,但他有种小动物的求生本能,敏锐地意识到大事不妙,于是急急忙忙对云知意笑语致歉,声称要去看饭菜是否备好,便一溜烟跑走了。
  见霍奉安已跑路保命,言知时赶忙后退,再后退。
  一直退到亭子外头,他才大着胆子笑嚷:“我信了你的鬼话!一夜无梦你冲什么凉水?隔天早上起来躲着人洗什么床单?”
  喊完拔腿狂奔,留下亭中一脸羞愤欲死的霍奉卿,以及持续发懵的云知意。
  “你们几个少年郎,平常凑一起都这么玩儿的?”没头没脑,莫名其妙,恕她完全不能理解。
  霍奉卿恨恨掰开一颗橘子,咬牙切齿:“谁和他们玩儿。”
  “哦,”云知意看看他的红脸,踌躇再三,还是没忍住好奇,“所以,你那夜到底梦见谁了啊?”
  霍奉卿整个人如被雷劈,面色红到快发黑,抬手就将半颗橘子连皮塞进了她嘴里。
 
 
第二十二章 
  致歉的事整体还算圆满,云知意总算弥补了上辈子的这桩遗憾,彻底卸下对霍家的歉疚。
  心情大好之下,“被霍奉卿莫名其妙塞了带皮橘子”这点小波澜就不值一提了。
  那日过后,邺城庠学正式复课,大家在夫子指点下查漏补缺,准备冬季小考。
  每年的冬季小考并不影响前途,只是庠学惯例检验学子们一年所学之成效。再加上这批学子才经过了更为严苛的“预审考”,间隔月余再考一次,按理并不需要如临大敌。
  但云知意是重生来的。
  法令、政论倒是难不住她。上辈子毕竟做了那么些年官,在这两门功课上的思路见解比尚无实务经验的大多数同窗高出不止一筹,完全不必担心。
  但算学是她两辈子以来在学业上最大的痛脚,而史学也需重新背过,如此自然需要投入更多时间与精力。
  她是心定易专注的性子,既明白了自己的问题所在,便迅速进入一种“目中无人、耳中无声”的状态。
  在大家看来,她在预审考时意外跌至第四,眼下比以往用功些倒也合情合理。
  霍奉卿很识趣地没有惹她,顾子璇除了每日关切几句外也不会多耽误她,于是就这么风平浪静地度过了冬季小考。
  ——
  承嘉十三年十一月廿七,冬至。
  考完最后一门,学子们纷纷长舒大气,接下来就等着五日后出了榜,便可各自回家休冬假了。
  退出考场的同窗们一路嬉笑闲谈,或互相问问答题详情,很是嘈杂。
  云知意与顾子璇肩挨肩地走在人群中,说话都得略扬点声凑近些才能听清。
  顾子璇雀跃笑问:“等出榜的这五天,你打算去哪里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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