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人一在床上躺久了就浑身酸疼,老太太这把老骨头自然也一样,这几天都在床上躺着,身上没一处得劲的,但又不得不躺着。
这不想去趟洗手间,刚从床上爬起来浑身酸疼就顺手扶着椅子走了几步,结果就把椅子给弄倒了。
路无坷扶着她往家里厕所走:“怎么也不喊我一声?”
老太太现在明明被她扶着往厕所走,却还在这儿跟她犟嘴:“就上个厕所,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喊你做什么。”
路无坷把她扶到浴室门口她摆摆手赶她:“行了行了,回你自己的房间去,就这么点儿路,我待会儿自己能走回去。”
老太太就是不想让她担心,但路无坷会听她的才有鬼,等她打开浴室门就看这孙女在外头玩着手指等她,把她的话全当耳旁风。
老太太叹了口气,也懒得管她了,让她把自己给扶到了房里。
老太太在床上躺下后,路无坷给她盖上了被子,这孩子都是以前照顾她妈给照顾出经验来的。
在她还盯着这孙女漂亮的小脸蛋看的时候,就听她问了句:“你最近身体不好我爸知道吗?”
平时路无坷对她爸都是不闻不问的,现在突然过问起路智远来,老太太还愣了一下。
“怎么突然问起你爸来了?”
路无坷瞧着表情乖乖顺顺的,嘴里却说着骂人的话:“想看他还有没有良心。”
老太太给她逗笑了:“这小嘴给你厉害的。”
又说:“以为奶奶看不出来你想从我这儿问话?”
路无坷撇嘴:“那您知道又不跟我说。”
“你呀,”老太太嘴就没合拢过,捏捏她的脸,“就你会撒娇。”
说完就给她讲了:“你爸最近跟人合伙做了个生意,就跟他老讲的那个老黑,有印象不?”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路智远是个什么样的货身边的朋友就是什么样的人,这老黑就是他棋牌桌上的兄弟,也不是个什么好人,天天酗酒赌钱的。
但路无坷也没一听是这人就反驳,先是问:“是什么生意?”
奶奶说:“他们就说是搞投资的,我这一把年纪了也听不太懂这些年轻人讲的东西,你也知道你爸平时游手好闲的,好不容易他有决心干点儿事,不去赌钱了,奶奶也就答应了。”
奶奶摸摸她的手:“本来不想说出来让你担心的,你爸也是这个意思,怕你不支持他,说等以后生意有点儿起色了再跟你说。”
这话从老太太嘴里说出来显得路智远好像很通情达理,路无坷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话是老太太美化过的,路智远原话肯定不会好听到哪里去,可能又说她就一把书读进屁股里的大学生,跟她说了也白说,还会给她添乱。
但路无坷没拆穿:“哦。”
“行了,”老太太把她颊边的发别到耳后,“去房里睡会儿,这天天学习的不休息怎么行。”
路无坷没再打扰奶奶休息,给她掖了掖被子:“那我出去了。”
“行,去吧。”
=
路无坷一下午没睡,等忙完自己的事后抬头窗外都是红的。
最近的天气一直这样,晚霞跟火一样。
路无坷起身去阳台透气,想起中午奶奶跟她说的路智远的事,回屋拿了手机。
她手机里没存路智远的号码,但小时候妈妈让她背了爸爸和妈妈的手机号码,跟她说要是迷路了和遇见坏人了就打这两个电话,所以即使路无坷从没存过路智远的电话,但从小到大一直会背他的号码。
她按下路智远的号码,给他打了个电话过去。
路智远那边倒是很快接了电话,开口就阴阳怪气的:“哟,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都知道给你爸打电话了?”
路无坷没跟他呛,只是问:“你在哪儿?”
路智远一下子警惕了:“干什么?”
路无坷也不跟他绕圈子,直接说:“奶奶跟我你做生意的事了。”
路智远不满地啧了声:“这老太太——”
“不关奶奶的事,是我让她说的。”
“我跟你说,”路智远说,“你爸想干什么,你别掺和——”
路无坷打断了他的话:“你还缺钱么?”
路智远原本想教训她的一肚子话瞬间噎在了嗓子眼里,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什么?”
窄窄的巷道里,夕阳斜斜照在墙上。
路无坷跟个好女儿似的:“我有钱。”
路智远这人大智慧没有,脑子里小聪明倒是一堆,知道这女儿有边读书边打工,身上肯定有钱。
所以路无坷说这话的时候他完全没怀疑,本来之前在家他就跟老太太提过这次生意钱不够,让她去找路无坷钱,老太太不肯。
现在这女儿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他惊讶到声音高了八个度:“你要帮你老爸忙?”
路无坷说:“但我只有现金。”
“现金也行现金也行,要不我现在就坐车去你学校拿。”路智远应该还不知道她回家了。
路无坷说:“我现在不在学校,你地址大概在哪儿?”
路智远说了个区县,就隔壁区。
“那我回学校正好顺路,给你拿过去吧。”路无坷说。
路智远已经高兴疯了:“那行,待会儿我把地址发你手机上,还真没白养你啊。”
路无坷不想跟他多说了:“我还有点儿事,先挂了。”
“行行行,忙你的去,钱别忘记给我送来就行啊。”路智远理直气壮的。
路无坷挂完电话就去厨房把中午吃剩的饭菜热了一下,然后去奶奶房间把她叫出来吃饭。
吃完又帮老太太擦了擦身子,才扶她回房间睡觉。
等她自己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八九点了,吹干头发后拿上手机准备出门的时候才发现有几个未接来电。
手机号码没备注,但路无坷一看就知道是谁的。
正想关了手机,短信跳了进来。
[下来。]
又跳了条进来。
[在你家楼下。]
路无坷已经在门边,锁了门下楼。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路无坷在那儿踩了半天没亮,她开着手机手电筒下去了。
这种老居民区才不会有人管外来人员,路无坷下到一楼楼梯转角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个倚在墙上抽烟的人。
混沌夜色里,他嘴里的烟烧着点红。
在她看过来的时候,他也撩眼皮瞧了过来。
借着她手里手电筒的光沈屹西看清了她,他微眯眼瞧她:“再不下来我就唱歌扰民了。”
路无坷看着他没说话,半晌垂下眸,往楼下走。
沈屹西就那样看着她走近。
路无坷没打算在他身前停下,沈屹西好像也没管她的意思,就那样靠墙上,没有要拦她的意思。
路无坷从他面前经过,手腕却猛地被扣住,紧接着就被一股蛮力扯进了怀里。
这附近都是老住户了,多多少少都知道她就楼上那赵锦君的孙女,路无坷难得有点儿慌乱,去推开他:“沈屹西,你做什么!”
沈屹西嘶了声:“平时不挺能耐的?怕什么。”
“你放开我。”
沈屹西烟扔在脚下踩灭,抱着她身子,偏头闻她颈间。
他声音有点沙哑:“都一天没见了,让老子抱抱。”
路无坷愣了一下,她当然不会听话,在他怀里扭动。
他啧了声:“再动我上嘴了啊。”
“你说要是让邻居看到了多不好。”
第31章
沈屹西不止抱过路无坷一次。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奶香味, 女孩子身上那种好闻又柔软的味道。
刚洗完澡,她的长发蓬松细软。
沈屹西鼻尖抵在她颈边, 溺在她的味道里。
路无坷觉得沈屹西就是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他话音刚落没多久楼道外真有了脚步声。
沈屹西明显也听到了, 没忍住在她的颈窝里笑了起来。
路无坷伸手推他:“起开, 有人来了。”
沈屹西说:“那不正好。”
路无坷不干了, 扭着身子想从他怀里出来。
沈屹西岿然不动:“再动?”
“再动我真亲了。”
楼道外成年男子阿谀奉承的讲电话声由远及近:“是, 是,张总您说得是, 都是我手下那小李不懂事, 改天我一定让她给您敬个酒。”
路无坷虽然从来不跟邻居打交道,但在这儿待久了或多或少会认人声。
这声儿一听就是住她家楼上那白领的。
男人应该是在酒桌上应酬喝了酒,声音有点儿发飘, 舌头却没打卷, 很明显脑子还强撑着清醒。
沈屹西话刚说完人眨眼就到了楼道外, 路无坷倔是倔, 但不傻, 眼见情形不好就不闹腾了。
何况就沈屹西这人, 真会说到做到,就一流氓痞子。
黑暗里一切动静都被无限放大, 男人挂了电话后如释重负的松气声, 秒变了副脸色的咒骂声, 一一传进他们耳朵里。
前一秒还脸堆笑容的, 电话一挂立马咒爹骂娘。
社畜的双面生活。
男人口里各种粗鄙字眼,其中一句骂的色鬼,路无坷闻言踩了沈屹西一脚。
沈屹西垂眸看了她一眼。
两人脸离得近,她那张小脸上分明就写着说你呢色鬼。
真是能逮着一个骂人的机会就不放过。
沈屹西笑了笑,没说什么。
楼上那白领满口的污言秽语在看到楼道口那两个身影后戛然而止,胳膊下还夹着公文包,手机还没揣回兜里,明显愣住了。
沈屹西掀了眸,视线扫向他。
这月黑风高的,一男一女的在这儿怎么看怎么不像在做正经事儿,男人仓促挪开目光,低头夹着公文包跟没看到似的走进楼道。
沈屹西一把把她扣进了怀里。
路无坷鼻尖满是他身上的味道,别人想瞧见她的脸都瞧不着。
白领男经过他们的时候带过一阵酒气,眼角奇怪地瞥了眼他们。
沈屹西靠在墙上,视线一直跟着他,眼皮微垂,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白领男触及到他的目光倏忽收回了窥探的视线。
很快白领男脚步声就消失在了楼梯上。
沈屹西低头瞧着额头顶在他肩膀上的路无坷,闷闷笑出声,笑得肩膀都在抖。
街上有摩托车开过,灯光刺破黑夜。
“就这么怕你奶奶知道?”
路无坷翻了他个白眼,从他怀里挣扎出来,转身往楼道外走。
沈屹西没立即跟上,插兜靠墙上笑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跟上她。
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在她身后问:“去哪儿?”
路无坷不理他,边走边拿出手机想叫个车。
男生腿长,没两三步就追上她。
路无坷一个不留神手里的手机就被他抢走了。
她转身要去抢回来:“你还给我。”
沈屹西仗着自己长得高,举高了手,往她屏幕上瞥了眼,而后低头看她:“叫车?”
路无坷踮了脚尖还要去抢:“关你什么事儿。”
“不用叫了,我送你过去。”
路无坷:“不要。”
她还要去抢,沈屹西索性把她手机揣回了自己兜里。
他没再管她,插着兜往前走,走到自己车那儿打开了车门才转头看她。
他一条胳膊搭在车顶上:“走不走?”
这附近可以说得上是落后又僻静,还是晚上,去哪儿都不可能拦得到出租车。
路无坷看着沈屹西的那辆车,眼神晦暗不明。
沈屹西也不催她,就站那儿等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件很简单的事儿,有人开车不坐白不坐,但路无坷却莫名的浑身上下写满了抗拒。
特别是今晚这种抗拒比平时要强烈一些。
路无坷今天心情算不上好,只不过她向来隐藏情绪惯了,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她心情不好的原因很简单,不过是因为中午奶奶的提到了妈妈钟映淑。
即使奶奶没明说。
钟映淑的死就是扎在路无坷血肉的一根刺,永远拔不掉剔不除。
在路家就算是路智远也不会轻易提起钟映淑这个名字,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避开这个当年差点过不去的坎,老太太更是连任何会让路无坷联想到钟映淑的话都不敢提及。
路无坷这个人本该在六七年前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用老太太的话来说,是她福大命大活了下来。
但其实她们都清楚,活着对路无坷来说要比当年她就那样不见了要不幸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