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然沉默不言。
对视过程中,“她究竟是谁”压倒了“她想干什么”。
是不是真的玄天镜灵不清楚,但她……应该不是项海葵。
外表容易伪装,眼神却不易。
她看他的眼神不对,有些过于平静。
一时间,景然有些失望。
他的态度添了几分谦恭,眼神却多出几分冷漠:“看来镜灵前辈此番忽然现身,是为了那些阵盘?”
项海葵再一次拿出阴长黎给的说辞:“我预感那些阵盘可能会被盗走,想亲自过去感知一下。”
景然毫无迟疑:“不可能。”
项海葵:“敢问帝君的自信是从哪儿来的?”
景然:“本君……”
项海葵不等他说话:“先前转世渡劫争取来的大好机会,难道不是被你搞砸的?”往他心口冷瞥一眼,“怎么,好了伤疤忘了疼?”
脸色骤沉,手指重重捏了捏玄天镜框之后,景然沉声道:“回宫!”
立刻便听一叠声凤鸣,伴着树叶婆娑的沙沙声。
项海葵循声望过去,几十只彩凤从谷底飞上来。
并不是想象中的彩凤拉车,天族帝君真正的座驾是一只巨大的龙龟,龟背上扛着个八角凉亭——项海葵对这种龙龟并不陌生,山海霸下族,霸英老哥的同族晚辈。
而彩凤不过是垫脚石,在地面与凉亭之前错落有致的列队,充当阶梯。
它们都是当年战败后投降者们的后代,自幼接受天族灌输的思想,已经没有几分山海族的观念了。
当然,山海族也不再承认它们,称呼它们为天兽。
“请。”景然踩着彩凤逐级而上。
项海葵抬脚跟上。
步入凉亭,等两人都坐稳后,层层纱幔自顶部倾泻,随风轻摆,龙龟开始缓慢移动。
是真的龟速,急性子估计直接跳下去自己翻山了。
项海葵心里有鬼,又厌烦和他待在一起,自然是坐不住的。
朝着对面闭目养神的景然张了张嘴,又忍住了。
从学长到帝君,景然这一处倒是没怎么变,喜静不喜动,日常老年养生。
项海葵将目光移去亭子外面,欣赏风景。
脚下的山脉高低起伏连绵不绝,和人间一样。
她听阴长黎讲过,这个世界就像一株大树,天界位于树冠,人间则是树干,冥界身处树根,那些孕育奇怪种族的空间,挂在大大小小的树杈子上,
项海葵在心里构建出这株大树,自己如今正站在最高处。
爹在树干的某一节。
小白和路溪桥此时应该还在“拯救”那些小种族的首领,他俩在树杈。
师父被封印的万骨窟,也位于树杈。
至于老板身处的噩梦之狱,应该算是这棵大树的一道影子吧?
景然慢慢睁开眼睛,看她一眼,又看向两人中间桌面上的玄天镜。
“独孤凝。”他忍不住传音给暗卫。
“属下在。”
“你看到的是谁?”
独孤凝呆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赶紧回话:“是项……姑娘。”
自从项海葵出现,独孤凝的每一条神经都紧紧绷了起来。
他自小就被家族送来跟在帝君身边做贴身护卫,主要的充当盾牌,替帝君抵挡危险。
帝君的过分强大,使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存在是个鸡肋。
但经过彼岸城一战,独孤凝怕极了眼前这个看着不太聪明的女人。
不但有本事重创帝君的身体,还能令帝君丧失沉着。
“你看到的也是项海葵?”景然不太相信,又问一遍。
独孤凝不明白他询问的用意,只笃定道:“是的!”
“那看来不是。”景然再度闭上眼睛。
他想到一种魔物,没有固定的形象,自己心中的欲念是谁,看到的就是谁。
曾有个小族刺杀他时,就曾祭出过这种魔物。
但对景然不起作用,他没有欲念,入眼是一团黑气。
既是如此,现在为何会怀疑她是魔物?
这个念头一起,他禁不住再次皱起眉。
龙龟的速度似乎越来越慢了,一座座建筑开始进入项海葵的视野,这便是闻天宫。
整个天族的权利都集中于此,可想而知它的宏伟。
但整体色调偏暗,风格一板一眼,给人的感觉很是压抑。
项海葵喜欢富丽堂皇的建筑风格,多看王宫几眼都有些透不过气。
不过倒是很配身边穿着修身黑袍,眉眼冷硬的景然。
龙龟尚未落地,一众守卫们已经纷纷下跪恭迎。
等踩着彩凤落地,项海葵抬头看着宫门楼上高挂的匾额,规规矩矩写着闻天宫三个字,其中“宫”字的两个口内,各有一个剑洞,都是被她师父扎出来的。
不是没换过匾额,但换了还会被扎,索性便不换了。
透过缭绕的云,项海葵仿佛看到当年师父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气愤而来,将长剑当标枪使的模样。
当然,还有漫天大雪下,一身缟素跪在这里向景然表示臣服的少年。
那会儿无意中从奶狗老板意识梦里看到这一幕时,她同情的很。
此刻“现场考察”,站在老板曾跪过的地方,带入一下,她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对于有心理阴影的老板来说,闻天宫恐怕是个地狱一样的地方,她来偷阵盘,他轻易应允,还亲手将她送来地狱。
那么,他此刻究竟在面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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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之狱内,伴生灵一直被项衡的魂火焚烧,魂火越烧越旺,它却始终不见一点异样。
这正是判断标准。
说明它体内蕴藏着天武神箭之力,与项衡的魂火产生了共鸣。
阴长黎:“还不肯承认?”
事已至此,伴生灵开了口:“你猜的没错,我怂恿帝君转世渡劫,只是用他来确定天武神箭的转世之地。”
尽管阴长黎已有九成九的把握,听它亲口承认,心头仍旧一沉。
他一拂袖收回魂火:“锁定项衡以后,你发现无法直接夺取他被封存于灵魂内的力量,于是操控了他的妻子沈芸,日积月累,徐徐图之,慢慢攻破……”
“不。”伴生灵摇了摇手指,“小烛龙,不是我无法直接夺取,是我不能。”
当年,伴生灵的一缕神念跟随转世的景然来到地球。
再找到项衡之前,通过不断出入当地人的梦境,伴生灵无意中发现,那个叫做地球的世界,瞧着灵气稀薄,却有不少修仙者隐匿在普通人的生活中。
而这些修仙者被一个联盟统一管理,这个联盟名叫“华夏特殊事件调查部门”,简称“特殊部门”。
伴生灵原本想着神箭转世化形来到地球时,或许会产生一些异像,没准儿联盟会有记录,便试图进入联盟盟主的梦境之中搜寻一下。
它还记得,盟主名叫曲宋。
仅有八品修为,它入他的梦并不困难。
却没想到,才刚潜入曲宋的后灵境,便触发了他父母一方留在内的保护禁制。
顿时,灵境内一阵天崩地裂,险些将它这一缕数万年才修出的神念震散!
禁制的威力,充分说明了他父母一方的修为境界。
且还是超越五行之力的神秘力量,与“天武神箭”、“天狂剑”这类相似。
“华夏联盟不像你我认知中的修仙组织,倒像一个俗世衙门,做事处处有章法,条条讲律例。”总之,在找到项衡之后,伴生灵根本不敢强行夺取,不然神箭之力骤然出世,必定会被联盟察觉。
根据华夏修道者律例,一定会追查此事,没准儿真让他们翻山跨世界的追来噩梦之狱。
三千世界没有他们不敢去抓的“嫌疑犯”,不管对方是何等叱咤风云的大人物。
当然,伴生灵也不是怕他们。
只是在获得自由与永生以前,它不想多惹麻烦。
它哼笑一声:“小烛龙,你以引魂之阵,将项海葵召唤来这个世界,闹出了动静,多半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阴长黎今日第一次知道,原来小葵的故乡竟然存在修仙者,且还有令伴生灵都忌惮三分的人物:“你的意思是,他们可能会破碎虚空前来抓我?”
伴生灵道了声“是”:“管你什么原因,小葵是土生土长的华夏人,你擅自掳走华夏公民,已经触犯了他们的律法,他们当然会寻找小葵以及拘捕你。”
阴长黎表情微惊。
伴生灵:“只不过咱们两个世界之间的时间流速不同,距你掳她来,地球才过去几个月,不然早来了……华夏联盟有座监狱,名天罗塔,一旦被关进去,哪怕你有通天本领,也逃不出来。”
阴长黎听着,阴郁的脸色逐渐恢复一抹神采:“真好。”
这下轮到伴生灵愣了。
阴长黎如释重负的笑出声,他还没有想到将小葵送回地球的办法,华夏联盟的人若真有本事来此,将小葵接回故乡,那真是再好不过。
再一个,若小葵知道自己失踪后,家乡一直有人在竭尽所能的找寻着她,哪怕素不相识,只出于同胞道义,心里也会开心的吧?
会的。
身处暴风雨里太久了,仅仅一线阳光,都能轻易照进她心里去。
想到这里,阴长黎的心情再次沉重起来,眼神冰冷的看向对面的伴生灵。
怒意在他胸腔升腾,风雨欲来。
“小烛龙。”伴生灵略微向前走了一步,“你明明绝顶聪明,为何在有些事情上总是犯傻呢?”
它指的是阴长黎打算选择性放出山海囚徒之事。
阴长黎不接它的话茬:“你是从何时开始操控小葵的母亲、沈芸的?”
伴生灵不答反问:“你明明有实力成为三界霸主,为何非要扶持白星现成为天族之君?”
阴长黎勾唇不语。
伴生灵质问:“想以最小的牺牲去平定战乱、平衡各族?阴长黎,你是将自己当成神了吗?”
阴长黎无视它的讥讽:“我只问你,你是从何时开始操控沈芸的?是操控之后才去接近项衡,还是在沈芸有孕以后?”
伴生灵皱了皱眉:“这很重要?”
阴长黎给它一个“非常重要”的眼神。
它操控沈芸的肉身,一定是在小葵出生之前。
这样,小葵才能在母体内多少吸收一些伴生灵的魔灵之力,将遗传自项衡的神箭之力冲销掉了。
出生以后,成为一个没有任何天赋的普通凡人。
陪伴小葵五年,小葵记忆中的“母亲”,是伴生灵无疑了。
但它是在沈芸怀孕之前夺取了肉身,还是之后,却仍有差别。
伴生灵思忖,明白阴长黎在意的“细节”了。
它走到宫殿门槛之前,举目望天,那里永恒的挂着一排妖冶的红月。
不知是触及了回忆,还是在斟酌该怎样回答,它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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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天宫门前,景然发现她不曾跟上来:“镜灵前辈?”
项海葵收起心思,提步跟上去。
等到她走近,景然先转身:“前辈瞧上去极为忧愁?”
项海葵从他语气听出了质疑,翻译过来就是,玄天镜灵身为天道使者,得有几百万岁了吧,情绪为何还会轻易外露?
根本不该有情绪才对。
她心里“呸”了一声,说道:“换成你是我,百万年了,眼睁睁看着天族一代不如一代,老胳膊老腿了还得亲自出马收拾烂摊子,你也忧愁!”
果然,前方高大昂藏的身躯像被点了穴,僵硬片刻。
“这边请。”他再往前迈步时,已经远在十几丈外。
项海葵追上去。
几十个瞬移之后,来到景然的寝殿。
殿外守卫重重,而且绝对不只眼睛能看到的这些,自从项海葵靠近,便已有无数神识投来她身上,刮骨一般。
天狂在匣内不断震颤,危险预警一浪高过一浪。
它许久不曾如此“紧张”过了。
天族第一剑独孤壑不在这里,守卫暗卫再多再强,天狂也不该出现这种反应。
看来,刺激到它的是山海族的阵盘。
那些阵盘就放在景然的寝殿里,每个阵盘内都有被囚者的气息,整整三十七位山海巨佬凑在一起谁不怕?
项海葵在众人的注视下,走进寝殿。
这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先前在彼岸城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跟进跟出。
六个宫娥等殿门关闭之后,抬起头面面相觑,纷纷传音询问独孤凝。
她们六个能来贴身伺候帝君,无不是有些身份地位的,帝君渡劫归来,先去了彼岸城,还带着一个人族小女孩儿同吃同睡,宠爱有加,自然就有画像从冥界传来她们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