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茗颂叫他冰凉的手指碰了一下,整个人一缩,往后退了一步。
付姝云这会儿还在想回府后如何同母亲交代,压根没看出这边二人的不对劲,反而是倚在榻上的闻争,眉头惊异一挑,看戏似的将手搭在软垫上。
“食了梨花?”闻恕突然问。
今夜庙会热闹,一路过来,付姝云拉着茗颂吃了多少小玩意儿,付茗颂自个儿也不知这红疹子是因为哪一样吃食。
被闻恕这一问,她才想起来,在街口时是被付姝云灌了一口梨花酿酒,甜的腻人
见她神情便知定是如此,男人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以后记着,别吃了。”
付茗颂顿了顿,犹豫的点了下头。
只是她都不知是因为梨花,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元禄领着大夫过来,瞧过之后,才开了方子,嘱咐了忌口之后,倒也没有旁的交代,确实如闻争所料,无甚大碍。
但到底有些痒,茗颂忍不住伸手去挠,却被一只扇柄敲了手背,“别挠。”
闻恕这一声低喝,将屋里几人的目光纷纷引了过来,连付姝云都迟疑的看了他一眼,这沈公子,好似对五妹妹很关怀……
付茗颂抬头对上男人的眸子,他脸色并不大好看,比方才看闻争的脸色还难看。
好像长在她脖颈上的疹子,碍着他的眼似的。
付茗颂受不住被他这样瞧,有些不知所措地拉扯了一下付姝云的衣角,“四姐姐,我们回吧。”
不多久,姐妹二人离去,这屋里一下只剩三人岿然不动。
只听一声轻笑,元禄循声往恒王那儿看去。
就听闻争打趣道:“皇兄到哪儿,都有好福气。”
连来这么个破地方巡查,都能有美人在眼,怎么不是福气呢。
闻恕神色凌然地回望过去,“一月前请旨到别院养身,现下却出现在俞州,闻争,你可知欺君何罪?”
闻争倏地敛了嘴角,不敢造次。
——
回到府里,付姝云果不其然叫姜氏训了一顿。
因是姜氏让付姝云带着付茗颂出去的,结果回来人起了一身疹子,姜氏自然不能推脱,立即带着郎中到洗春苑来。
大夫人都在这儿,云姨娘就是装也得装出关心的模样,忙不迭地打理了下发髻,那付茗颂屋里陪着。
她做了个十分夸张的表情,像是自家孩子摔断了腿似的,“唉哟,这——怎么起了这么一身疹子,姑娘家的身子,要是落了疤可怎么好?”
被众人团团围住的茗颂无措的坐在塌上,心想除了痒了些,并无大碍,可这些人却没留给她说话的空隙。
“自是请了最好的大夫,开了最好的药,不会叫茗儿留疤的。”姜氏字正腔圆道。
“是么,可还是该注意些好,你说是不是,茗儿?”云姨娘笑着道。
这二位字字句句都是争锋相对,自打上回付严栢被大理寺的带走,云姨娘不得不向姜氏打听消息却被冷落在外,这二人的仇怨又添了一笔。
付茗颂正襟危坐,按照一贯的法子,中规中矩道:“茗儿谨记母亲与姨娘嘱咐,定小心照顾身子。”
付姝云也忍不住插了一句,“大夫都说,好在没食用过多,明儿一早就能好利索了。”
姜氏与云姨娘对视一眼,又都不屑地移开目光。
付姝云游神似的跟后头站着,方才被姜氏念叨一通,她这会儿才想起来一件打紧事儿!
那个沈公子,不会暗地里同祖母告状吧?
虽、虽说她是好心救人,可到底也算是私会外男,要是被祖母知晓——付姝云抖了一下,面色煞白。
一直到姜氏与云姨娘面上功夫做足离去,付姝云还找了个借口留下。
遣开丫鬟婆子后,付姝云忙问:“五妹妹,方才那事儿,那个沈公子,他不会同祖母说吧?”
付茗颂闻言,一颗心霎时提了起来,这事儿,她也算掺和了?
她颦眉犹豫,付姝云救的是沈公子的家弟,若是他知恩,应当要守口如瓶才是。
可许是因为几次见他的感觉都不大好,付茗颂对他是否知恩心下存疑。
忽然,茗颂手腕一凉,低头就见付姝云正仔细给她涂药,顿觉不好。
果然听付姝云缓缓道:“五妹妹,你同那沈公子,可是相熟?”
“不——”
“明日待你疹子好了,你陪我去一趟东苑,可好?”付姝云双眸真挚地望着她。
付茗颂常年中规中矩的习惯提醒她,这般做是不好的,是会给自己招惹祸事的,开口便要委婉回绝付姝云。
却又叫付姝云及时堵了一句,“若是祖母知晓了,责罚下来你也得受着,祖母严苛,你不怕么?”
“……”
付茗颂抿了抿唇,想到老太太那双无甚温情的眼,心下紧缩。
可再想到另一双压得她喘不过气的眸子,突然觉得下颌一凉,冷不丁颤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付怂怂?
第12章
这夜付茗颂注定睡不好,脖颈间的痒意叫她忍不住抬手想挠,倏地想起那落在手背上的扇柄,又生生停下。
辗转好几个来回,才皱着眉头睡下。
她是睡下了,可闻恕却迟迟入不了眠。
这疹子仿佛生在他身上似的,叫他心下瘙痒难耐,耳边尽是女子哼哼唧唧说难受的声音。
闻恕闭了闭眼,有些气急败坏地撑起身,踱步到桌边灌了两杯冷茶。
他捏着杯沿,力道有些大,像是恨不得将这茶盏捏碎似的。
蓦地传来他一声情绪不明的笑,似是气的。
那压在脑海里,无人特意勾起就要想不起来的记忆排山倒海的涌过来。
那半明半昧的光影里——
宫女着急忙慌的声音:“皇上,宋宋姑娘莫名起了疹子,已经请了太医就诊,说是姑娘体质不耐食梨花,您,您可要过去瞧瞧?”
之所以这样问,是因皇上与宋宋姑娘这几日正闹别扭,宫女话里亦有犹疑。
男人垂下眸子,并未动身,看着像是毫不关心的样子。
随后夜里,他避开宫人,还是忍不住去瞧了她一眼。
这么一眼,闻恕还是在她楚楚可怜泛着红的眸子里败下阵来,终是忍不住将人从床角抱起来,三分无奈七分心疼,“受不住也不准挠,挠破相了,朕可就不要你了。”
原本还憋着泪的眸子顿时掉了两颗泪珠子,委屈道:“那你将我丢出去吧,本来我也就是皇上捡回来的,不值钱。”
男人一顿,无奈地叹了声气,“宋宋,你听话一点。”
那夜里,他也不知说了多少好听话,才将人哄的睡下。
她总有这样的好本事,让他瞧她一眼便舍不得冷着她。
至于再往后的事……
闻恕一下睁了眼,并不愿意深想。
只是他这眸子一闭一睁,面前的烛火都已经燃尽了。
这个时辰,天正亮。
闻恕按了按肩颈,窗外的小道上仅有几个洒扫的丫鬟小厮,这个时辰还早,连元禄都不会来扰他清梦。
这时辰按理说,若没有天大的事儿,元禄断断不会来扰他,众所周知,皇上清早醒来脾气最是暴躁,他可没有想不开往上撞的习惯。
因而,元禄望着面前的四姑娘,以及被四姑娘拉着的五姑娘,面色还颇有些为难,道:“两位姑娘稍候,容奴去通传一声。”
付茗颂偷偷捂嘴打了个呵欠,低声道:“四姐姐,我们这个时辰来…不好吧?”
付姝云一脸困顿但强打起精神:“就是挑这个时辰,没什么人瞧见。”
付茗颂低头不语,又生出一种偷偷摸摸、做贼心虚的心慌来。
须臾,元禄一张笑脸复返,“四姑娘,五姑娘,里边请。”
付姝云仰起脸道了个谢,便带着付茗颂一同往屋里走。
今日来,按着付姝云的说法是来贿赂人的,因此付茗颂怀里抱着个食盒,还提着一捆栗子糕饼,隔着老远都能闻见香味儿。
闻恕本有些意外,但在看见付茗颂怀里满满当当的物件后,顿时了然。
他看了付姝云一眼,想必是这不大着调的四姑娘所为。
付姝云朝他讨好的笑笑,偷偷碰了碰付茗颂,茗颂恍然,上前将食盒与外带的糕饼都摆在空旷的书案上。
闻恕抬眸瞥了她一眼,付茗颂迟疑一瞬,按着付姝云的话,将那栗子糕饼往前推了一推。
她最会说场面话,稍一思索便摸出了一句,“沈公子远道而来,想必还没尝过俞州最有名的糕点,四姐姐有心,特一早叫人去城西买的。”
话落,付姝云摆出了一张得体的主人家的微笑,“沈公子是客,这都是应当的,应当的。”
男人嘴角噙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别人看不真切,元禄可是看得真真的,一下子心就落回了肚子里。
闻恕眉头微微扬了一下,示意付姝云接着说。
付姝云干笑了两声,“我思来想去,救了沈三公子这事儿,虽是好心,但也不必大肆宣扬…这个,府里规矩甚严,恐惹闲言碎语,叫长辈不悦。”
闻言,闻恕食指在桌案上叩了一下。
闻争并非与他一样是太后所出,担不上一个沈字,但付姝云哪儿知道这么多,想着既然是兄弟,唤那人一声沈三公子也没什么不对的。
闻恕没立即答付姝云的话,眼神掠过付茗颂落在元禄身上,“香木可备好了?”
元禄忙低头,道:“备好了,各品种成色都备了些许,供老夫人挑选。”
俞州盛产香木,太后又喜在寝宫点香,这回来,闻恕也没落下吩咐元禄去采买,也算是给太后递点新鲜玩意儿。
闻恕微微颔首,转而朝付姝云道:“沈某对香木不甚了解,四小姐既为俞州人,可否帮着挑选一二?”
他说是可否,可那话里并未有恳求的意思,在付姝云犹豫的空隙,闻恕往椅背一靠,“老太太那儿,我自当守口如瓶。”
付姝云蓦地睁大眼睛,那这是一笔勾销的意思了?
她眼角瞬间弯了起来,连连点头称好,心底一块大石头落下,就这么高高兴兴地跟着元禄都隔壁厢房挑香木去了。
付茗颂一愣,犹豫着抬脚跟上,就听座上男人问了句,“你陪她来,也是怕老太太责罚?”
茗颂脚步顿下,屋门大开,因而还能听到隔壁厢房里付姝云的说话声,让她稍微心安,回过头犹豫了一下,似是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我应了你四姐姐,可没有应你。”他语调缓慢,可说的话,就不那么讨人欢喜了。
付茗颂一双杏眸瞪圆了些,又惊讶又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这叫什么话,难不成他还要刻意同祖母举发她不成?
闻恕见她那又气又无可奈何甚至还想缩起来的胆小模样,转了转指间的扳指,“你四姐姐拿吃食贿赂,你呢,你拿什么贿赂我?”
付茗颂被他问得当头一懵,这怎么还拆开算呢?
她眉目一蹙,“你这是何意?我本也未曾做过亏心事,为何要贿赂你?”
“也是,说来救人算是功德一件,老太太知晓,说不准还要夸上你两句,五姑娘认为?”
他一本正经,神色肃然,若不是眼尾那一毫上扬泄露出丁点笑意,还以为他是说认真的。
当然,付茗颂没能看出那一毫笑意,当即便露了怯。
若是老太太听了这事儿,指不定心里会怎么想她。
小姑娘何其无辜,咬了咬唇,心里七上八下的,正这时却又听那人道:“罢了,当是五姑娘欠的人情,日后再还。”
付茗颂那颗小心脏犹如被人拽着抛向高空,又狠狠落下。
这时候,她总不成还要同他道谢吧?
姑娘拽着裙摆两侧,唇角抿得紧紧的,十分严肃又警惕地盯着他。
那双静默的眸子里倒是难得浮现一丝生机,她若不是在付家被磋磨成这个性子,此刻开口,定是要同他理论几句。
就在付姝云的声音越来越近时,闻恕有意压低声音,“可要记清了。”
从前的宋宋,在讨好他这方面可谓是无师自通,但到底这两世,总有不尽相似的地方。
“你说什么?”
付茗颂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人怎这般同她计较?
姑娘错愕地抬眸问他,却见他神情尽收,端坐在那儿,好似一个字也没同她说过似的。
而此时,她断然想不到,他口中的“人情”,是要她如何还的。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表示他还没开始计较,这辈子就是来讨债的,这才哪到哪:)
第13章
付姝云回去的一路显然要比来时心情大好,面上都明艳了许多,“这个沈公子,家中应是十分富庶的,那香木,哪里要我挑,个顶个的上等货,整整一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