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犹豫了一瞬,夹起一块肉伸手递到付茗颂碗里,“多吃些,清清瘦瘦,付家又不是没粮了。”
付茗颂意外的抬眸对上付严栢的目光,受宠若惊地睁圆了眼睛,“谢父亲。”
付严栢方才那话并非有意,可落在云姨娘耳朵里,仿佛是在变相说她饿着五丫头,一下子嘴里的饭菜就不香了,味同嚼蜡地夹着饭粒。
付姝云戳了戳碗里的肉,好奇道:“父亲,若是调任京城,那咱们家是不是风光了?”
这话倒是惹得老太太笑了两声,连眼角的皱纹都柔和下来,“京城繁盛,届时你们姐妹几人,也可多长长见识。”
姜氏趁机朝付姝云道:“你啊,没点姑娘家的样子,当心到京里丢你父亲的脸,我瞧这些日子,你也少同那些个小姐姑娘去吃什么茶,多去你祖母院里请教规矩才是。”
老太太不动声色笑笑,这个姜氏,想来是近日她请五丫头来得频繁,她怕这嫡姑娘叫庶出的抢了风头。
“四丫头若是不嫌我老婆子唠叨,来便是。”老太太笑着道。
话落,云姨娘忙给付姝妍使眼色,可付姝妍打心里害怕老太太,可不敢往老太太面前钻。
付姝妍撇开脸佯装看不见云姨娘的动作,反而给付严栢添了菜,甜着嗓音道:“父亲近日操劳,多吃些才是。”
她只要得父亲疼爱便好,毕竟父亲才是这府里的当家主君。
云姨娘无法,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这顿饭一人一句地应着,面上看着不可谓不热闹,付茗颂低头听着,一直到碗里的饭菜都要空了都没抬头附和一句。
姜氏注意着这丫头,忽然提了句,“过两日便是庙会,让云儿带着五丫头去添些首饰和衣裳,母亲看可好?”
付茗颂突然被点了名儿,心下存疑地看向姜氏。
老太太眉头一扬,“你有心了,这样也好,待离了俞州,可再没逛俞州庙会的机会了,让她们小辈去热闹热闹。”
姜氏温婉地笑着应是,付茗颂忙正襟危坐:“谢过母亲。”
云姨娘嘴角僵硬,这会儿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忽然之间付茗颂成了付家的香饽饽,一个两个上赶着对她好,云姨娘实在不知这是从何时开始的?
这五丫头,难不成忽然间镶金了?
饭席散去,付姝云拉着付茗颂往一旁走,狐疑问道:“母亲让我带你买首饰去?”
付茗颂扭头看她:“应该,是这样说的。”
付姝云眉头一皱,停住脚步,嘴里若有若无地“啧”了一声,“为何?”
付茗颂也正苦恼着,听付姝云这样问,同她一起摇了摇头,姐妹二人在树荫底下你望我我望你,最后付姝云烦躁地摆了摆手,“去年庙会,你好像不曾出过门吧?前年,你也没去过吧?”
说罢,付姝云又嘀咕,“真是土包子,这回可要睁大眼睛好好瞧。”
付茗颂一愣,一抹淡淡的浅笑挂在唇边。
四姐姐的娇气劲儿不比二姐姐少,但心多少不是坏的,甚至还挺好。
——
伍成河溃堤,大理寺接手此案,徐壑一死,这事儿不但没完,反而仅是开了个头。
周贤近日忙得昏天黑地,连带付严栢也脚不着家。可即便如此周贤也不敢再拿这事讨扰皇上,人家是微服私访,可不是给他大理寺出谋划策的。
因周贤这般谨小慎微的求生欲,闻恕这几天很是得空,日日握着经卷,时不时打听两句洗春苑的事,倒是平和得很,没给元禄找麻烦。
元禄乐呵呵递上一碟子剥得干干净净的橘子,这两日付家不断送来好吃好喝的,显然是将皇上当神佛供了。
“皇上,俞州盛产甜橘,您尝尝?”
闻恕目光从经卷中移开,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又听元禄道:“明日俞州城西有庙会,奴才听说是俞州为数不多的热闹日子,皇上既是出宫,可要去瞧上两眼?”
元禄见男人脸色半点波澜都没有,也知晓这位主子除了他那副宝贝的画,对旁的事儿一点都提不起兴致,便又添了句。
“奴才听说,付老太太放了五姑娘那日出门。”
这回,闻恕掀眸撇了元禄一眼,搭在书卷上的手终于挪动了一寸。
——
俞州城的庙会算得上是俞州数一数二的大日子,人头攒动,红灯笼一盏盏挂在小摊上,混合着吆喝声,叫人一下找不着东南西北。
付茗颂活了十五年,一次也没来过这样的场合,往前她在云姨娘眼皮子底下,几乎是日日缩在屋里。
她被付姝云拉着四处跑,身上穿的还是昨儿刚做的新衣裳,处处小心,怕叫人给勾坏了。
“四姐姐,四姐姐。”她小喘着气,“咱们是要去何处?再往前走,可没什么人了。”
付姝云脚步一顿,忽然回头打量她,随后才慢吞吞说:“母亲让我带着你,我也不能将你丢下,要不她回去定要责骂我。”
付茗颂认真盯着她瞧,然后呢?
“我是不得已才带着你,一会儿去了那地方,回府之后你可不许同人说。”付姝云唬她。
还不等付茗颂从她话里反应过来,便被她拉着停在当铺外头,一个偌大的“当”字赫然立于眼前。
付姝云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首饰匣子,叮叮当当地晃出几个成色并不好镯子和簪子,熟门熟路的兑了些银子后,便直奔药铺。
随后,付茗颂便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同一个陌生的男子大眼瞪小眼。
眼看她那位娇花儿似的四姐姐端来一碗汤药,面上温和得要滴出水,还带着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将药碗递过去,“你伤可要好了?”
付茗颂心下突地一跳。
那男子看着病容憔悴,嘴角却带着一丝疏离又难掩风流的笑意,“多谢姑娘近日照料,我已大好,只是不知这位…”
付姝云一怔,懊恼的闭了闭眼,险些将人给忘了,这才转过来道:“五妹妹,这事儿说来话长。”
付姝云似是在想措辞,拉着付茗颂走到一边,抿了抿唇,“就是前阵子,嗯…有一日夜里,我途径一条巷子时,见着有个人倒在地上,先生不是说,做人要心中存有善念么?”
心存…善念?
付茗颂眼皮跳了一下,多年在云姨娘院子里生存的直觉告诉她,今日掺和进这桩事里,怕是要惹麻烦。
“所以我就将人救了,留在药铺里养身子,也算是功德一件,你说呢?”
付茗颂咬着唇,目光戚戚地回望过去。
私藏男子在药铺里,付家家规甚严,若是让祖母知晓,定是要动家法的。
付茗颂像一片蔫儿了的芭蕉,有气无力道:“四姐姐大可甩开我,何必叫我知晓…”
被看破了心思,付姝云尴尬的笑了声,“明日我还得来一趟,怕引起母亲怀疑,你近日那么得祖母疼爱,若是你同我一道出来,是不是好些?”
付茗颂哪敢掺和这件事,一下将手抽出来背在身后,温吞吞道:“我、我觉得不好。”
“你若是帮我这次,往后付姝妍欺负你,我替你对付她,如何?”付姝云打着商量。
闻言,付茗颂一顿。
她们说话声虽小,但架不住这屋子也小。
身后的男人慢悠悠地喝着药,听两个小姑娘商议此事,还颇觉得有趣,唇角一弯,仰头将药汁饮尽。
只是谁也不知,这药铺正对着的酒楼里,闻恕立在窗前,盯着药铺看了半响。
直至房门被推开,元禄面色绷紧,“皇上,二姑娘拉着五姑娘进的那间铺子,若是奴才没看花眼,里头的人,似是恒王殿下。”
闻恕显然也没料到,眉间倏地蹙起,目光紧落在元禄身上,“看清了?”
元禄犹豫了一瞬,“殿下,应是老毛病犯了。”
闻恕眸色沉下来,抬脚便下了楼,往药铺去。
说起来,这位恒王殿下因心口疼的老毛病被太后强扣在宫里个把月了,前阵子自请离宫去皇家别院调养身子,这会儿莫名出现在俞州,那之前岂不是欺君了?
啧,啧啧啧。
元禄心中为恒王暗叹不好,一边紧跟上,就见一身鲜艳的姑娘满脸愁苦的在药材柜旁踌躇,身后便是一片白帘子,那帘子后头,正是收容病患的屋子。
显然,付茗颂是在候着她那四姐姐出来。
姑娘低垂着脑袋,两弯细眉揪在一起,心中惴惴不安。
原本若只是救人倒也好,可四姐姐瞧着没少来,这便有些不好了。
付茗颂这一眨眼的功夫,将若是叫人知晓的后果都设想了一遍,连到时候要如何应对姜氏和老太太,都统统在心下演练了一回,再一抬眼,心中那根绷紧的弦似是叫人拉了一下,弹了回来,“噔”的一声回响——
闻恕狭长的双眸微微阖了一下,自高而下地望着她,压低声音问:“你在这里,替谁守门?”
付茗颂一怔,没想他一开口是这句话,下意识挡在了帘子外,活像只受惊的兔子,连连摇头,“没,没谁。”
作者有话要说:
逐渐被四姐姐带进坑里,茗颂宝宝心里苦QAQ
——
俞州的剧情还差一点
第11章
四目相对,茗颂逐渐败下阵来。
她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强装镇定,实则心快跳出来了,好在付姝云这时掀了帘子,打破僵局。
然而付姝云也是一惊,她见过闻恕,东苑那位,说是祖母娘家的故友,因而付姝云下意识就把闻恕与老太太划上了等号。
见闻恕目光透过帘缝,她忙将帘子放下,背脊挺直,同茗颂如出一辙的假镇定,“沈公子怎会在这儿?”
闻恕看了看这姐妹二人,就见那小姑娘懊恼地垂下头,似是在想一会儿用什么措辞好将他打发了。
男人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口吻淡淡,“同四姑娘一样,来瞧个人。”
瞧人?瞧谁?
付姝云警惕地望着他,就听身后有动静,还不待她反应,里头的人便拖着不利索的身子过来帘子彻底揭开。
一时间清清冷冷的药铺好生热闹,几个人在这儿门边大眼瞪小眼,就见那方才还病容风流的男子一下愣住,半天后,听他僵硬地喊了声:
“二哥。”
——
本就不大的屋里,闻恕端端坐在唯一的长椅上,大夫来给闻争把过脉,又开了两副药才走。
闻恕一双眸子凌厉地盯着床榻上的人,那人便低着头,也一句话没有。
元禄见无人先开口,尴尬地笑了两声,一句恒王殿下卡在喉咙里,改称道:“三公子到了俞州,也没同大人报个信,幸而四姑娘心善,还得多谢四姑娘了。”
突然被点了名儿的付姝云晕乎乎地点了点头,又摇头呐呐道:“不必……”
既然元禄给了台阶下,闻争便顺着下来了,“是…本想通知二哥,没想老毛病先犯了,谢过四姑娘。”
可是,正如闻恕不知闻争在俞州,闻争又哪里知道他在俞州?
若是早知道,他才不会撞上来。
付姝云被谢了两次,终于发觉自己可能救了个了不得的人物,原也是看他相貌出众,言语又幽默,这几日寻借口多来了几回,已属大胆,现在也有些怕了。
母亲说过,东苑这位不可招惹,她虽不聪明,但到底还是惜命的。
是以付姝云一下拉过在一旁发呆的茗颂,“既然公子找着了家人,那我与五妹妹便不讨扰了。”
说罢,她想也不想拽着茗颂掉头就要走。
“等等。”闻恕拧眉将人叫住,“手怎么了?”
付姝云反应了一下,才发现他问的是付茗颂,转头看过去,就见付茗颂挠了两下脖子,手腕出露出一小片红点。
付茗颂一怔,下意识将手放下,付姝云这才看清她脖子上星星点点的红疹子,着急忙慌问:“你——不、不是,五妹妹,你可觉得哪儿不适?你别吓我!”
她就将人带出来绕了一圈,万一出点什么事儿,母亲定要罚她的!
付茗颂盯着自己手背上的疹子,一脸茫然的模样,像是犯了什么大错似的,小声道:“就是,有些痒……”
闻争因心口疼这个毛病,打小也是泡在太医院的,一眼便瞧出来,这五姑娘大概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发物,无甚大碍。
他心下正这么轻飘飘地想着,就见面前长椅上的男人起身,三两步走上前,食指中指并拢轻推了一下人姑娘的下颔,看了眼病况,头都没回地吩咐元禄,“去叫大夫。”
元禄应了声,匆匆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