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无极在一旁看得嘴角快起燎泡了。
“魂誓。”崔败松开了端木玉,笃定道,“临死之前,泣血起誓,不再做妖,不再与梵罗珠相好。”
鱼初月挑起了眉,若有所思。
所以,端木玉并没有撒谎。
他确实愿意用自己的身体来换端木老汉的性命,然而被魂誓束缚,他无法点头答应。眼下的情形,定与梵罗珠逼问他的时候如出一辙。
半晌,只见端木玉重重喘了几口气,像是重新掌控了身体一样,抿了抿唇,额上渗出大粒的汗珠。
只要试图表露与魂誓相悖的意思,他便会僵住,无法使唤自己的身体。
鱼初月:“所以梵罗珠不懂什么叫做‘嘴上说不要,身体很诚实’。这才造就了悲剧。”
一抬头,发现崔败和修无极都用很诡异的目光看着她,好似在说——你很懂嘛。
“现在怎么办?”鱼初月赶紧岔开话题,“端木玉都转生了,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变成花妖?”
“解前世心结,或可。”崔败道。
鱼初月:“……更悬了。”
梵罗珠都缠了端木玉六年,若有这么容易解心结,那早也解了。
当事人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几个对情况一无所知的外人又能做什么。
“梵罗珠可曾说过,你有什么怨念?”鱼初月问。
“没有。”端木玉憋屈地摇了摇头,“他只说……我对他如何一往情深。两人如何如胶似漆。”
“这就怪了。”鱼初月皱眉。
她看了看崔败和修无极。
这两位,显然都不是懂女儿家心思的人。
她也不懂。
站在穿越女的角度看这世间女子,个个都是泼妇、怨妇、愚妇。要么在生气,要么在哭泣,要么已被夺走了爱人,要么正在被夺走爱人。
“要不然试试直接取我心头血,看看能不能救人?”端木玉说道。
此言一出,鱼初月对他倒是改观了不少。
他只是筑基之身,取心头血,便等于取他性命。
人倒是不坏,就是性格不太好。
“通感阵,或可一试。”崔败看了鱼初月一眼,“催动你体内邪祟,我助你与端木玉通感。”
她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万剑门的弟子临死前不惜自爆元婴传回‘端木玉’三个字,必定是那邪祟发作的时候,受害者能够‘看’到梵罗珠与玉兰花之间的那段过往,于是万剑门的弟子便拼上全力,将解药的名字给传了回去。
“好。”鱼初月点头,“早点解决,说不定还能多救活几个。”
崔败道:“提前催动邪祟,你未必还能有机会留下遗言。想说什么,现在就说吧。”
鱼初月:“……”
犹豫片刻,她狗胆包天地握住了崔败的手,将他拽到了一旁。
鱼初月讪笑着说道:“遗愿倒真有一个,大师兄可还记得,我是为金光玄灵菇而入宗的。若我回不去,大师兄可不可在蘑菇里挑一朵最大最红的,到我坟前,撕了或是烧了,我该是能收到,然后含笑九泉。”
崔败平静地注视着她,目光是对傻儿子的包容。
如今她已经知道吸血怪从前并没有搞出人命,心中对他不禁有了一点淡淡的愧疚——早说只是要点血而已,她又没那么小气的咯。
当然这事也不能怪她,谁叫他不解释的呢?
有嘴不解释,闹出误会被别人冤枉,那不叫委屈,而叫活该。
不过她也狠狠坑了他一手……
说起来,还是他更吃亏一点点。
这般想着,她决定提醒他一下:“大师兄!有件事我不得不说,我梦见你被一个圣人杀死了。我的梦一向很灵验,百发百中,你可千万要多多提防。”
他缓缓垂下了头。
目光落在鱼初月那双白皙的小手上。
鱼初月猛然惊觉自己的爪子还攥着人家,赶紧讪讪地松开手。
她知道这样的话根本没有说服力,正准备多吐露一点隐秘之时,他忽地反手一握,大手将她的小手牢牢逮住。
他倾身向前,凑到了她的耳畔。
“小师妹,你的意思是,有圣人发现了我的秘密么。”
清冷嗓音微有一点哑,诡异缥缈。
鱼初月听着这话有点不对味,一偏头,撞进一双幽深的眸子里。
“所以,小师妹你,是不是也在梦中看见了我的秘密?”
薄唇挑起一点,语气慵懒,颇有些意味深长。
怎么看,都是一副准备杀人灭口的邪恶表情。
鱼初月:“……”
听到这样的提醒,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怕秘密暴露?
好了她现在可以确定了,吸血怪果然是个大坏蛋。
“没有没有,”她赶紧摇头:“大师兄,你放心,除了你被杀掉之外,别的什么都没有。”
修无极等得不耐烦,皱着眉头走过来,恰好就听到了这么一句。
剑眉重重一跳,修无极抽搐着嘴角,望向崔败。
当面诅咒可还行?
便见崔败挑了下眉,非但不气,反倒是懒洋洋地笑了笑,回道:“那就好。”
修无极:“……”我常因为自己不够变态而与你们格格不入。
“走吧。”崔败负手踱向院中。
鱼初月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他松开了她的手,旋即,脑海里浮起一些触感。
很大很凉的手,带着薄茧,有种掌控一切的力量感。
她低低啧道:“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真是又帅又坏的男人啊。
崔败步入院中,很快就布好了通灵阵。
这个人堪称全能,剑道双修,无一不精。
随手布个阵,亦是光华流转,远非修无极那种半吊子可比。
鱼初月与端木玉分别坐到了两处阵眼上。
崔败凝聚灵气于指尖,点过鱼初月几处穴位,催动她体内花邪发作。
带着端木玉,一起重温他前世过往,说不定能找到办法解开他的心结。
事到临头,鱼初月还是挺紧张的。
刀架在脖子上,要割不割的时候,最是磨人。
转头一看,见端木玉也是要哭不哭的,看起来比她还害怕。
不愧是朵娇气小白花。
就在她分神的一霎,胸中泛起一阵恶心,眼前忽然薄雾氤氲,画面纷至沓来!
第12章 花妖的爱情
鱼初月看见了一片森林。
薄雾在眼前渐渐散开,像是清水洗去尘埃一般,露出了一整片深红色的植被。
高矮交错的巨叶和花盘都发着光,马蹄状的花株之中,缓缓行出一对璧人。
红衣那个便是梵罗珠,白衣的清纯娇俏,是个极美丽的年轻女子。她的面庞上挂着甜蜜娇柔的笑容,一望便知全身心地依赖着身边的男人。
虽然长相完全不同,但鱼初月一见这个女子,便知道她是端木玉。
眼前的画面,与鱼初月想象之中有些不大不小的出入——看这两人相处的模式,并不觉得梵罗珠对端木玉多么上心。
端木玉小心翼翼地讨好,为梵罗珠忙前忙后,时不时还会蹲下去,用自己细白的小手替他拂去衣摆上沾到的泥土。
梵罗珠并不看她。
他与她差距实在太大,无论实力、地位、抑或是在感情上,他太强,她弱势到卑微。
她曲意讨好、将身段放低到了尘埃里。他就是她的天,他就是她活着的全部意义。
他不必低头,也知道这个女子时刻围在他的身边转来转去。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他丝毫也不担心会失去一块粘在身上的牛皮糖。
滋味再美,时时刻刻吃着,亦是有些乏味。
他行至溪边,捡到一瓣桃花。
粉色的桃瓣之上,以金色细粉勾出一行小字——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流水若有情,逆流寄相思。”
翻过一面,细细勾了落款:瑶月。
端木玉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她急急上前,按捺着不安,声音轻颤:“夫君,别碰,定是那些仙门中人又施什么毒计!”
“瑶月。”梵罗珠勾了勾邪美的唇,“三界第一美人,招蜂惹蝶,听闻那师间敖也成了她裙下之臣。呵,不过一个女人罢了,这群蠢货。”
端木玉松了一口气,挽住了梵罗珠的臂弯,笑得灿烂:“夫君,我们回去吧!”
梵罗珠回转头,眯着眼睛,向上游凝望片刻,淡笑着去了。
很快,他便一个人折了回来,斜坐在溪边,扶着额,盯着上游发怔。他并没有发现,端木玉其实悄悄跟在他的身后也折了回来,就立在深红的花叶之中,默默垂泪。
她是他的夫人,二人早已神魂交融,他感觉到了她的气息,却因为习以为常,并没有意识到她在跟踪他。
梵罗珠招了招手,指间出现一枚大红花瓣。
他用指尖在花瓣上雕刻。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随后,将大红花瓣掷入溪中,红袖一挥,溪水逆流而上。
传完了花信,梵罗珠点着额头,静静坐在溪边等待。
“有点意思。”他勾着薄唇,自言自语。
而他身后的林子中,那朵白玉兰已是肝肠寸断。
看着这一幕,鱼初月不禁轻轻叹息一声,心中已明白了大概。
自大,永远是雄性生物最致命的弱点。
梵罗珠知道瑶月撩遍三界,裙下之臣无数,便怀揣着轻视之心,想要看看她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想要看看另外那些男人究竟是何等蠢货。
若再深究,那便是雄性绝强的争强好胜之心在作祟——若是旁人求之不得的女人为自己要死要活,那委实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情。
殊不知,轻慢好奇,提起兴趣,正是男人沦陷的第一步。
可问题是……
鱼初月知道,这件事不是穿越女做的。
穿越女对梵罗珠产生兴趣,预备对他下手的时候,端木玉已经死了。
然后穿越女便收了手,并没有和梵罗珠产生任何交集。
往溪水里扔桃花瓣的人,并不是穿越女。
那会是谁?
鱼初月看着树林中哀哀戚戚的端木玉,只觉胸口阵阵泛起了不适。她有所警觉,知道这便是那邪祟开始发作得厉害了。
画面急速流逝。
每隔那几么日,溪中便会飘来‘瑶月’的花信,时而是句把情诗,时而是一点寂寞孤独的感慨。
梵罗珠总是能及时捡起。
端木玉每次都尾随他而来,藏身在树林中,眼神日渐灰败。
中途,邻居金盏花妖来过一次。
这一位鱼初月倒是有印象,穿越女见梵罗珠死了夫人,便放弃了撩他,转而勾搭上了金盏花妖的丈夫——另一只金盏花妖。
当时金盏花妖寻死觅活,闹了个鸡飞狗跳。最后那次,金盏花妖假自尽真威胁,没想到她丈夫被瑶月迷得神不守舍,距离她不到十丈远,居然没发现妻子在自杀……结果,金盏花妖就那么死了。
临死前那个难以置信和极度哀怨的眼神鱼初月至今还记得。
现在又见到活着的苦主,鱼初月还颇有一点不好意思。
但她很快就发现,这金盏花妖根本不是好人。
她假模假样地装作与端木玉交好,其实字字句句颇有心机,尽是在打击端木玉,说她配不上梵罗珠,像梵罗珠这样的男人,早晚会变心,根本不可能跟她这一个小小玉兰花妖地久天长。
随后便是拉着端木玉的手长吁短叹,大肆向端木玉灌输一些‘失去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女儿家生来便是命苦’,‘寄希望于他还有良心’这类的毒汤。
端木玉和好友谈过之后,整只妖更是死气沉沉。
而此刻,梵罗珠亦是发现了偷偷跟在身后的端木玉。
这个自大狂傲的男人,根本没有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单看他眼神,便知道他笃定端木玉离不开他,越是吃醋,只会越爱他。
她的沉默隐忍和郁郁寡欢,反倒成了他更加冷落她借口。
她愈加消沉。
而此刻的梵罗珠,正沉浸于那溪水流花的游戏当中,渐入佳境,根本无心理会那个随便往哪里一放就能安安生生自己呆着的妻子。
“做女人太苦了。”不知从哪一幅画面开始,端木玉给自己找到了理由,“我若是男儿身,必定不会这般仰人鼻息,心不由己。我这般悲哀,只因我是女儿,他是男儿,从一开始,便注定了喜怒哀乐皆系于他的身上。”
“若我是男儿身,必定苦心修炼,绝不会输于他。何必默默承受这些委屈,全无半点办法?”她的声音无比哀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