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为了工作室重启去面几个助理, 下午补驾照。
工作间的地点还没定好, 面试就挑了个CBD中心的咖啡馆,起码交通便利。
不过即便如此,约好10点见面的小姑娘依然迟了将近小二十分钟。
专业素养暂且不谈, 头次面试就能迟这么久确实没法恭维。往后还指望着按时按点维护商业关系呢, 谁敢要?
一连几个姑娘面试下来, 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尽如人意。
要么就是和网上说的完全不一样,连调焦补光都搞不清;要么就是眼高手低,除去五险一金开口直接喊五位数月薪。
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招了个祖宗。
面试过程极其无聊,裴芷中途喊服务生换了三杯咖啡勉强吊着精神。反倒是身后背靠背隔着书架的那桌动静更招她的兴趣。
是个叽叽喳喳极能聊的男生。
一会儿垂头丧气跟电话那头的人抱怨自己被亲妈追杀跑了好几条街, 一会儿又阳光明媚说等他自立门户出息了分分钟在自己家对面租个别墅住给他妈看。
至于为什么是租不是买, 或许是知道自己还没出息到那个地步。
裴芷不算偷听,因为那人的声音实在是辨识度极高, 放在少年人里边也是少有的朗朗活力, 像带着光。
更因为——
实在是太大声了。
一上午面完所有人, 全军覆没。
裴芷走的时候还隔着书架多瞥了一眼, 棒球帽、大红色外套, 和她想象中一样活力充沛。临到她走,那个瞎几把乱聊的电话还没挂断。
她不得不佩服,太能聊了。
这两年她话变少,归根结底应该是身边少了跟江瑞枝和池颜一样能说会道的。突然有感而发,就挺羡慕这位“巨能侃”的朋友, 生活该是充满乐趣。
刚想到江瑞枝,她电话就来了。
听声音兴致不算高昂。
“面完没?有留下的没?”
“没有。”裴芷如实相告,“全挂了。”
“裴老师这么严格啊——没事,我继续留意留意。有好的再推给你。”
“行,找我就这事儿?”
“不止。你都不知道,我最近真快烦死了。那小混蛋投了我们杂志社之后,就没一件好事。我头疼。我胸闷。我难受。”
裴芷挑了下眉:“又怎么你了?”
“不是怎么我了,是别人。你知道吧,我手底下那个副的,挺年轻戴眼镜那哥们。跳槽了!我最近忙成这样,竟然还少了个能干活的。你说气不气?”
除江瑞枝外,唯一知道她和谢行关系的副主编跳槽?
细细琢磨,其实挺能理解。
曾经三两下把他撂倒在车框上的年轻小混蛋一转身变成顶头老板,要是不怕被穿小鞋才怪。
明明是谢行犯浑的时候干的事儿,裴芷同心同德感到愧疚,问江瑞枝:“跳的那单位怎么样?”
“啊?”江瑞枝顿了一下,才道:“挺好的啊,和dreamer不相上下。他过去那边虽然说只是版块负责人,但好在自由,整个版块的事情都能自己定夺。明降暗升吧。”
“那就好。”
匆匆抱怨完几句,两人挂断电话。
江瑞枝还莫名其妙,心说这一通求安慰的电话,怎么就最终变成了恭喜副主编夺得实权?
而另一边,得知副主编另谋高就,裴芷愧疚了几分钟的心终于落定。
总没因为某人的突然介入,迫使旁人丢掉工作。
她在CBD附近吃过午餐,等着车管所开门才打车过去。
工作日的下午,车管所办业务的人不算多。取号、排队、补证件照、再重验视力,一套流程下来一个多小时。
新本子上的照片是刚拍的,和六年前刚二十岁的模样一比,好像也就头发长了一些。
她边欣赏着新照片,边从车管所出来。
这附近一片形成了与车有关的商业区,临街一排中高等品牌的4S店玻璃房,略大众一些的牌子挤在靠园区内侧。车管所出来左手边,就是道路事故理赔中心。
正看有没有出租车呢,旁边理赔中心门口一道眼熟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还是上午那身大红色羽绒外套,配棒球帽。
还是静不下来片刻的性子。
“我都服了,我就好好在路上开着。我一守法公民没超车没闯灯没打电话的,就砰一声,尾巴骨一震,我他妈被爆|屁|股了!”
见周围路人眼光不太对,他咳了一声:“不是,就被追尾了。”
从咖啡馆到车管所,多么奇妙的缘分。
裴芷站在路边,等着车饶有兴致地观望后续。
一身西装笔挺看着像保险公司的小哥面上也有些尴尬:“唐先生,您说的都已经报上去了,您没有责任,是走责任方的保险。事故现场拍的照,麻烦您再传一份。责任方传上去的照后台审批没通过,没拍清楚,也没拍到要害。”
“我传?”
许是要麻烦这位唐先生,保险小哥忙不迭殷勤点头:“您拍的高清,有重点。现场照两车剐蹭还能拍出艺术气息来。”
“那可不是。我不带吹牛,从小还不会握筷子就会摸相机了,这点小事不够我发挥的。回头就给你传上。”
这句话倒是真吸引了裴芷的注意力,她索性退回路边不再打车,观察起红外套来。
挺年轻的小朋友,说起话来眉飞色舞,有够狂妄。
等保险公司处理相关事宜的空档,他又接一电话,上来依然是连珠炮似的抱怨:“人家的全责和我没关系。要不然我妈非杀了我不可。”
“我哪儿敢啊,我最近卡都被冻了。她根本就想饿死我,一分钱都不给!”
“那是,还好我表哥热情奔放。给我转了点小几万生活费应应急。”
“这么跟你说吧。我唐嘉年,就算被我妈追杀到天涯海角。我也不想去上那破学!我要凭自己的手艺自立成才!”
他对着电话大放厥词,或许是裴芷在路边站的时间太久足够引起注意,冷不丁地就瞥了过来。两人目光相撞。
裴芷觉得毕竟偷看别人不礼貌,先一秒收回目光。
后一秒,男生音调一变,对着电话那头叫道:“表——表嫂?”
裴芷收起若有似无的笑意,心想:这家关系可真复杂,跟亲妈不好,和表嫂亲。芝麻蒜皮大点的事儿还要跟表嫂汇报。
那边好像囫囵挂了电话,踱到她面前。
和刚才的模样大相径庭,有种欲言又止的味道。
偷瞄人家在先,裴芷露出柔和笑意,温声道:“别误会。刚听你说你拍照拍得不错,才多看了你几眼。”
“……表。啊,不是。就是你认识一个叫——”
唐嘉年挠挠头,心想自己真是莫名其妙。就算真是他表哥屏保上的那个女人,人家都分手好几年了,总不能再扒着人前女友诉旧情吧。
他木然点头:“是会拍一点。”
“听起来你想赚钱?”
“想……吧。”
“你想不想自己还不知道?”
裴芷笑起来,唐嘉年逐渐失神,满脑子都是真他妈好看啊。画报上的江南美人哪有眼前的一半漂亮,他表哥疯的不是没有道理。
“喝点什么?我去隔壁买杯咖啡,顺便聊聊赚钱的事?”
每个都是中文字,听到耳朵里却不不明白她的意思。
唐嘉年咳嗽几声缓解尴尬,慢吞吞吐出个哦字。
他这人干别的不行,最烦的就是上课。但拍照确实有两下子。
一是家里条件允许,二是自己喜欢摆弄这些玩意儿。裴芷问什么他答什么,有模有样挺像回事。
问到最后,漂亮的姐姐拍板,问他:“试用期一个月给你开6k,五险一金照缴。转正后翻倍,干不干?”
他堪堪明白过来:“啊?你招聘啊?”
一细想又觉得合情合理,要不然人跟你聊半天摄影做什么。总不能是看上自己了吧。
毛病。
唐嘉年闹着要独立,身上揣着谢行给的零花钱,总有用完的时候。稍稍一思考,就觉得天大的狗屎运砸在了自己头上。
一离家出走,表哥给钱,表嫂给工作。真是天作之合。
他点头答应:“我干!”
裴芷瞥他一眼:“别说脏话。”
“……我、我说我接受干、干活。”
唐嘉年得了工作,狗腿似的把裴芷送上出租车,临开车忍不住问了一嘴:“姐,你有男朋友不?”
裴芷挑起眼角,好整以暇地看他。
“没别的意思。我这人就是话多,顺便了解了解新老板么不是。”
“没有。”
她收回目光,见小男生眼底发光扒着车窗,忍不住开口:“你要扒到什么时候?”
“哦哦,姐姐再见!姐姐再联系!”
唐嘉年快乐地送走裴芷,心底开始滋生惆怅。
他想了想,觉得这事儿肯定得告诉表哥,但表哥脾气不好,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辗转反侧先给简一则打电话。
跟简一则不需要拐弯抹角。
唐嘉年把来龙去脉一说,简一则直接回他:你自己去跟谢行说吧,他这两天正好说话。
即便如此,唐嘉年打给谢行时还是曲线救国掰扯了些别的。
直到对方嫌他烦,问他还有事没事。
唐嘉年心一横,道:“表哥。我见着你屏保上那个小姐姐了。”
“……”
“她在车管所这边。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吧。反正问我要不要去她工作室当助理。我脑子一热……就、就给答应了。”
唐嘉年小心翼翼试探着,听对方一直没动静,忙道:“你要是觉得不好,那我现在就跟她讲我不去了。”
“随你。”谢行淡淡回应。
“你没觉得不好?”唐嘉年才问出口就给对方找到了借口,殷勤至极:“哦!对了!那姐姐没有男朋友。我问过了!还有啊,表哥你不说我都懂,以后有什么情报我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你就放心吧!我就是你黑暗中的双眼,trust me!”
对方似乎无所触动,从声音就能想象出电话那头的寡淡表情。
他说:“我是瞎了?”
唐嘉年胡乱解释一通,再次表忠心:“反正有事包我身上。我帮你盯得死死的。”
“别多管闲事。”
“……表哥,你真不用我给你提供情报?”唐嘉年不信,“什么都不用?”
不该啊。
要是不喜欢人家,屏保怎么不换?疯病怎么不好?
唐嘉年又问:“那——你就没别的要交代我的?”
电话那头像在思考。
良久,沉声警告他:“别说你认识我。还有,别惹她生气。”
***
谢行是被唐嘉年的电话吵醒的。
大病初愈,精神尚不济。这几天睡着的时间要比醒着多。
电话响的前一秒,他还深陷梦境无法自拔。
自从裴芷说过别老惦记着十九岁那年的事后,自小有根反骨的他时不时就梦一回。清晰的,模糊的,旖旎的,刻骨铭心的,通通都在梦里。
于她而言的不可回忆,对他来说,却是珍藏在心底的珍宝。
十九岁那年,她还热烈地爱着他。
如果她的爱是一簇火苗,那他的就是熊熊山火,风吹不灭,雨浇不熄。
梦里,她眉眼间还荡漾着温柔爱意。热恋期的情侣不存在妥协和屈服,更没有忍让和退缩。偶尔冒出的尖角,她只是一笑而过,半是宠溺半是抱怨:“你是粘人精吗?再粘着我,我烦你了啊。”
于是他就死皮赖脸地继续蹭她的脸:“嗯,我是。你烦死我吧。”
不过这些都是片段式的。
梦境里整段整段出现的,是他反扣着她的手腕,不计一切狠狠冲撞的样子。
是做梦,但不像做梦。
蚀骨的感觉真实得让人头皮发麻。
他看见自己的汗水从下颌滴落,悄然无息点缀着她如玉般的脊背。
蝴蝶骨内扣,挤压出两道深邃的肌理线条,沿着脊骨一左一右蜿蜒向下,凹陷出腰窝。
他指骨纤长,单手就能扣住她两条手腕。
撕破乖顺的表象,狠力擒在掌心,俯身下压。如野兽般毫无章法地啃噬,玫瑰印记悄然绽放。白玉般的后颈仿佛成了万年琥珀。
每一次都是深入骨髓的交流。
每一次都非要精疲力竭才罢休。
她蔫蔫地抱怨小小年纪就重|欲。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不是光有干柴烈火就能烧着,还要碰上对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