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见她似乎主意已定,忍不住还要劝说。
伊丽莎白正色道:“简,你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趁着还没有进入社交界。”没有哪个已经进入社交界的淑女再去学校的,这会带累整个班纳特家的名声。
“好吧,我似乎完全劝说不动你。莉齐,我们暂且停止这个话题,明天听听加德纳舅舅的意见之后再讨论好吗,况且,我不觉得你能说服妈妈。”
“哦,我想我能说服爸爸。若是爸爸同意,他会帮我说通妈妈的。”
次日,班纳特太太起了个大早,一叠声的催促佣人去网来新鲜的鱼和虾。“清晨的鱼虾最新鲜。”她说。
班纳特先生难得没有反驳她的高谈阔论,甚至附和说:“善于垂钓的人都知道,早晨和傍晚鱼群最活跃。”
班纳特太太却无心听先生的高见,她急急忙忙地去寻乔治亚太太:“好太太,我希望你已经学会了那道美味佳肴。”
乔治亚太太面露难色:她昨天对伊丽莎白小姐的厨艺抱有轻视之心,认为小姐们心血来潮的下厨一定会搞砸,所以根本没有仔细看过伊丽莎白的动作步骤。
班纳特太太老大不高兴,惊叫道:“天呐,难道还需要我的小莉齐亲自下厨吗?淑女们不该过分沾染厨房里的事情!”
乔治亚太太忙说:“亲爱的夫人,请允许我向伊丽莎白小姐请教。昨天小姐做的时候,我虽然碍于这是属于她私有的菜谱没敢细看,但也能觉察的出这两道美味并不十分复杂困难,至少比舞会上喝的白汤要简单。只要伊丽莎白小姐把步骤告诉我,我一定能做出来!”
这话倒提醒了班纳特太太,这两道佳肴可是她们班纳特家独有的,至少在朗博恩是。千万不能叫乔治亚太太传扬出去,班纳特太太盘算着要把这道菜作为班纳特家招待客人的特色,整个朗博恩的太太们都会吃惊羡慕的。
她急忙去寻找班纳特先生,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他,班纳特先生倒也认同,不像往常觉得夫人的话都是孤陋寡闻,处处显得她自己智力贫乏。要知道就算是舞会上都会准备的白汤,也有各自独门的秘方呢,虽然大家都知道白汤是用肉汁、蛋黄、碎杏仁和奶油掺和成的,可卢卡斯家做的就是比别人家要好喝。班纳特先生对卢卡斯先生总是吹嘘的两件事:他觐见国王的事,以及他家白汤的美味感到厌烦。如果班纳特家也有一品拿得出手的菜肴,那么他在卢卡斯面前至少可以堵回去一件。
班纳特先生欣然应许,叫他的太太高兴极了,这位常常咋呼的太太立刻叫女佣把乔治亚太太请来。
当着班纳特先生的面,太太叫道:“乔治亚太太,我的小莉齐自然可以把两道美味交给你,只是你要保证不把它传出去,就连你那个在城里的亲戚也不说!”
班纳特先生再次感伤夫人的智力,口头的约定有什么用呢,因此他说:“或许我们该在纸上落实一下,请乔治亚太太坐下吧。就像亚瑟王的圆桌骑士一样,彼此平等,信守承诺。”
可惜他的幽默再次不被理解,班纳特太太宁可感叹她自己的神经,也不愿意翻动丈夫的藏书,根本不明白圆桌骑士忠诚信任的含义。至于乔治亚太太,这是一个可怜的寡妇,无儿无女没有依靠,从班纳特夫人生下莉迪亚就开始在朗博恩侍奉,她巴望着能够长长久久在班纳特家做下去。
伊丽莎白在楼上的起居室里,正在帮玛丽和吉蒂挑选今日见客的衣服,还不知道班纳特先生和太太这样郑重其事对待鱼片粥和鲜虾粥呢。
“好了,莉齐,放下你手里的衣服,相信我,玛丽多笑笑比她穿哪件裙子要重要多了!”班纳特太太一来,就打断了姐妹融洽和美的时光,她把伊丽莎白拉下楼,没看见玛丽失落的目光。
伊丽莎白注意到,只是班纳特太太风风火火,不容拒绝,只好先依从她。伊丽莎白将事情按在心里,打定主意要改变这种情形:玛丽是个可爱真挚有责任心的小姑娘,不该被这样忽视。
“亲爱的妈妈,你今天比昨天还要美丽,简直容光焕发,是因为加德纳舅舅要来的缘故吗?”
在楼下站定,伊丽莎白轻轻擦去班纳特太太额角的细汗,为喘着粗气的太太整理了一下鬓发——病了一场之后,伊丽莎白下决心融入这个家庭、这个时代,她要渐渐收起满身的尖刺,试着放下戒备和警惕。发现家人的美,学着不吝啬的赞美是她迈出的第一步,最浅显简单的一步。
“我的小莉齐,五个女儿里你最贴心,妈妈的宝贝!”班纳特太太大为感动,这两天莉齐真是太讨人喜欢了。她都有些记不得为什么之前觉得莉齐最不讨喜。要知道,虽然整个家里无时无刻不充满班纳特太太的声音,可实际上,这位太太是最被冷漠的。也许正是因为她无处不在,所有人才下意识的不大注重她的感受,就连她最温柔的大女儿简也是如此。
班纳特太太是个极为情绪化的女人,她此时的感叹当然是真实的,但也十分具有时效的局限性。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要恨得牙痒痒,抱怨伊丽莎白不体谅她脆弱的神经了。而且这个时刻很快就要到来,就在她的兄弟来到时。
……“招待舅舅的话,不如我亲自来做,我相信乔治亚太太在旁边看一遍会更有利她掌握?”
“我不允许!莉齐,固然偶尔为家人下厨是件好事,可淑女们不该沾染厨房的烟火味,尤其是在客人要来的时候!”
伊丽莎白拗不过班纳特太太,只好费了许多口舌教给乔治亚太太。乔治亚太太十分不理解她说的那些“一点”“稍许”“片刻”,强烈要求伊丽莎白说清楚是茶匙还是汤匙,是十分钟还是半个钟头。两个人都累得很。
中午的时候,加德纳舅舅带着他的男仆,坐着一辆两轮马车抵达朗博恩。
班纳特一家都高兴极了,就连不合群的班纳特先生,也不得不承认爱德华·加德纳是个趣味高雅、智力过人的先生,比起他的两个姐妹,好像加德纳家里所有的聪明才智都聚集在他一个人身上。
寒暄过后,加德纳先生果然提起寄宿学校的事。
令伊丽莎白和简高兴的是:这所学校虽然也是由位仁慈的贵族资助建立的,却并不同于普通的慈善学校。学院就距离伦敦不远,地理环境优越,是由那位贵族的一栋小城堡直接改建的,设施几乎能比得上城里的上流私立女子学校。
“并不是免费,学费每年大概需要五十英镑。”加德纳先生笑着说,“玛丽和吉蒂愿意去吗?如果你们都愿意,我可以资助其中一个。”
“他们的校训特别有意思。”加德纳先生十分推崇:“天助自助者!这所学校的校训。”
第4章 私房话
就算加德纳舅舅这样慷慨,凯瑟琳仍然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倒是沉默的小玛丽,虽然不善于表达,可她那亮晶晶的眼睛里充满对全新知识的渴望。
只是当加德纳舅舅看向她的时候,惶恐和不安再次充溢,叫小玛丽忙不迭躲闪开眼神。
加德纳舅舅有些失望,他是真心为甥女们的未来考虑:对于没有多少嫁妆的姑娘们来说,五个全都能出嫁的几率十分渺茫;尽管良好的教育不一定能叫她们顺利出嫁,可总归能叫人内心丰富,胸有沟壑的老姑娘也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幸福些。甚至于,加德纳舅舅暗藏的隐秘担忧正与伊丽莎白相合:若班纳特先生不幸早逝,受过系统教育的姑娘也不致挨冻受饥,至少能谋个家庭教师的职位。
班纳特太太对吉蒂和玛丽的识趣表示满意,她迫不及待地想向兄弟炫耀班纳特家的美味佳肴。
加德纳舅舅只好暂时打住话头,满面带笑的接受了好意。不过,从没品尝过的两道粘稠鲜香的食物的确是意外之喜。
“这是莉齐的功劳,我的小莉齐多么细心,整个家里只有她发现妈妈没有食欲,特地把听来的食谱告诉乔治亚太太。”班纳特太太老调重弹,大声的告诉兄弟,“听说是来自伦敦的小姐告诉她的异国食谱,亲爱的加德纳,你也住在城里,有品尝过吗?”
加德纳舅舅十分捧场,夸赞说:“从来没有!纵使在伦敦那些绅士们的饭桌上,也没有这样鲜香的美食。莉齐从来都讨人喜欢,别人才愿意与她分享见闻。”
班纳特太太得意极了,“我敢说,那些有钱的老爷家里聘请的法国厨子也不能做出这样的美味!”
这话说出来,不仅伊丽莎白,就连班纳特先生脸上都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幸而大家都知道这位太太向来夸夸其谈,都愿意体谅她的少见寡闻。
饭后,大家坐在客厅里闲聊,加德纳舅舅是个智力过人、见多识广的好客人,他说的新闻不止小姐们,就连班纳特先生也爱听。
大抵只有伊丽莎白有些魂不守舍。
“……道格拉斯伯爵的大公子进入威斯敏斯特公学,简直引起了轰动,尚年幼的小道格拉斯已经十分具备风范,比那些年长的绅士们还要派头。”显然,加德纳舅舅也记挂着前事,说起了一则公学的趣闻。
班纳特先生其实很赞同舅兄的好意,只不过这位幽默风趣的绅士在客观冷静的同时,也时常有逃避现实、推脱责任的一面。他的那间小书房好像是个避风港,只要躲在里面,女儿们的教养、家庭琐事他都能做到不放在心上。此刻也一样,并非是作为父亲为女儿们分析劝诫勉励,而是冷眼旁观、不置一词。
“相信我,陶丽丝学院虽然名声不显,但绝不比普通私立学校差,年轻的小姐们在那里读书习字、弹琴唱歌、缝纫画画,其中有一些还被伦敦最时髦的文学沙龙邀请,她们才貌双全、机智优雅,被称作‘女才子’!”加德纳舅舅兴致勃勃。
玛丽却更瑟缩了,她想:我既不多才多艺,又不善言辞,如果真的去了学院,这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我们的两位小姐,还是没有改变主意吗?”加德纳舅舅又问。
“亲爱的舅舅,你为什么不问我呢?”莉迪亚撒娇道。
加德纳舅舅从玛丽和吉蒂身上收回目光,有些失望。听到莉迪亚的话,大笑道:“那么我的小淑女,你的意思是要去陶丽丝学院啦?”
“当然不愿意!”莉迪亚哈哈大笑。
“我想我愿意。”
几乎莉迪亚的话音刚落,伊丽莎白就接道。
“什么?”
“莉齐!别胡说,立刻,马上!收回你的话!”
“莉齐你疯了吗?那可是寄宿学校!”
“哦,真是小莉齐会说的话。”
小客厅里混乱到让人头痛,尤其班纳特太太叫嚷着叫伊丽莎白可怜可怜她脆弱的神经,不要用胡话刺激她了。
伊丽莎白足有小半天耳朵边嗡嗡的,分不清谁在尖叫谁在讲话,她感觉这间小屋子里足有二百只鸭子在嘎嘎叫。
多亏了班纳特先生还算威严,才把那些声音弹压下去。
班纳特先生沉静的看着伊丽莎白,轻声问:“莉齐,你是认真的吗?”
伊丽莎白直视他的眼睛,郑重道:“是的,爸爸。从没有这样坚定。事实上,昨天听说了这件事,在加德纳舅舅没来之前,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这可大大出乎加德纳先生的意料,在他心里,几个外甥女,简美丽温柔,伊丽莎白伶俐大方,这两个姑娘是最不愁嫁的。
“那么,好吧,你有什么理由说服你亲爱的舅父?”班纳特先生不动声色,可他言下之意已然明了。
班纳特太太忍不了,大声道:“莉齐又傻又任性,班纳特先生,你怎么也跟着说胡话了呢!”
班纳特先生挑挑眉头,勉为其难的补充:“抱歉,还有你的妈妈,她似乎也需要理由。”
“我不需要什么理由,她的那些通通都是蠢话!班纳特先生,我求你,命令莉齐,叫她收回她的傻念头!”
可她再次碰了壁,就连她的兄弟,也没仔细听她的话,而是看着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反倒一愣,在这紧要关头竟然偷偷开了点小差:若是换成种花国,哪家的女婿敢在娘家人面前这样冷待妻子,大舅兄就算不动拳头,也得质问责备为姊妹出头……
“增长见闻、开阔眼界,就像陶丽丝学院的校训那样:天助者自助。”伊丽莎白看向她的舅父,认真道:“加德纳舅舅也曾在北安普敦学园求学,我想您对此感同身受?”
加德纳舅舅的蓝眼睛愉快的眯了起来,忽然大声笑起来:“是的,是的!我亲爱的小姐!若没有在北安普敦学园的经历,也许我现在还在梅里顿给你们的菲利普斯姨夫作助手呢,毕竟我实在没有他那样的天赋,能做得来律师的工作。幸好你们祖父看出了这点,培养他继承事业,把我送去了北安普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