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看看小半桶河虾,幸好捡的多,两个小家伙可是很能吃的。
“什么味道?好香!难道乔治亚太太又学会了新的菜肴了吗?”莉迪亚嚷道,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和吉蒂手拉手的跑下楼梯。
乔治亚太太的一位表亲在城中的一位绅士家做厨子,见识颇多,乔治亚太太偶尔能从亲戚那里学到一些新鲜花样。这也是班纳特太太最满意她的一点。
“我的莉迪亚小宝贝,淑女不该蓬头垢面的见人。”班纳特太太嚷道。
“好了,亲爱的班纳特夫人,比起不梳头发,难道不是在农场里挖洞险些让我们的马折断腿更愚蠢些吗?淑女难道应该像鼹鼠那样挖洞吗?”班纳特先生讽刺道。
难得班纳特先生竟然没有窝在他的书房看那些大部头,而与妻小待在客厅里。
莉迪亚惊奇的看了一遭儿,除了莉齐,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坐在客厅,像是举行什么仪式一样。“莉齐呢?她还没有好吗?”
简拉过小妹妹,接过追在后头过来的萨拉手里的梳子,笑道:“莉齐全好啦,她正在厨房帮乔治亚太太准备早餐。你闻到的香味就是莉齐做的,听说是她遇到的一位伦敦的小姐告诉她的外国菜。”
莉迪亚闻着越发鲜美馥郁的香气,乖乖的任由简帮她梳头发。吉蒂也挨着玛丽坐下。两个小的都没有像往常那样追问伦敦小姐们的细节,比如她们的帽子花边,比如她们的裙子样式,而是眼巴巴的看向客厅一侧的厨房。
“我的莉齐小宝贝,体谅妈妈脆弱的神经,特地要做出来给我尝尝。哦,班纳特先生,我敢说,整个朗博恩和梅里顿,再没有比我们的女儿更贴心的了!”班纳特太太大声说,全不似半个钟头前捧着胸口嚷嚷神经痛的样子。
要知道,半个钟头前,班纳特太太十分坚决的要把伊丽莎白赶出厨房,声称班纳特家请得起像样的厨子,不需要小姐们沾手厨房的事情。幸好伊丽莎白眼疾手快,掀起盖子,鲜虾蛋花燕麦粥尚未完全爆发的香味叫气势汹汹的班纳特太太一下哑火了。又听见希尔太太声称伊丽莎白小姐是为了她特地作的,班纳特太太比英国天气还要变幻莫测的脾气很快被捋顺了。不一会儿,草菇鱼片粥和鲜虾蛋花燕麦粥的香味越来越浓郁,直到把一家人都吸引到一楼的客厅里来了。
不到九点,班纳特全家都已在饭厅里坐齐了,尤其在伊丽莎白重新换过衣服也入座后,椅子就像会咬人一样,不说两个小的,就连一向沉稳的玛丽也频频向饭厅门口张望。
很快,希尔太太与乔治亚太太见菜肴摆上桌,鲜香的味道无孔不入,班纳特太太暗暗的吞了一口口水,热烈的看向班纳特先生,无声的催促他快些开始餐前祷告。
班纳特先生本来只有一点好奇的心现在已被惊奇布满,一反往日慢吞吞祷告的作态,很快就带领全家感谢完耶稣赐予丰盛食物。
“唔!”鱼片粥入口,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感叹出声。
班纳特家的饭厅从没有像今日这般安静过,连吉蒂和莉迪亚也是,香滑的粥堵住小鸟们嫩黄的鸟喙,叫她们无暇说话。
“亲爱的,再帮我盛一碗鱼肉粥。”班纳特先生将刮干净的碗递给班纳特太太,第四次要求盛粥。
“亲爱的,鱼肉粥剩的最后一点点才被吉蒂舀进她的小碗里。”
“虾肉粥也可以。”
“女儿们更喜欢虾肉粥,事实上,虾肉粥早没了……”班纳特太太面露无奈,飞快的舔了一下嘴唇,看着暄软的面包露出苦大仇深的表情:吃过了鲜滑咸香的浓稠鱼虾粥,以前觉得好吃的面包片瞬间变得寡淡无味起来。
班纳特先生眼里热烈而渴望的光瞬间熄灭了,肩膀都塌了一瞬,似乎觉得这样有失绅士派头,班纳特先生坐直身体,拈起一片面包,大声赞叹:“乔治亚太太做的面包越来越暄软可口了!”
可他的赞美没有得到在座任何一位的捧场附和,大家碗里还有粥,都在很珍惜的小口品尝。就连班纳特先生本人,慢吞吞塞面包的动作也丝毫和赞叹毫无关系。
乔治亚太太不在这里,实际上,她正躲在厨房里和希尔太太品尝伊丽莎白特地留下的一些鱼片粥。就算她听到男主人的赞扬,只怕也顾不得回应。
离开饭厅时,简忍不住打了一个小小的饱嗝,惹得她自己羞红了脸。可家里哪个人不是吃的饱饱的仍嫌不足呢,哪里会有人笑话她呢。
吉蒂和莉迪亚已经一左一右的围住伊丽莎白,满脸渴望:“亲爱的莉齐,我们晚餐还吃这个行吗?”“莉齐,莉齐!那位伦敦的小姐还有告诉你别的菜肴的作法吗?”
唯独伊丽莎白心有缺憾:没有大米,到底失了三分美味。可惜欧洲人少有种植水稻的。这粥若是再有黄酒和玉米淀粉,只需要一点点,腌制处理一下鱼片和虾肉,就会更嫩更滑,美味也会瞬间提升一个等级。
“亲爱的莉齐,你们加德纳舅舅明日要来拜访朗博恩,我们正好用这两道美味招待他们,他们一定会非常高兴!”
伊丽莎白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加德纳舅舅要来?”
吉蒂赶紧嚷道:“是的,是的!菲利普斯姨妈说加德纳舅舅想要送玛丽或者我去一所寄宿学校……天呐,那些寄宿学校比魔鬼还可怕,我才不要去!让玛丽去吧!”
小玛丽动动嘴,一脸不高兴,明显也是不愿意的。
寄宿学校?像简·爱进入的洛伍德学院一样?伊丽莎白眼睛瞬间明亮起来,她似乎看到一种新的可能,一个可以合理改变融入的可能。
第3章 天助自助者
诚然,教育的机会能很大程度上帮助伊丽莎白,让她身上的不合理渐渐变得合理。可洛伍德学院一类的寄宿女校也暗藏许多危机,尤其是在这个时代背景下,斑疹伤寒、霍乱等等流行病的爆发前所未有的频繁和密集。
更何况如今的医疗状况,连肺结核这种烈性传染病还被看作是‘个人的疾病’,越发叫人难以接受的是,肺结核还被冠以‘浪漫病’的美称,许多年轻的天才都认为结核病“照亮了生命,使生命超凡脱俗”。痨病使人皮肤苍白、面色潮红,消瘦憔悴、多愁善感,似乎十分符合人们对拥有浪漫优雅气质、杰出才华的年轻天才的审美,这个时代,竟是被大众认可的‘时髦病’。
这种情形下,伊丽莎白不得不多做些考量。
如今的寄宿学校,尤其是慈善性质或半慈善性质的,管理大多是严苛而艰苦的。譬如洛伍德女校,学生们连饭都吃不饱,极其简陋的教学条件和住宿,简·爱六年的寄宿生涯简直就是煎熬。如简·爱一样成功毕业,足可以算得上是幸运了,有不少姑娘都在这个过程中因疾病夭亡。若非如此,寄宿女校的名声也不会传到乡间,连吉蒂和莉迪亚这样的小姑娘都听说过,并且避之不及。
伊丽莎白半晌也没有翻动书页,细细在心中比较得失。
“莉齐,你还好吗?”简放下编织的花边,担忧的问,生怕妹妹的病还没好全。
“亲爱的,我很好。”伊丽莎白犹豫一下,想要听听简的看法:“简,你怎么看寄宿学校?”
简微微一愣,笑了起来:“你在担心玛丽和吉蒂吗?”
“莉齐,你不必担忧,加德纳舅舅不会勉强她们的。更何况,妈妈也不会同意的。”
坐在角落里捧着一本大部头的玛丽悄悄松了松绷直的脊背,看上去放松了些。而凯瑟琳,早就和莉迪亚跑出去撒欢了。不得不说,最小的两个妹妹有着如出一辙的大大咧咧的粗神经。
“你也觉得寄宿学校很可怕?嗯……叫人受不了的那种?”伊丽莎白追问。
简看她这样郑重其事,不由得收了笑容思索起来,停了一会儿,她认真道:“事实上,的确有些可怕。莉齐,你还记得梅里顿关闭的那家伞店吗?”
不知什么时候,玛丽抱着那本厚厚的书也凑过来,坐在沙发对面的扶手椅里,她拧着眉头,说:“是那家贴花蕾丝做的特别漂亮的伞店吗?我听妈妈说过,现在还有人惋惜那家店关门了呢,说如今梅里顿的伞店卖的伞不够精致好看,小姐们举着那样的阳伞,有些拿不出手。”
简点点头,“是的,据说店名叫做‘汉娜夫人伞店’。这家店的新主人继承了哥哥的店铺,却把三个侄女都送去了伍德托克的一所慈善女校,伍德托克爆发霍乱,店主不肯接回三个侄女,结果……当时事情闹得很大,店主的声誉败坏,梅里顿的街坊都不愿与他们家交际,伞店也开不下去,只好关门了。”
“据说那年伍德托克有五分之一的人死于霍乱,那所女校更是少有人幸免,霍乱之后,这所学校就不存在了。”
这话说出来,伊丽莎白和玛丽都打了个寒战。
“不过,”简笑起来,接着道,“寄宿学校毕业的姑娘简直能比得上大户人家的小姐了,大多都富有才艺,会说法语,绘画、钢琴、绣花都难不倒她们,卢卡斯太太都曾经想聘请一位这样的小姐作家庭教师呢。我听说甚至有些人能去贵族老爷的家里教导年幼的小姐。所有良好教育所需的常规课程都难不倒这些姑娘们。”
班纳特家的教养比较宽松,简和伊丽莎白小时候时常憧憬能有一位善良温和的家庭教师来教导陪伴她们。当然,随着班纳特太太总是生不出儿子,班纳特先生颇有些心灰意冷,他不大在意女儿们的教养,姐妹俩这种憧憬很快就破灭了。班纳特先生时常说,他的女儿和别人家的女儿一样,都又傻又蠢,硬说起来,大抵只有小莉齐好一丁点儿。
玛丽捧着脸,“爸爸的书橱里有一层都是法文书,要是有个人能交我法语该多好。”
伊丽莎白倒是会说能写,因为后世里法语被许多人誉为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尹家为所有养女都安排了法文培训,免得在法国餐厅或者参加宴会等正式场合给尹家丢脸。可班纳特家没有这个条件,姑娘们或许会几句简单的问候,可读写的程度却是远不能的,更何况这时候的法语很多词汇语法与伊丽莎白所学不同。伊丽莎白想着,最好能够系统的学习纠正一下,以免日后惹出麻烦。
良好的教育与恶劣的环境,伊丽莎白本就动了心,经简这么一说,此时意志的天平已经无限趋近于寄宿学校了。
吃过晚饭后,伊丽莎白与简得到了一点独处的时间,她忍不住对简轻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玛丽和吉蒂都不愿意去,那么我想要试一试。”
简大为惊讶:“亲爱的莉齐,明年你就要进入社交界了,整个朗博恩都在期待。大家都说,班纳特家的二小姐言语伶俐,一定会为舞会增添许多趣味……”
伊丽莎白握住简的手,轻轻摇头,“亲爱的简,整个朗博恩附近只有二十四户人家。就像你说的,明年我就十六岁了,可我去的最远的地方是距离朗博恩一英里的梅里顿。简,我不如你漂亮,我的性情比不上你温柔体贴,甚至于我言辞锋利,常会叫人下不来台,而梅里顿的淑女远比绅士要多的多。这样的我,怎么能如妈妈的愿嫁给一个品德高尚、富有身家的男士呢?要知道男士们希望娶的妻子,要么如同简一样美丽温柔,要么嫁妆丰厚。谁都知道,嫁一位可以托付终身的绅士有多难。若不是这样难,把五个女儿嫁出去就不会是妈妈人生最重视的大事了。”
“若是能在学校里学到一些技能,不只是抬高人们的评价,更重要的是,如果真的嫁不出去,也不至于到饥寒潦倒的地步。最差,还能去做小姐们的家庭教师呢。”
伊丽莎白的话叫简心里很不好受,但她也认同她说的话,只是,“绅士的女儿去做家庭教师?”
伊丽莎白笑起来:“亲爱的,绅士的女儿当然可以不做,甚至如果真的谋得别人家里家庭教师的职位,还会叫人们议论鄙夷。如果咱们有个兄弟,我就不说这个话了。”
简沉默下来,限定继承是整个班纳特家的伤疤。想想看吧,一旦爸爸过世,她们不仅不能继承班纳特家的土地,还会被人从这所房子里赶出去,几乎一提起,简就胸口闷痛。
“你说的很对,甚至你的志向和远见都叫我惊叹。只是莉齐,你已经十五岁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伊丽莎白当然明白,不管是寄宿学校还是私立女校,大都需要五六年才能念完。而一般中产阶级以上人家的小姐,会在十六岁的时候正式进入社交界。如果伊丽莎白执意要去学院,那么她嫁出去的可能性会大大降低。
这个时代,淑女们一生最重要的大事就是把自己嫁出去。伊丽莎白的想法无疑与之相悖,饶是简,也有些不认同。
伊丽莎白大笑:“本来就渺茫的机会,还会在意它再次缩减吗?一颗葡萄即使完整也比不上削去一半的苹果。”更何况,这个时代嫁人一点都不友好:多少光鲜亮丽的先生们用妻子的嫁妆养情妇。甚至妻子们完全不能支配她们自己的嫁妆,就算是全留给自己的儿女都不能做主。不幸福的妻子们的出路,似乎畸形的只剩下熬死丈夫,做个有钱的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