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立起衣领遮住脸，匆忙推开酒馆的门。
　　门外是深夜浓雾，只有几米开外孤零零地立着一盏路灯。黯淡光线无法穿透浓雾，视野可及的范围内全都是荒芜的残垣断壁。
　　凯文：“……？”
　　他觉得这地方好像有哪里不对。
　　“请问——”
　　凯文话音未落，便听见细微的脚步声，他下意识转过头，就看到一名轻甲骑士正朝自己走来，胸前的魂火照亮了对方轮廓精致的面容。
　　——死亡骑士。
　　凯文倒抽一口冷气，不由得后退半步，虽然身为授勋骑士，但他可不认为自己与死去多时的前辈（大概是吧）能有什么共同语言。
　　这时耳畔传来振翅破空的轻响，授勋骑士抬起头，眼睁睁地看着一副禽类骸骨轻巧地穿过浓雾，从一旁半开的窗户飞进酒馆。
　　他无法控制地跟着转过目光，便看到从吧台后蹿出一只骸骨猫，一面发出细声细气的咆哮，一面一跃而起，伸直了纤细的腿骨抓向半空中的骸骨鸟。鸟略微提升高度避开猫的扑咬，接着一个俯冲，稳稳地停在少女的肩膀上。
　　只见少女摸了摸猫的头颅安抚着，又拆下鸟携带的信筒，打开看了一眼，将里面的东西倒进抽屉里。骸骨鸟摇了摇脑袋，重新振翅，飞到角落里的布告栏上蹲着。
　　凯文：“…………”
　　他张了张嘴，干咳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请问，这里究竟是……”
　　苏茜正拿着把勺子试汤的咸淡，闻言头也不抬，甚至还有点莫名其妙地回答道：“是我的酒馆呀，所以你想吃点什么吗？”
　　凯文：不，问的不是这个。
　　他有些不知如何再开口，这时拉斐尔走过来，与他擦肩而过，直接走进酒馆。
　　凯文这才看清这名死亡骑士手中抱着的……居然是各种各样的新鲜蔬菜。
　　“辛苦啦！”苏茜走过去接过蔬菜，将它们分别放在吧台旁边的小筐中。
　　所以说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比起之前连句话都不敢多说，现在的她已经可以坦然要求拉斐尔帮自己种田收菜了！
　　死亡骑士稀松平常地帮苏茜分拣完蔬菜，才站起身，温和礼貌、神态自若地解说：“这里是繁星环域，”他顿了顿，补充道，“现在被你们称为，永夜峡谷。”
　　苏茜：……啊，我刚刚是不是给出了一个特别蠢的答案？
　　苏茜：不过讲讲道理，又不是跟我一样死后穿越的，为什么会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先前最后的记忆中还身在大陆中部的祖国的凯文：“……”
　　长久的沉默后，这位侯爵次子叹了口气，抬手按住心口，露出一个有些遗憾、又带着释然的复杂神情，低声自语道：“这样么……原来我已经死了啊。”
　　苏茜：？
　　拉斐尔：？
　　艾萝：喵呜？
 
 
第13章 开业第十三天
　　“原来我已经死了啊。”凯文轻声叹气道。
　　一瞬间的怅然后，其实不算很难接受。他并不是受父亲关注的孩子，也不曾见过“犯错”的母亲，过去的二十四年人生都是默默无闻、按部就班地进行的。如今回想起来倒也没有什么特别遗憾的地方。
　　这时候，他的肚子“咕噜”了一声。
　　凯文：“……”
　　苏茜：“……”
　　苏茜将自己炖了好长时间的鸡汤放到吧台上，又拿出两个碗：“亡灵是不会觉得肚子饿的。”
　　她又问：“我已经问第三遍了，你想要吃点东西吗？”
　　凯文下意识想摇头，但在食物浓厚温醇的香气中，他的肚子又叫了一声。
　　苏茜忍不住笑了，她将汤盛进碗里，还捞了根鸡腿，放到台面上：“行啦行啦，你快吃吧。”
　　她笑起来有种特别的亲和力，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凯文不由自主地忽略了这个异常的环境，放下戒心，低头露出一个羞赧的神情来：“抱歉，我没有钱。”
　　苏茜手撑着下巴，看看凯文，又顺势侧过脸瞧瞧一旁的拉斐尔。如今她家底相对丰厚，也不吝惜区区一碗鸡汤，笑眯眯的：“那你干脆留下来打工还债吧。”
　　凯文闻言一怔：“什么？”
　　“你不愿意吗？但是现在也没地方去吧？”苏茜凑近了点，摆出一副尤为让人信服的人贩子神情，一面敲系统面板，话说这游戏能签劳动合同吗？
　　答案是肯定的。
　　苏茜的声音带着异常的感染与蛊惑，凯文在反应过来之前，便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几乎是与此同时，暗金色的丝线在酒馆中央凭空出现，渐渐汇聚成一张发光的卷轴，卷轴中心是一盏沙漏钟的图样。卷轴一舒一收，重新散成光线，分别没入苏茜与凯文的身体。
　　主线任务中的“招募新店员”后随即打了个勾。系统面板上的【员工】栏目下也随之更新一份档案。
　　【凯文·罗德尼[★★]
　　种族：人类
　　详情：不被重视的侯爵次子，从母亲那里继承的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魔力适性，让这个新晋骑士拿到了不少特别职阶的入场券，幸运的是他天资不错，值得继续培养。
　　温馨提示：该员工为临时契约，您的命令有一定概率遭遇反抗。】
　　苏茜无言地关掉系统页面，抬头看见正对面凯文正对着自己手腕上那个淡淡的沙漏钟纹样发怔。
　　所以说，这究竟是个什么可怕的黑店！那个温馨提示就显得非常有灵性啊！
　　一言不合就强制契约，这是魔鬼的行径吗！
　　虽然初次拐骗工作，业务不太熟练，但苏茜迅速接受这个设定，她轻咳一声，面色如常，一本正经：“现在，这是员工餐。”
　　神他妈员工餐。她说完就在心里自我吐槽一句。
　　凯文骤然回神，转过目光注视了苏茜好一会儿，又垂首看那碗热气腾腾的鸡汤。他性格里多少有点逆来顺受，很快便平静下来。
　　他想了想才说：“我没想复仇。”
　　凯文过去同样听过类似的故事。
　　比如穷途末路的复仇者机缘巧合之下与亡灵签下契约，付出自己的生命与灵魂，最终得偿所愿。或者狡诈的诡术师在最后一刻毁约，但多年后亡灵将那份代价从他的后代身上连本带利讨回。
　　亡灵冷酷无情，亡灵一视同仁，亡灵等价交换，亡灵恪守约定。
　　可他并没什么想交换的。
　　苏茜闻言点了点头，没什么所谓：“那也没关系呀，你坐叭。”
　　拉斐尔走过来，将汤碗轻轻搁在他眼前的餐桌上。
　　热汤蒸腾起来的水汽有些模糊了视线，凯文看见少女带着猫溜达出酒馆，他并没有犹豫太久，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汤勺。
　　苏茜站在酒馆门口，才关掉眼前的数条弹窗——
　　【您的名下存在生灵员工！】
　　【您解锁了新的酒馆建筑：员工宿舍！】
　　【恭喜您获得了新的领民！】
　　【您解锁了城镇建设系统！使用各种建筑和装饰丰富您的领地，吸引更多的领民吧！】
　　她拖出商店页面，原先上边栏一直黯淡的“城镇”选项卡终于可以选择，分门别类地列出数个栏目。
　　苏茜粗略扫过一眼：市政、基础、景观、娱乐、生活。范围之广，从街边喷泉涵盖到摩天大楼与主题游乐园，虽然大部分都是尚未解锁的灰色。
　　她抬眼，目光穿过半透明的面板，落在浓雾笼罩下的腐败土壤上。
　　再重新看一眼列表：街心公园、农贸市场、中央图书馆，最便宜的是“基础”下列的碎石路，一格20积分。
　　苏茜：……淦。
　　是我太天真，只猜到要投资基建搞发展，没料到这辣鸡游戏居然连路都得自己铺。
　　她木着脸，将列表往上拉，戳了下“市政”分类下的首项。那是个白色的石雕，看不清面容的温柔女子怀抱水晶瓶，清澈泉水从瓶口倾泻而出，落成晶莹裙摆。简介写的是具有安抚人心效果的地标雕塑，售价2888积分。
　　系统呈现的建设预览与手账上的领地地图几乎一致，绝大多数地方都被黑暗笼罩，只有酒馆所在地和河边一处探索地是明亮的。附带一提，在艾萝的不懈努力下，那个地点的探索度已经达到100%，每天可以由隐空鸦收取四次随机特产。

　　苏茜立即预感到一阵熟悉的不妙。
　　她冷静地将雕塑往酒馆旁的黑暗地域上一怼。
　　【您选择的地块尚未解锁，暂时无法建设，请将建筑建设在已解锁地块上。再接再厉，继续开拓您的领土吧！】
　　……啊，居然毫不意外呢。
　　苏茜眨眨眼，心平气和地关闭提示窗，取消购买，退出建设界面：没关系，莫生气，反正这种鬼地方，也没有什么人心需要安抚。
　　她转而去查看另一项。
　　与之前的扩建礼包一样，员工宿舍出现在类目下的第一个，还带着红色绸条的边框效果，挂了个推荐标签。
　　价格出乎意料地便宜，只要198！
　　什么！比一张餐桌还便宜！
　　苏茜的动作比思想更快，生怕这辣鸡系统反悔，毫不犹豫跳过预览直接购买。
　　事实上也没有预览模式。
　　在购买成功的一瞬间，耳畔似乎捕捉到种子从高空落地的轻微声响，苏茜敏锐地扭过头。
　　从酒馆外墙旁的土壤中，晃晃悠悠地探出一株浅色的嫩芽。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一寸地抽开枝条，树枝逐渐舒展，树干变得粗砺，长短不齐、粗细不一的须根从枝桠上陆续落下。
　　整个过程既缓慢、又迅速。
　　只听见——
　　刷啦！
　　几乎就是一眨眼，像一把伞被撑起，繁盛的树冠骤然展开，溅起的微光在黑暗的雾气中明灭闪烁。
　　那确实是光。
　　那些树叶既轻盈又厚重，叶脉中流淌着微弱的银光。当叶片脱离枝干落下时，那点光芒逐渐暗淡，最终彻底熄灭。
　　而树干超过十人合抱，紧紧挨着酒馆的外墙，它的纹路深刻而古老，仿佛饱经岁月洗礼，而沧桑时间的间隙中，隐约氤氲着浅金色的流光。
　　苏茜仰头望着光影浮跃的繁茂树冠，轻轻吸了口气，一时有些恍惚。
　　她想：火树银花，或许也不过是如此。
　　她听见脚步声。
　　苏茜回过头，拉斐尔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巨树。他的神色非常平静，但苏茜却隐约觉得，那双孔雀蓝的眼睛，似乎正注视什么……非常、非常遥远的故事。
　　一直蹲坐在苏茜肩上的艾萝突然站起来，用力蹭了蹭她的脸，奶声奶气地说：“咪呜。”
　　猫的叫声令死亡骑士骤然回神，他收回目光，朝苏茜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想进去看看吗，领主大人？”
　　苏茜：？
　　她这才注意到，在树干的侧面，开着一扇虚掩的小门，门前还挂着盏叶片状的夜灯。
　　苏茜：……草。
　　你妈的，为什么。
　　凭什么身为店主，她只能住在胶囊卧室，员工宿舍却可以如此高端！可恶，要柠檬了。
　　树干内部的空间比想象的更宽敞，不算明亮的光从顶端与壁上缺隙漏出，有些像萤火虫隧道或者星空屋。而正中央是直通树顶的巨大木质旋梯，像霍格沃兹般分出通往周围各个房间的短廊。
　　现在只有最低处的房间门前亮着夜灯。
　　苏茜满腹酸唧唧地走上去，然而开门第一眼就陷入难言的沉默。
　　只见规整的的空间内靠墙摆着四张组合床，入门左侧是盥洗室，正对房门的是一扇飘窗，窗帘半垂，但这个方位也只能看见一片漆黑。
　　无论格局、装潢、以及熟悉的电脑桌学生床，最过分的是顶上还挂着个吊扇，横竖只能让人想到大学宿舍。
　　再配合昏暗的光线，简直是个三流校园灵异片片场。
　　苏茜：氛围已经死透了，这什么破游戏。
　　她突然记起什么，转身走进盥洗室，按亮顶灯。在洗手台上的镜子中，时隔多日，苏茜终于第一次看见自己的脸。
　　镜中的面容与过去的自己有七分相似，仿佛开满了十二级美颜，稍微有些不真实。最特殊的眼睛，乍一看之下仿佛并无异样，但长久直视中，那双黑色的瞳孔里涌动着疏离的半透明色泽。
　　那绝非一双属于人类的眼睛。
 
 
第14章 开业第十四天
　　苏茜做了个梦。
　　她其实不需要休息，所谓睡眠不过是一种例行习惯，类似于关机休眠模式。
　　但她很清楚自己正在做梦。
　　她的视线飞快地从城市上空掠过，那是一座被繁星和朝霞簇拥的城市，星光闪烁的河流从城市中央流淌而过，街道两旁的屋宇鳞次栉比，每一个阳台与窗台上都盛开着明媚的鲜花，每一盏路灯上都垂落着锦织旗帜，璀金，雪银，深蓝，让人联想到遥远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