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电话前他又补充了一句,“对了,您还是不要说自己有病,您这么一说,习姨恐怕还要去探病。”
布朗夫人只觉气愤,做人母亲真是不易,外人对孩子好一分,孩子就会铭感五内,而自己对儿子哪怕有九分好一分坏,孩子也永远记着那坏。还是习琳会享受,至今仍不结婚不生孩子。
她极力忍住伤心再次劝诫儿子,“是不是姓富的那个女孩子跟你说我什么了?垣垣,你可以对我有意见,但不要拿自己的人生开玩笑。她配不上你。”
“您不光高估了您自己,还高估了我。”
顾垣把烟头掀灭在富小景给他买的烟灰缸,橘红色的光噌地一下就熄灭了。
去他妈的牺牲吧!好像没有他,他们就会多幸福似的。
如果没有他,顾桢就会和习琳结婚,可能发病也可能不发病,但大概率不会走上自杀这条路。
顾桢后来所有的善良大概都给了习琳,尽管他口口声声地说自己没病,但他还是在拿到诊断书后及时跟习琳斩断了一切情感上的可能。
或许是顾桢不愿给习琳带来任何风险,或者是他不愿被爱人在得知真相后抛弃。
不管怎样,习琳现在活得还不错,这证明顾桢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
*
富小景坐在一大桌菜前,毫无形象地嚼蜜三刀,顾垣给她打电话说不过来了。
她说要是晚点儿来也没关系,她可以等。
顾垣告诉她不用等。
她心疼自己做的一桌菜,给朋友挨个打电话,问他们有空没空,回复都是今天没空,改天可不可以。改天菜就不新鲜了,当然不可以。
游悠和老周被富小景刻意略过去了,她怕他们追问她和于博的事情。
后来打给于博,于博正在法拉盛的ktv里唱他的拿手歌曲《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游悠和老周坐在他旁边。
“游悠问你要不要过来?她准备和你联唱。”
“我有事儿,你们好好玩儿。”
倒是梅一听到富小景的电话,马上表示愿意前往,“我带个人来,你不介意吧。”
“谁啊?我认识吗?”
“我男朋友,之前我不是老跟你提他吗?”
富小景马上心领神会,许多糖妞都称她们的客户为男朋友。但梅好像当真了。
“好啊,快点儿来,我能等,饭可不能等。你是真动心了?”
“我跟他说,我是为了帮你做田野调查才注册的账号,你可不要给我说漏了。”
“他真相信了?”
“他是一个女性权益组织的公益律师,上这个网站也是搞调查,他前几天跟我坦白,说他爱上我了,为欺骗我而忏悔。我跟他说没关系,我也是骗他的。他自从听说你后,就想见见你。”
梅现在的男朋友读完JD后,并没像他的大部分同学那样在律所一年拿十几万美刀的起薪,而是去了非营利组织,工资只是律所同行的三分之一。
“你觉得能一直瞒下去吗?”
“能瞒一天算一天,我难得碰上一个喜欢的,你可不许拆我台。我现在这样会影响你论文吗?”
“没太大影响,但是我得提醒你,我的论文虽然用的是化名,但不排除有暴露你的风险。我看他也不在意这个,你何必骗他呢?”
“你个小书呆子,知道什么?有钱的变态到处都是,只要我不嫌他是七十八还是八十七,总能拣到一个。但找到一个喜欢的可不容易,我可不愿意冒险。放心,当初我既然答应你了,现在我也不能让你删掉。我对你够意思,你可不能坑我。”
梅一向觉得做糖妞是利己利他的大好事,可真遇上喜欢的,倒想遮掩自己的过去。
富小景只好答应。
梅和她的男朋友对富小景做的饭很是买账,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两人互相搛菜,把她给顾垣准备的菜品通过对方的筷子尝了个遍。
光是他俩的卿卿我我就足够富小景消化了,她并没有多余的胃口消化桌上的饭菜。
梅来时带了两瓶伏特加做伴手礼,饭桌上提议要喝酒,被富小景以中餐和伏特加不配为由给挡了回去。
她从冰箱里拿出几瓶啤酒,有陌生男人在,富小景不好举着酒瓶直接灌,只好默默小酌。
酒不醉人人自醉,一瓶啤酒下去,梅和她的男朋友开始眉来眼去。
富小景实在看不下去,眼睛扫向地面,好巧不巧,正看见两条腿交缠在一起。
她有些后悔请两人来家吃饭了。
吃完饭,梅很是客气地提出要给富小景刷碗,富小景很是知趣地凑到梅耳边说,“快走吧,你那位都等不及了。”
梅在富小景的额头上一点,“改天我们请你。”
送走两位贵客,富小景踢掉拖鞋,两条腿盘在椅子上拿着酒瓶往嘴里灌。
灌完一瓶赤着脚走到浴室去洗澡。
开始耳边只有水流声,后来便听见门铃响。几声之后,便又只有如注的水流声。
她疑心自己听错了,继续洗澡。
直到吹干头发换上浴袍,富小景才想到去门外看一看。
开门前,她手里拿着一个大号强光手电筒,“谁啊?有人吗?”并不确定人还在不在。
“你做的饭还有剩吗?”
“没了。你不是不来了吗?”
“我又想了想,我就是不来吃饭,也得过来给你洗碗。你的碗洗了吗?希望我来得不是太晚。”
“还没呢。等一下,我给你开门。”富小景跑到卧室,拣了件风衣披上,花了一分钟零两秒的时间系好扣子腰带。
一开门,她便看见顾垣倚在墙边嚼口香糖,他衬衫前两粒的扣子开着,夹克搭在肩上,一手抄着裤兜。
顾垣见到富小景,从兜里掏出一粒口香糖递给她,“要不要来一个?”
“不用了。你来怎么也不打电话?”
“这个点儿,我想着你要睡了,我就不进来了。”
“吃饭了吗?”
“还有吗?”
“有,我给你热热。你先把桌子给我收了。”
在梅快来的时候,富小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拿出盘子把桌上的菜拨了一份。
此刻顾垣在客厅收拾桌子,富小景在厨房热她拨出来的菜。
“先吃吧,吃完再刷。有洗碗机,你别手洗了。”
顾垣卷着袖子在洗碗池前洗碗,他胳膊上的烟疤已然淡了。富小景站在顾垣背后看他,她第一次在纽约看见他也是这个背影,他好像比那时候瘦了点儿。
“谁来过?吃得这么干净?”
“我朋友和她男朋友。”
富小景托着下巴坐在顾垣对面看他吃饭,他拿筷子时手指离筷子尖很远,夹菜时始终和桌面维持同一个角度。
她给顾垣盛了碗青菜豆腐汤,“热过的不如头遍好喝了。”
“你做的中餐是我吃过最好的。”
顾垣这话倒不是夸张。他父母都不会做饭,大部分时间都吃食堂,偶尔下馆子开荤也是被带去俄国馆子和不太地道的法国馆子。不同于大部分来美的华人,他在国内没吃过什么好的中餐,所以到了美国也没引发关于食物的乡愁,除了几样他实在不能入口的,他对于食物的容忍度很高。
富小景觉得要么是顾垣客套,要么是他实在没吃过好东西。他的吃相不坏,但吃得极快,看样子确实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她只觉得他可怜,“吃饭是大事,要不你雇个厨子按点儿给你做饭吧,饥一顿饱一顿的对身体不好。”
“就怕雇不起。”
“你在开玩笑吧。”
“并不是给钱人家就愿意做,这个得看缘分。有时候,钱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话不能那么说,钱还是很重要的。这个不愿意,就找下一个,总能找得到。”除了有的顶级厨子不愿做私厨外,大部分大厨,只要肯砸钱,总能雇到,何况顾垣对食物的要求并不算多高。
“你愿意吗?”
“今天的番茄牛腩是不是有点儿酸?”
富文玉作为一个劳动人民,技能点完全没点在做饭上,富小景会做饭的基因属于隔代遗传。富文玉不仅不做饭,还反对富小景学着做;不仅反对,还反对得理直气壮,“我把女儿养这么大,可不是让她给男人做饭的。”
“你看,我说钱是最不重要的东西,你还不信。”顾垣盛了一勺番茄汁,喝完盯着富小景看,“一点儿不酸。你以后要是偶尔愿意做一顿,我就给你洗碗。你平常不做的时候,我也不能让你饿着。”
“我第一次打戒指,打得不太好,希望你不要太嫌弃。”顾垣从裤兜里掏出一枚黄铜戒指。他把当年从国内带来的黄铜萨克斯管给溶了,打了几个戒指,从中挑出一个最像样的,在戒指内环刻了富小景的名字。
见富小景发呆,顾垣扯过她的手,将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正好,不大也不小。”
顾垣握着富小景的左手放在他的掌心上。
富小景挣脱了他的手掌,把戒指从无名指取了下来,顾垣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
“我觉得做吊坠更好看,你觉得呢?”
第68章
富小景又给顾垣盛了碗青菜豆腐汤,“你再多吃点儿。”
说完,她跑到卧室去翻抽屉,翻来倒去,也没找到一根合适的链子,后来翻到针线包,拿出一根红线,绑在戒圈上。
黄铜戒圈垂在她的胸口,她的手心覆在戒圈上,一颗心砰砰地跳。
她知道他喜欢她,但突然跳跃到了这步,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刚决定跟他谈一场没有结果的恋爱,他又谈起了永远。
富小景回到客厅,把脖子上的戒圈给顾垣看,“你觉得好看吗?”
“你戴怎么都好看。你以前老觉得我不真诚,可我要真诚了,恐怕就怕把你给吓跑了。”顾垣握着富小景脖子上的戒圈,“你是不是疑惑我怎么就想到了结婚?”
富小景先摇头后又点头,“我还以为你今晚不来了。”
“我不来你是不是很失望?”
“也没有很失望,我想你应该有别的事情要忙,毕竟你不是爽约的人。”
“我还以为我这次要不来,你再也不理我了。”顾垣从兜里掏出一张罚单,“我因为超速不久后可能还要上庭。”
“你要过来给我打个电话不就好了?何必抢那几分钟时间。你在门外等了都得一小时吧,那会儿你倒不着急了。”
“我到了门口,反而不害怕了,我想你要是睡着了,大不了我明早再见你,你总不至于把一个一晚上没睡觉的人给轰走。”
“瞧你说的,好像我多么小气似的。”
顾垣握住她的手,“我不能想象你和别人结婚又生儿育女是什么样?我以前没想过,所以我以为我能接受。但今天,我发现我高估了我自己。如果给你幸福的不是我,我就宁可你不幸福。我是不是很自私?”
在这一点上,他甚至不如他的父亲,顾桢尚且能为了成全习琳的幸福,放弃与她情感上的一切可能。但他现在光是往深里想想,就无法接受,如果她的人生没他,他会恨不得把她给毁掉。要么他给她幸福,要么她和他一起不幸,没有第三种可能。
富小景的脸被顾垣掌心的茧子磨得发红,她低着头,只听顾垣说道,“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也有一个好处,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私’,我不会委屈我自己,也不会委屈你。”
“你系得不好,我重新给你系。”富小景的戒圈垂在胸前,顾垣去解戒圈的红绳,他的手腕不经意碰了她的胸脯,他刻意保持了一厘米的距离,可下一秒又不小心碰到了,富小景一颗心怦怦跳,按理说一个能自己打戒指的人手不会太笨,可他这次解了半天也没解开,她被他的指节磨得发痒,这痒好似能传染,瞬间传遍了她全身。
“我摘下来再解吧。”
“好了。”顾垣把富小景的手托在掌心,拿取下来的戒圈再次去套她的手指。
富小景要缩,被顾垣给拽住了,“这个你要不喜欢,我们可以换。你先戴着。”
她到底不敌顾垣,还是被套了进去。
“太快了,我还没怎么谈过恋爱呢,咱俩连摩天轮都没一起坐过,连展都没一起看过,连……我想跟你慢慢来。”
顾垣本想说就算结婚也可以做这些,但他马上转变了念头,他还没正式追求她,就马上把结婚提上日程,实在是过于突兀了。只是他人到三十,还要和小姑娘一起去坐摩天轮……也许滋味不错,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