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灼进屋先看到林栀,下一秒才看到她。
本来没看明白发生什么事儿,可一见到她,再联系前后,他立刻就明白了。
沈南灼眉峰微微舒展,小幅度地颔首:“钱夫人。”
他声线低沉,走到两个人身边,拉开林栀的手,上下打量她:“你没有受伤吧?”
小姑娘额角带点儿薄汗,头发被蹭乱了,但脸上没什么痕迹。
她摇头:“没有。”
保安小哥不明所以,以为工作室遭到攻击,小跑过去将楼涵扶起来:“楼小姐你没事吧?怎么回事啊?”
他说着,转过来看钱夫人:“这人是你打的?你什么人啊,干嘛的?有证件吗出示出来给我看看!”
钱夫人看看神情狼狈、一语不发的楼涵,唇角微动,将目光转移到保安小哥身上。
再开口时,语气缓和不少:“我是这位楼小姐的老朋友,私人恩怨,来找她谈谈。你想看我的身份证,还是别的证件?”
保安小哥打量她半秒,这女人眉眼舒展,气场干净谦和,也不像歇斯底里的人。
他停顿一下,敌意稍微降下去半分:“身份证。”
钱夫人打开手包,给他看证件。
林栀收回视线,转头看沈南灼,小声问:“我们走吧?”
沈南灼一乐:“你不等事情结束?”
小姑娘碎碎念:“本来就跟我没关系……保安小哥会解决的。”
他摸摸她的脑袋:“行。”
你说什么是什么。
“那你稍微等我一下。”林栀指指咨询室,“我去跟里面的人说一声。”
沈南灼清淡地“嗯”了一声,看着她蹭蹭跑过去,须臾,带着一个女孩子走出来。
女孩儿个子不高,学生装束,漂亮但陌生的脸孔,沈南灼不认识。
林栀并没有为两个人做介绍,走到门口,倒是那女孩儿转过来,轻声向她告别:“明年见,林老师。”
林栀咧嘴笑:“新年快乐,棠宁。”
两人在工作室门口分开,她转回身,正对上沈南灼眼中雾气般清淡的笑意。
他唇角勾起,一只手扣在胸前的领带上,低沉的嗓音透出蛊惑的意味:“什么时候给我也补补课啊,小林老师?”
平日里别人这么叫,林栀觉得没什么。
可他这么叫,她感到难以言述的羞耻:“小林老师不给人上课的……”
“你不给我上?那我给你上也可以。”沈南灼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很低很低地道,“小林老师,今晚配合我一下?”
林栀微怔,脑子轰地一声,耳根又烫起来。
“当着外人的面——”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做秒懂女孩了,懊恼但又不敢提高音量,“你稍微收敛一点可不可以!”
两个人在这里黏糊糊地推来拱去,保安小哥那头迅速做好记录,问楼涵:“你们需要我介入调解吗?”
楼涵脸上的指印已经浮肿,她歪歪嘴角,疼得倒抽冷气:“不用了。”
她说着,转头向钱夫人:“我刚刚发过消息,真正能调解的人,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谁?”钱夫人见不到她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但刚刚打完人,现在气倒消下去不少,“你不会是把钱烨彬叫过来了吧?”
楼涵勾起的唇微微僵住,并不开口。
“楼涵,你到底读没读过书?你不是他的情人,你是他的咨询师,你是不是根本就分不清移情和投射?”钱夫人本来只是想警告她收敛一些,现在是真觉得好笑,蠢到什么地步,才会觉得钱烨彬喜欢她?
楼涵最不喜欢别人攻击她的职业,听见这句,眼中再一次燃起怒火。
钱夫人注意到了,朝她笑笑:“那你就等等看好了。”
接近午夜,这层楼连加班的白领都走空了。
空荡的走廊上,林栀听她一字一顿,悠悠然道:“看他会不会半夜赶来,为你撑腰。”
第45章
钱夫人话音落下,工作室内再次陷入诡异的沉寂。
林栀微怔,转回来拽拽沈南灼:“走吧。”
他帮她收好包,又听小姑娘一本正经地小声:“不想看。”
沈南灼摸摸兔子毛,没多说什么:“好。”
林栀简单地向保安小哥道过别,握住沈叔叔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门。
走廊上只开了一排灯,光线不太好。
沈南灼一手牵着她,一手打开手电,走过拐角,才低低问:“不高兴?”
“没有。”林栀摸摸鼻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突然想妈妈了。”
沈南灼捏捏她的爪子:“等你从A城回来,我们请她来家里做客,嗯?”
“……不是那种想。”她犹豫一下,还是停下脚步,仰起脸坦白,“叔叔,我们以后也会分开吗?”
小姑娘眼睛黑漆漆的,大而明亮。
沈南灼也跟着她停下来,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么问?”
“就……因为我爸爸,沈寻,还有钱总,他们都……”
沈南灼眉峰微聚:“你觉得我和他们是同一种人吗?”
“也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林栀有点难组织语言,斟酌一阵,才又继续,“妈妈离婚时曾经告诉我,对于婚姻和亲密关系,每个人在每个阶段的需求都不太一样——后来我做咨询师,遇到了很多形形色色的来访者,他们也不断地向我证实这一点。”
“比如,当我爸爸不再需要妈妈家族的支持,当他更希望家里能热热闹闹、能有小辈让他感到圆满,就会选择跟妈妈离婚,把林幼菱接回家;再比如,当沈寻面前有更重要的、关系到他前途的事需要做选择,他也会毫不犹豫,放弃对自己来说不那么重要的林幼菱。”
电梯还没上来,沈南灼望着她,陷入沉默。
声控灯无声无息地灭下去,窗外冷月如霜,白色的光芒透过楼梯间的窗户,清冷地倾洒进来。
许久,他低声:“所以,你最后得出什么结论?”
“爱情好像是会消失的。”停顿一下,她又一脸纠结地纠正,“或者说,爱情永远不是会被放在首位考虑的东西。”
沈南灼失笑:“你对‘关系’这么没信心?”
“不是没有信心,是保持合理悲观。”
“哦。”没来由地,沈南灼心头突然浮起轻微的抗拒,“那你想到的解决方案是?”
“没有解决方案。”
建立关系会有关系破裂的风险,与爱人交流,会有谈判破裂的风险。
林栀的兔耳朵垂下来,声音很轻,“所以,如果有一天真的到了要分开的地步,我希望你跟我直说。”
沈南灼微怔,好半天才迟迟反应过来。
他好气又好笑:“你的意思是,万一未来我出轨了,不要向你隐瞒?”
林栀一脸认真地点头。
沈南灼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叮咚”一声轻响,电梯终于抵达楼层。
他唇角微绷,下意识握住她的手,稍稍往旁边站一些。
电梯门在面前缓缓打开,钱烨彬毫无预兆地,与面无表情的沈南灼四目相对。
走廊上声控灯被唤醒,暖黄的灯光下,沈南灼唇角微绷,眼瞳深不见底,里面一点儿情绪也没有。
尽管他没有表现得太明显,可钱烨彬还是清晰地感受到暗涌。
沈总心情不好。
钱烨彬有些意外,走出来,朝他打招呼:“沈总。”
沈总没有回应,冷酷地迈动长腿,牵着小姑娘的手走进轿厢。
两人擦肩时,钱烨彬听到上司冷声:“我不管你私生活什么样,以后别撞再到我面前来。”
钱烨彬:“……?”
他还没回过神,沈南灼面无表情地关上了电梯门。
钱烨彬:“……”
小小的轿厢里,沈南灼没有放开林栀的手。
他的掌心一如既往干燥温暖,但林栀敏感地察觉到压低的气息。
半晌,她扬起脑袋:“你在生气吗?”
高大的男人盯着不断向下跳的数字,不假思索:“对。”
“……”
“为什么?”林栀不太确定,“因为我提到……出轨?”
“你不觉得你的假设就很有问题?”沈南灼眯起眼,“你在冤枉我——不,侮辱我。”
“我不是……”不知怎么,林栀莫名觉得他现在的样子有点可爱,放慢语速解释道,“我只是在阐述一种可能性,没有人可以保证爱情一直存在,我可以理解的啊。”
“你为什么要理解我?”沈南灼的想法在这一刻泾渭分明地分成两半,一半是“这道理我也懂”,一半是“不行,绝对不要顺着她说”,“我不需要你理解这种事。”
林栀短暂地愣了一下,一双眼睁得圆滚滚。
电梯抵达一楼,沈南灼绷着唇,牵她走出轿厢。
大厅的灯没有关,一室亮堂,他手上握她爪子的力道一点儿没松,但赌气似的,并不转过来看她。
林栀心里莫名柔软,小声叫他:“叔叔。”
沈南灼不说话。
林栀好笑,又试探着叫:“哥哥?”
小姑娘声音清脆,像拂在人心上的羽毛,触感轻盈,痒痒的。
沈南灼脚步微顿,稍稍转过来一个角度。
好像在说:干什么?
“你觉得,钱夫人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跟钱总离婚?”
沈南灼微微挑眉:“你觉得呢?”
林栀很肯定:“不会。”
沈南灼心里还憋着一股气,想找个角落按着她教训一下,但又舍不得。
所以只能在嘴上装冷漠:“那我押她会。”
林栀快两步走过去,蹭到他身边,撒娇似的拱来拱去:“你明明也觉得不会。”
她见过很多钱夫人这样的妻子,并不是不在乎丈夫在外面干什么,而是纠结没有意义。
当双方的爱情一起消失,婚姻关系反而回归原点,变成了最简单的合作。所以父母离婚之后,林栀也不是没见过闫女士交男朋友,但没再见她走进任何一段新的婚姻。
用闫女士的话来说,每一段关系的走向和结局都大同小异,不必对可预见的失败道路进行复刻。
沈南灼带着林栀上车,将她放在副驾驶。
“——所以我才会有刚才的问题。”小姑娘毛茸茸的,不急不缓,慢吞吞地解释,“这不是不能交流的问题,对吗?”
“可我觉得,闫阿姨说得并不全对。”沈南灼眉峰微聚,沉默半天,才低声开口,“而且这对我不公平……林栀,如果抱着‘也许未来有一天会分手,所以始终有所保留’的心态来恋爱,我会觉得很委屈。”
林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嘴快道:“如果只是觉得不平衡的话,你也可以这样啊。”
“你到底有没有心?”她的表情太认真了,一点儿别的意思都没有,非常真诚地在向他提建议。沈南灼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付出的心意可以收回来吗?你感觉不到我对你的喜欢吗?”
林栀明白一部分,又不是太明白。
她思考一阵,换了个表达:“你希望我不要用这样的方式喜欢你?”
“对。”沈南灼很肯定,“我想要全心全意的关爱,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林栀恍惚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
这种体会过于奇妙,她没有在过往的任何一段关系里感受到过。
更早一些时候,母亲曾告诉她,爱与被爱是人类的天性,但维护关系是后天学习才能得到的技能。比起漫无目的地“渴望被爱”或“渴望将爱人改变成自己的理想型”,更重要的是找到“我究竟需要什么样的爱”,以及,将它告诉对方。
他的车停在街边,天边冷白的月光如同流水。
林栀解开安全带,悄悄凑到他面前:“我也一直都很喜欢、很喜欢你……这是我能拿出来的所有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