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天子白月光(重生)——绮里眠
绮里眠  发于:2020年03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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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厅中莺莺燕燕的,一时间宽阔的九宸宫都稍稍显出些拥挤来。
  德妃霍氏和贤妃甄氏一左一右地上前来与容晚初见礼:“贵妃娘娘泰安。”
  一个冷丽如天上月,一个温醇如世间花,照得殿堂之间都增三分亮色。
  如今权贵与升平皇帝关系尚算亲密,自然期望选送入宫的子侄得到皇帝的宠爱,无论是容晚初,还是霍皎、甄漪澜,都是京中有名的美人。
  同居京都,同当年华,昔日在各家的宴会上,三人彼此都曾不止一次地相遇过。那时霍皎与容晚初并为“双姝”,谓容颜冠绝世间,而皎皎不可亵玩,但京中的贵夫人们最想娶回家中的儿媳,却是甄家的六姑娘甄漪澜,温柔敦默、善体人意,身世贵重清白,家中又和睦……
  没有想到,她们一枝都没有旁落,尽数被攀折在了帝王之手。
  许多漫无边际的念头在容晚初心头一霎,她羽睫微垂,还了半礼,温声道:“霍姐姐,甄姐姐。”
  甄漪澜向她身后望了望,轻声道:“陛下如今是怎样?”
  容晚初将情形简洁地说了两句,甄漪澜就微微抿起了唇,恨恨地道:“我进来的时候,瞧着秦氏单在廊下跪着,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如今看来,太后娘娘竟太过仁慈了些。”
  ——只是不知道皇帝醒来的时候,面对被嫡母责罚的心上人,该是如何的心情。
  容晚初没有作声。
  九宸宫的炭火熏得人身上浸出汗来,三位宫妃都是得了郑太后的传召来为皇帝侍疾的,没有消息又不得轻易地走动,各自静静地坐了下来。
  ※
  殷扬在一片上不见光、下不见底的黑暗中前行。
  在闭上眼之前隔窗看到的冰凉雪片,此刻纷纷扬扬地洒在他的身上。他下意识地向腰间摸索,却摸了个空——从不离身的短刀并没有缚在它该在的位置,他沉声呼喊禁卫军统领的名字,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应。
  空旷的黑暗中没有半点声响,也没有尽头。
  他御极天下十载,在后来的那几年里,许多人都知道他一直在苦苦地寻找一名少女的时候,也曾经有方士试探着到他面前来,说“她”是天上的仙姝,只有仙人的手段才能将她重新带回他的身边。
  他们向他展示了许许多多不同模样的“仙境”和“地府”,却没有一个与他现在所处的环境相类。
  如此看来,他当年也不算是滥杀无辜。
  殷扬微微敛眉,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在这样的黑暗中,迈步仿佛也变成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人不知道自己的来处,也不知道前行的方向,仿佛任何事都是徒劳的,而他却始终一步一步地走着。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样的跋涉,究竟是出于怎样的心情。
  倘若抛开那个莫名出现在他身边又莫名离去的少女不谈,他这一生似乎并没有什么遗憾。
  少年时为了一襟意气,可以千里单骑拜师学艺。青年时为了一腔肝胆,也曾揭竿而起四方呼应。
  乱世争雄,群豪林立,除了那个温柔而笃定地信任着他的少女,大约也没有人想到城头变幻,立到最后的是他的王旗。
  他已经富有四海、威加八方。
  他原本该没有什么遗憾。
  只是……
  从她出现在他生命中的那一刻,他这一生就再也不可能没有遗憾。
  他原以为人这一世到死便万事皆休,而竟没有想到果真会有死后的世界,而即使没有一点希望,他也会穷尽自己的所能去追寻她存在的痕迹——
  无边无涯的寂静黑暗里,不知道跋涉了多久。
  耳畔依约响起了低低的窸窣声,时断时续的,在最初的时候甚至让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然而那声音却渐渐绵绵不绝,而后是奇异的哔剥声,仿佛冬日里上好的银丝炭在火盆中静默燃烧的声响。
  两侧的黑暗中渐渐点亮了斑驳的光点,有芬芳奇异的香葩、曼妙起舞的佳人、林立如戟的兵马、盘山汇海的金银……
  他们在无边的光影里呼喊着“陛下”,极力邀请他巡视他的河山。
  耳畔的声息渐渐变得若有若无,驳杂的声音里,只剩一道长而绵柔的呼吸声平静如初。
  作者有话要说:
  可是陈公公不知道,我们七哥也会悄悄叫“阿晚”啊(。)
  睡美男充电中,让我看看今天殷七哥给我充了多少值。
 
 
第4章 忆王孙(3)
  龙床/上的升平皇帝忽然蜷起了身子。
  他原本安安静静地躺着,这样忽然有了动作,一直留意着他的众人都不由得惊动,离得最近的陈满几乎是扑了上去,手在他肩头一触,就摸/到了满手的湿意。
  皇帝身上的汗涔/涔的,不知何时已经把中衣都浸透了。
  大太监的声音都有些尖锐,控制不住音量地喊道:“太医,快叫太医!”
  太医院的杨院正膝上还沾着雪泥,脚步匆促地赶了进来。
  碧纱橱前人头攒动,暖阁子里一时间闹哄哄的。
  容晚初太阳穴都有些微微的痛,索性抽身避了出来。
  身边涌来一阵温醇的茶香,她微微侧过头,就看到甄漪澜在她身畔落了座,对上她的目光,略弯了弯唇,有些无奈似地笑了笑,道:“贵妃娘娘见笑了。”
  外间服侍的宫人轻易进不得内室,但能拨进九宸宫的都是眼明手快的机灵人,早就有人沏了热气腾腾的茶水端上了桌。
  容晚初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低下头来抿了口茶,没有说话。
  她的沉默让甄漪澜也静默了下来,片刻才低声道:“如今竟不知道我们往后是如何?”
  容晚初不意她会在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温声道:“甄姐姐慎言。”
  甄漪澜却牵了牵唇,道:“贵妃娘娘,臣妾也不怕您笑话。既进了这宫里来,难道谁是为了同陛下‘一生一世一双人’来的不成?偏那秦氏婢何德何能,承了那样的隆恩,又惹出这样的事来。”
  窗外的雪还在下着,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隔着琉璃窗子望出去,飞檐下明瓦宫灯的光影里,依稀能看到裹着貂氅跪在廊中的女子背影。
  甄漪澜含/着笑,声音压的低低的,似乎也没有在意她有没有在听,只是自顾自地道:“臣妾好歹也是甄家的女儿,却咽不下这样一口气。”
  容晚初放下了茶盏,静静地端详着自己担在桌上的手。
  因为是刚刚进宫,又是前来侍疾,这双手上素素淡淡的,还没有留起长长的指甲,也没有裹上镶八宝的赤金甲套,浅绯色的凤仙花汁均匀地染在肉粉的骨甲上,肌肤如凝脂的和田玉一样莹莹生光。
  她从前也曾经这样的骄傲过。
  倘若升平皇帝没有意外晕厥,后来会发生的每一件事她都历历在目。
  她还记得这一天宫妃朝见,秦昭仪弱柳扶风似的姗姗来迟,满脸红晕地向众人致歉:“陛下龙虎精神,嫔妾绝无待姐姐们不敬之意。”
  众目睽睽,霍妃、甄妃和秦氏都看着她,眼神中的含义各不相同,但都让她感受到刻骨铭心的耻辱。
  那时候的她还是个真正的十五岁少女,对自己已经无可更改的夫婿,尚且还存着一星半点的柔软幻想。
  而所有的幻想,也是在那一个早晨,如同日光里的露水,悄无声息地破碎、消散了。
  即使是时至今日,她对升平皇帝已经连恨都倦怠,也依然记得那一天秦昭仪钩子似的眼,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把自己的脸面和尊严撕下来丢在地上供人乱脚踩踏,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她因为这一点淡薄的共情而敛了眉眼,道:“姐姐与她尊卑有别,万不要为打老鼠伤了玉瓶儿才是。”
  甄漪澜望着她,却微微地弯了弯眼,似乎正要开口说什么,殿门口光线一暗,郑太后已经带着三、四位紫袍男子走了进来,看见坐在堂中的两人,略略停了脚步,道:“贵妃和贤妃在此处?”
  竟仿佛是将她们都忘了似的。
  容晚初和甄漪澜站起身来行礼,郑太后面上原本带着些燥郁之色,却耐着性子露出个笑容来,道:“你们都有心了。夜还长着,你们姊妹单留个人在这里守着也就罢了,明日都把眼睛熬眍了,岂不是哀家和皇帝的不是。”
  紫袍当中就有个花白髭须、中人身量的,闻言微微地笑了笑,道:“可见娘娘体恤她们这些小子了,君上抱恙,她们能在榻前服侍,原都是福分才是。”
  甄漪澜就半是无奈、半是娇憨地喊了声“大伯父”。
  ——陛下出了意外,会被郑太后传进宫中的重臣,自然就是先帝留下的三位顾命了。
  容晚初偏了偏头,对上了紧跟在郑太后左手边那人的视线。
  他身材高大挺拔,面目俊美,肤色白/皙,即使不笑时神色也使人如沐春风,看上去不过三十许人,但服紫佩金,周身气度俨然生威,目光明亮而锐利,又让人不由得忽视他的年龄和面貌。
  十年后的容婴与他一比,仍然要显出十二分的稚/嫩和单薄。
  容晚初与他目光微触即收,屈膝道:“父亲。”
  容玄明颔首。
  容晚初眉眼低垂,柔声道:“启禀太后娘娘,臣妾愿意深居礼斋八十一日,为陛下祈福。”
  礼斋祈福在这宫里原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但八十一日,足有两、三个月,诸妃这才方入宫来,各家都等着女孩儿承宠、孕嗣的时候……
  郑太后眉梢微微一动,道:“贵妃有心,哀家心中欢喜。只是你们这样鲜妍年岁的女孩儿,哪里耐得住这样的日子。就是哀家心里也不舍得……”
  容玄明却忽而开口道:“贵妃心中挚诚,太后娘娘成/人之美,依臣看亦是一桩佳话。”
  郑太后仿佛有些意外,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又落在容晚初身上,似乎微微地笑了笑,果然改口道:“贵妃心纯意诚,为哀家分忧,哀家准拟所请。”
  又回头去向最后那个始终没有说话的人道:“德妃想必在房中陪着皇帝,白日里该让她多歇一歇才是……”
  一面向暖阁中去了。
  留在原地的甄漪澜沉默片刻,才委婉劝道:“贵妃娘娘何至于此。”
  容晚初接过阿敏递过来的手炉,暖烘烘的握在掌心里,是一团未灭的火。她笑了笑,道:“也如甄姐姐所说。到这宫里来,又不是为了同哪个一世一双人,何必趟这一条浑水,脏了自己的衣裳。”
  宫人拱卫着她出了门,纷扬的雪片片刻间就积满了伞盖,时辰不过寅末,天幕像一只乌沉沉的巨碗,扣在人的心上。
  碎雪吹进伞里,沾在了她的睫梢,视线有片刻的模糊。
  辇车吱嘎地轧过积雪,九宸宫很快就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凤池宫的灯火重新出现在眼前。
  容晚初走进宫门的时候,脚步甚至有些少有的轻快。
  通天屏后头镶着一方等人高的水精琉璃落地镜,映着少女纤秾合度的身形,长眉杏目,十五岁朝花一样的年纪,不施粉黛也明媚如春水胭脂,只是眉宇间一点凌厉之色,让她显出些与年纪不符的沉郁来。
  她弯了弯嘴唇,镜中的少女也跟着笑了起来,就驱散了那一点阴翳。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活到厌倦,厌倦于过一眼看得到尽头却走不到尽头的生活,爱曾经存在过却再也不存在的男子,恨流淌着一般的血液却彼此警惕又彼此依存的故人……
  饮下那一杯牵机毒酒的时候,她心里满是解脱般的轻松。
  可是在十五岁的身体里重新苏醒过来,看着镜子里依然年少的自己,她发现自己仿佛又生出些新的希冀来。
  上辈子,她就是从今夜开始做了梦。
  梦里的那个人,是她见过的,最勇毅而有担当的男子。
  那场最终的失约,是她一生最愧悔的一件事。
  或许他们之间只有五年的缘分,时间一至就戛然而止。但倘若天命有情,让她重回少年,重新入梦去陪他度过那五年的光阴……
  容晚初微微垂下了眼睫。
  ※
  那一缕温柔而稳定的呼吸声不知为何杳杳地散去了。
  黑暗重新变得森然,以至于再迈动步伐的时候,两只腿像是陷入了什么泥潭之中一般,几乎难以拔动。
  女郎坐在高高的红墙上,衣袂被风鼓动起来,听见他唤她名字的声音而垂下眼,笑盈盈地叫他“七哥”:“世人都说高处不胜寒,可是高处的风景却果然与世不同。”
  她眼中带着微微希冀的光,道:“我听闻天下间最高大的城楼就是宫城的丹凤门。不知道从丹凤门上望下去,又该是一幅如何的光景。”
  归鸾元年,他做了皇帝之后的第二件事,就是将紫微宫的丹凤门改一个新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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