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严的一口气憋在了胸口。
卢慧敏说:“咱们家的孩子怎么都不见了?礼初和梓鹿呢?明远呢?”
秦严说:“孩子长大了,有手有脚,你还怕他们在老宅走丢不成?”
卢慧敏懒得和自己的丈夫说话,起了身,离开檀木沙发,正想去找找小儿子时,便见到小儿子跨过门槛,进了屋里,手里还拿着一条灰粉色的羊绒围巾。
卢慧敏当然知道这是谁的,她前阵子去逛街,路经LV专柜,瞧见有新款的包,顺手买了两条围巾,一条灰粉色,一条水红色,分别给了小儿媳和大儿媳。
卢慧敏走上前,问:“明远,你去哪儿了?见着你哥和嫂子没?”
“没见着。”
“你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就出去走了会,屋里闷。”
卢慧敏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哪能没发现此时此刻儿子平静的表情下隐藏的心不在焉,她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秦明远单手解开了衬衫的第一颗纽扣,说:“没事。”
“你要真没事就不是这副模样了,也罢,儿子长大了跟妈不亲了,你现在是别人的丈夫了,我也不管你了,让你老婆管你去。”
卢慧敏这倒是真心话,生孩子难,养孩子更难,难得长大成人了,也娶妻了还打算生孩子了,这担子就不是她的了。
她也乐得清闲。
秦明远忽道:“妈,你和爸结婚的时候有感情吗?”
“他那样的臭脾气,谁会一开始就有感情?也不说你爸还是个二婚,家里还有个前妻的孩子。但是家里安排的,我也没办法,本来就打算相敬如宾,约好了私底下各玩各的。没想到结婚后,相处久了发现他有过人之处……”
卢慧敏飞快地看了眼不远处的秦严,说:“你爸就是口是心非,心里软着呢。我和你爸也算是婚后恋爱了。刚开始确实挺累的,毕竟中间还隔了个孩子,后妈不好当。但你爸呢,也体谅我,刚结婚那会儿,对我也很照顾。虽然还是学不会好好说话,但是日子久了,也知道他性格就这样,都这么多年了,你也这么大了,什么都磨合好了。”
秦明远问:“如果爸刚开始不理你,对你冷淡,态度也不好,你还会有感情吗?”
卢慧敏冷笑:“我们可是门当户对的,我卢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嫁一个带孩子的二婚,还敢态度不好,我肯定要大闹一场,让我不舒服,你爸爸也别想舒服,闹够了再各玩各,再说了,婚姻本来就是双方你情我愿的事情,不管有没有感情,既然答应娶了,我也答应嫁了,那就好好过日子,谁也不欠谁的……”
卢慧敏女士一想到假如秦严对她态度不好,还冷冷淡淡,加上他那臭脾气,她肯定结婚当天就能炸了,想想都来气,但转眼一想,看了眼儿子,又连忙改了口:“你爸爸都是第二次结婚了,肯定要比第一次结婚的有经验,咱家有错就改,哪里不对改哪里,好好磨合,好好相处,一辈子很快也就到头了。”
晚上八点后,秦老爷子要休息了。
秦家人浩浩荡荡地各回各家。
苏棉今天在冷风里吹了半个小时,虽然穿得不薄,但脖子那块儿空荡荡的,冷风一直往里面灌。可能是有点感冒了,这会儿在车内,她仍旧觉得有些冷。
她拢了拢围巾。
“小彦,空调开高两度。”秦明远忽然道。
季小彦应了声。
苏棉看了秦明远一眼,未料他的眼神却躲开了。
苏棉不由一愣。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忧心忡忡地道:“爷爷的身体比上次我们见着的更差了,今天在外面走了半个小时,前十分钟还好,后面走一会就拄着拐杖喘着气,我让爷爷回去歇着,他也不肯。老公,你也知道爷爷的脾气,他决定的事情谁也没有办法改变。我心惊胆战地陪着爷爷走了很久,最后他实在撑不住才让管家把轮椅推了过来。”
尽管她想早日离婚,可看着老人家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衰败,内心始终不忍。
这会儿,她的微信响了下,她看了眼,小声地和秦明远说:“老公,妈和我说,我们前脚刚走,医生后脚就来了。爸妈心里不安,让我们晚上别睡得太死,如果有什么动静,立马赶去医院。”
秦明远“嗯”了声。
一路上,秦明远几乎没说过话。
苏棉以为他在担心爷爷的身体,也没放在心上。
两人都回了紫东华府,一进门,苏棉便脱了羽绒服和高跟鞋,把围巾也摘了,剩下一条单薄的连衣裙。
苏棉也摸不清老爷子的身体状况,知道担心也是于事无补,索性直接回了卧室,打算卸妆洗澡再睡觉。
她和秦明远说了声:“老公,我先去卸妆,卸完妆我想洗个澡。”
秦明远应了声。
苏棉往卸妆棉里倒了卸妆水,仔仔细细地卸着妆。
她在想着今日老爷子和她说的话。
今天老爷子敲打她的话,她能够理解老爷子的想法,只是仍旧坚持自己的想法。
道理她都懂,可是她也想为自己活一次。
蓦然,秦明远推门而入。
他身上的西服还没有脱,笔直修长的大长腿迈开,往她身边走来。到她身边后,一杯温水放下,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板药。
“我问了戴医生,你这个状况可能是受凉了,戴医生建议你吃一片感冒药,预防感冒。”
苏棉有些讶异,没想到他竟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了,一抬眼又见他的眼神闪躲开来。
苏棉顿时觉得微妙。
……大鸡爪子在躲她?
秦明远掰出一颗感冒药,递给了苏棉。
苏棉吃了。
秦明远又把剩下的感冒药放在了床头柜上,他说:“这个药一天三次,明早起来感冒症状没消的话,再吃一片。你洗完澡后好好休息,我等会还要和张导谈电视剧的事情。”
说完,不等苏棉回答,他的人已经匆匆走出了房间。
苏棉觉得他古古怪怪的。
她卸完妆后,在卧室里的浴室洗了澡。出来时,她有些饿了,想起冰箱里还有一盒草莓,披上睡袍下了楼。
到楼梯口时,她顿觉有风吹来,微微冷。
她抬眼望去。
秦明远站在不远处的窗边。
他开了半扇窗。
他的西服已经脱了,随意地扔在了沙发上,身上就剩下一件薄薄的衬衫,袖口还挽了起来。他倚在窗边,指间夹着一根烟,猩红的光微微闪。
苏棉惊愕。
她认识秦明远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他抽烟。
在她的印象中,曾经有篇采访问及过抽烟的问题。
他坦诚地回:“会抽,抽得很少,只有不知所措的时候才会想抽烟。”
那篇采访苏棉看后,还觉得像大鸡爪子这样的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多少抽烟的机会了。他会烦恼的大概也只剩生老病死了。
没想到,今天就见到了大鸡爪子抽烟。
也是此时,秦明远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存在,侧过身来,看了她一眼,立即便把烟头熄灭了。
她正要走过去。
秦明远就说:“等等,我先把窗关了。”
她脚步微顿。
秦明远已经关了窗,大步朝她走来。
他靠近时,身上仍有淡淡的烟味。
苏棉往窗口的烟灰缸看了眼,那边没有开灯,看不清楚里面有几根烟头。秦明远察觉到了她的意图,说:“没抽几根,就抽了五根。”
秦明远又问:“怎么下楼了?”
苏棉说:“我有点饿,记得冰箱里还有一盒奶油草莓。”
秦明远往冰箱走去,须臾便拿出一盒红艳艳的新鲜草莓来。
家政阿姨已经清洗过。
他直接打开,递给了苏棉。
苏棉瞧他这个模样,想了想,还是轻声说道:“我第一次看你抽烟。”
秦明远说:“抽得很少。”
苏棉咬一口草莓,酸甜可口的草莓汁滑进喉咙里,让她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她咽下一颗草莓,才说道:“我知道,你之前有一篇采访提过,你只有不知所措的时候才会抽烟。”
她歪着脑袋,问:“是因为爷爷的事情?还是因为新戏的事情?”
秦明远看着她,眼神闪烁。
“你看过我的采访?”
苏棉说:“当然看过呀,我……”当初被塞了一大堆资料,苏建超和柴晴让她通通记住。苏棉一顿,说道:“你是我老公,你的采访我当然关注了。”
秦明远说:“我记得我做这个访谈的时候,是三年前。”
苏棉面不改色地接道:“我一直都很仰慕你,你的每一篇报道,每一部电影,每一部电视剧,还有每一本封面杂志,我都有收藏。”
话音落时,她见到秦明远露出了受挫般的表情,还疑似有一丝无法言喻的难过。
第68章
“我今天听到了你和爷爷的谈话。”
忽然,秦明远来了一句。
他铺平了衣袖,修长的手指在名贵精致的袖口上摩挲,眼睛微垂。
从苏棉这个角度,只能见到他半边轮廓分明的脸,紧紧地绷着。
他又说:“我最开始误会了你,我以为你和苏家是同类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为了嫁进秦家,费尽一切心思讨好爷爷。我最初对你的印象是一个为了名利可以牺牲自己的后半辈子的心机女人,你知道什么对你最有利。我不知道你也是被迫的,这场婚姻里,在最初,你和我都并非心甘情愿。”
他又说:“我对你有所误会,认为你趋炎附势,认为你曲意逢迎,认为你没有任何可取之处,所以对你处处挑剔,态度也十分恶劣,一来是想知道你能曲意逢迎到什么地步,二来是把婚姻给我带来的不满通通发泄了你身上。”
苏棉张张嘴。
秦明远又摇摇头,说:“你先别说,让我先说。”
他又说:“我对你有偏见,以至于后来不管是谁在我面前夸你,我都觉得是你的别有所图。爸妈对你赞赏有加,爷爷也分外宠爱你,就连严厉的哥哥也对你颇有赞词,大嫂也和你亲密无间。我那时没和你真正相处,甚至认为你给秦家下了迷魂药,直到和你相处的日子多了,才渐渐明白为什么家里人都喜欢你。你观察细微,你聪明体贴,和你相处如沐春风,不管多疲惫,只要和你说上话就觉得疲惫一扫而空。我渐渐察觉到你的优点,可是仍旧抗拒于苏家最初的企图。我死要面子,自大又傲娇,死活不肯承认就算你是心怀不轨我也认了的事实。我想靠近你想触碰你想把你抱在怀里,我自私又怯懦,只敢借酒麻痹自己的内心,才敢靠近你……”
“再后来,我去内蒙拍戏,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走马灯花的瞬间,我开始面对自己的真心。不管你是什么样的秦太太,我都接受,也愿意接受养育你的家庭。”
“我是真心想和你一起走下去的。”
“过往我的喜怒无常对你造成的伤害已经无法挽回,我知道道歉于事无补,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来弥补?”
他内心愧疚得无以复加。
过去他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却未察觉到秦太太的心思。
她被养父母逼着嫁进秦家,对着一个自己不爱的丈夫,丈夫还对她态度恶劣,喜怒无常的性子宛如暴君一般,这样的秦太太当时心里有多委屈,又有多难过。
起初他不能理解秦太太为什么会画漫画内涵他,现在他明白了。
如同他对这门婚姻的不满,他的发泄方式是折腾秦太太。
而秦太太的发泄方式,是画漫画。
秦明远恨不得时光可以倒流。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一定好好对秦太太。
这是苏棉第三次听到秦明远为过去的事情而道歉。
她前两次并没有放在心上,只觉摸不清他的脑回路,又不知道要折腾什么幺蛾子。可是这一次,她知道不一样了。
不管她表现得多好,他仍旧一遍又一遍地向她阐述自己的内心,那种小心翼翼地把整颗心摆在她面前的情绪,令她意识到两件事——
他不信她不计较过去的事情。
他知道了自己不是心甘情愿嫁给他。
两者相结合。
苏棉的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她想问秦明远——
你是不是知道我在画漫画?
秦明远又说:“我一定会对你好,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苏棉说:“老公,你……你已经对我很好了,不需要更好了,也没有给不给机会一说,我……”她打定主意装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话还未说完,秦明远便幽深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