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钧百般说理加恐吓,保证自己一定护住周家,又有周老太君痛哭流涕的以命相逼,周莺那个所谓舅父才勉强答应来认回周莺。
他看过很多人性的黑暗面。
多么不堪的情形也见过。
但如果可以选,他希望周莺不要经历这一切。
不要看到那个龌龊不堪的真相,不要经历那些叫人作呕的虚伪。
他能给她的,也就是这一点担当。
许诺了,就要护着她到永远。
他从不食言。
顾长钧从青萝苑出来,天色已经很晚了。
他从下人们的眼中看到怪异的一抹了然。
他们的关系,只要还禁锢在叔侄的情境里,他们就永远没有光明正大的在一起的机会。
周莺将要一辈子瞧着这样的目光。
接受全天下的奚落。
他怎么忍心。
说好要携手前行,他得将路铺好,慢慢哄回她,慢慢与晋帝周旋,保全她,也保全自己。
清晨的第一缕光照进屋子。
周莺一夜没睡,也没有想要去锦华堂侍奉的意思。
落云陪着她,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顾长钧一早就上朝去了。
昨天在正阳殿,他说出周莺是周家血脉,隐藏了她父母的详细身份,希望余下的事他与晋帝商议就好。
有的人能理解,周家身份毕竟尴尬,那个突然暴毙的丽嫔死的也蹊跷。盛王谋逆并没有打着争夺丽嫔的旗号,他只是突然逼宫,眼看不敌就撤出了京城。当年知道丽嫔这一段的人,早已死的干净了。
顾长钧在御书房外,已被晋帝晾了两个时辰。
天气很冷,腊月的罡风岂容小觑。御前服侍的几个宦人都与顾长钧熟悉,安平侯不苟言笑,但出手大方,平素外出公干回来献贡,从来没短过他们。
那内监总管朝顾长钧打个眼色,垂低了头道:“皇上跟前几个大臣,讨论的都是些不足道的小事儿。这是还在气头上,不想见侯爷。”
顾长钧点点头,道声“多谢”。他能明白,这件事对晋帝来说也是一件极大的冲击。
源于他们的愚弄,晋帝甚至起过要将周莺收入后宫的可怕念头。
如何能不怪他瞒骗了这么久。
不远处,几个宫人拥簇着一个绝美的丽人朝这边走来。
罗贵妃穿着狐裘大氅,戴着昭君兜,顶着寒风下了轿子,一步一步艰难地前行。
顾长钧这个人,这张脸,她有多久没见过了。
上回他出现,还是在她的梦里。
多少回,为着这人哭得枕畔沾湿。
顾长钧面无表情,甚至没有行礼的意思。
罗贵妃经过他身边,脚步顿住,仰头笑着请内监总管通传,待人去了,便抬手命身畔服侍的退后。她靠近顾长钧,美目在他脸上流连,压低了声音道:“本宫听说安平侯求见皇上不得,若安平侯求一求本宫,兴许,本宫能助力一二。”
他多糊涂,他竟然要娶自己的侄女儿!前程未来,他就这样不要了吗?甚至惹得皇上震怒,值得吗?
一开始她只是奇怪,顾长钧何时关心起小辈来。后来她在那少女的眼神中瞧出端倪。
听见心上人名字时那种含羞带笑的眼神,那种想要遮掩却根本遮不住的雀跃,她太明白了。
她少年时,也是这样的恋慕过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二更,晚上九点准时发。
关于皇上的年纪,晋帝的姐姐潼阳大长公主是苏世子的祖母,昌平侯夫人的婆婆。苏世子还比周莺大两岁,所以晋帝的年纪,是可以当她祖父的。盛王是她父亲,但被顾长琛瞒住,因为他不想心爱的女人还记挂着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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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顾长钧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他退后一步,与罗贵妃拉开距离。
他什么都没有说,好像遇见什么极厌恶的事, 他没有任何想要答话的想法, 只是冷漠地避开了。
罗贵妃心下一沉, 旧年那些痴心错付的回忆涌上心头,眼前这个男人给过自己那么多的伤害, 她怎么就总也不长记性, 总是想要靠近?
没人比她更明白, 他是一个多么残酷冷漠的人了。
那些被践踏的尊严, 那些被辜负的痴心。
罗贵妃这些年饶是风光的做着宠妃, 每每想到他是如何对待自己,那颗心就疼得受不住。
罗贵妃咬了咬牙, 强行抑住就要冲口而出的咳嗽。
她身子坏了。没有子嗣却宠冠六宫,皇上为她多年不肯选秀,多少人恨毒了她。
她其实从没真想过要争宠的,不过就想看一看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他跪在自己脚下的模样, 她才顺从家里的安排入了宫。
其实这风光也只是表面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入宫头一晚,她忍着恶心伏在晋帝怀中,听晋帝捧着她的脸痴痴的喊她“芙儿”。
头回没听清, 慢慢就听清了。
晋帝心里早已住着一个人,不知何故这个人又不在宫内。
她不知道,什么人值得一个帝王如此惦记却得不到。
她慢慢打听, 还是从已经疯掉的中宫皇后那儿得了点零星的消息。
曾有一个人短暂的在宫里住过,是晋帝永远无法忘却的心头宝。
无论后来有多少美人儿,都再也不能入了他的眼。
她很可悲,源于面貌有几分相似,她得了这泼天的恩宠。
宠的不是她作为罗氏的身份,不是她这个人,是透过她这张脸,努力去拼凑出的那个影子。
所以周莺头回进宫,她就动了念头。
那个女孩儿和她也有三四分相似,待入了宫,也做了这个傀儡,顾长钧会如何?他这回会心痛吗?
会悔吗?
哪怕能折磨他一点点,也足够她觉得快慰。
罗贵妃绝美的面容变得狰狞,她含恨的眸子盯着顾长钧:“安平侯还高高在上的得意什么?一个叔父,对自家侄女儿生了龌龊心思,你都不觉得羞愧的吗?还以为安平侯府多么高贵,养下的丫头,小小年纪就懂得勾引叔叔,真叫人不知怎么评价才好。”
顾长钧目光有了变化。
他面色更沉了。周身犹如罩了层寒霜,可怕的叫人不敢靠近。
可罗贵妃不但不害怕,还觉得有几分痛快。
“怎么,说到安平侯痛处了?还是安平侯心疼那个小贱人,听不得人说?”
顾长钧不愿与一个妇人争口舌,他轻蔑地看着罗贵妃,缓声道:“贵妃真是一点儿没变。”
罗贵妃扬了扬眉头,他终于肯承认原先就与她相识吗?他如何能冷漠得待她像待陌生人?
不过很快罗贵妃就不这样想了。
顾长钧嘴角轻勾,淡淡地道:“长舌多嘴,令人厌恶。”
罗贵妃的表情绷不住,她张口结舌地望着顾长钧,那内监总管笑着迎上来:“娘娘,皇上叫您进去。”
罗贵妃还怔着,那宦人只得重复了一遍:“娘娘,皇上等您呢。”
宫人忙上前扶住罗贵妃。她的手冰凉,还不受控制地打着颤。宫人不知道娘娘和安平侯说什么了,但能瞧得出来娘娘气得不轻。
顾长钧别开眼,瞧了瞧天色。
阴天了,今天又要落雪。
不知此刻莺娘在家,心情如何。
她能接受自己曲折的身世,和眼前这个叫人两难的境况吗。
已是两情相悦,突然知道真相,她还能正视过去相处中她一直自己也不知晓的委屈吗?
会委屈的吧……
**
安平侯府门外停着两辆马车,行制和京城的的不太相同。帷幕是苏杭有名的双面绣。
府中来客,顾老夫人没心情,周莺不露面,是陈氏接待。
来客姓周,一个老妇,一个中年女子,拿着顾长钧的名帖,说是顾侯爷邀请上门的。
那老者正是周老太君,周芙的亲娘。
另一个是周芙的嫂子严氏。生得一副刻薄样,一进门就四处打量,陈氏对她不喜,一直只和那老太君说话。
周氏过去也是高门大户,因盛王谋反,受了牵连,晋帝怪周芙哥哥周振明知周芙与盛王有瓜葛还要进献她入宫,周家一家都遭贬谪,过去在苏州的产业也缩水了三分之二,这些年日子过得算不上好。
寒暄几句,周老太君就说明来意:“侯爷提及,我那外孙女周莺借住在府上。不知二夫人可否通融,允我老婆子见一见孩子。”
陈氏愕然道:“你们是说,你们是……”是周莺的外家来人了?
怪不得,怪不得拿着侯爷的帖子。
周老太君红了眼眶:“二夫人见谅,我们来晚了。一直不知道我们家还有个血脉在外头。劳烦府上了,真是过意不去。”老太君说着就要起身拜下去,陈氏连忙将她扶着,道:“可使不得,您是长辈,怎能受您的礼?您还请稍待,我得进去问问。”
问问周莺,也得问问老太太。侯爷没跟她交代过什么,万一这些人要领周莺走,她拦还是不拦?
陈氏忙从后门出去,直取锦华堂。
那严氏打量着屋里的摆设,站起来这儿摸摸,那儿瞧瞧,回过身来笑道:“这安平侯府真是富贵啊。照我瞧,芙妹的闺女也算有福。这可是生在了锦玉堆儿里啊。”
周老夫人只是抹着眼泪,并不答话。
这些年,媳妇儿当了家,因着周芙的失踪被晋帝贬谪,周振两口子还怪罪是周芙给家里带来了祸事。官场上不好混,周振索性告了长假就在家里守着祖产。他为人不本分,眼高手低,家底败了不少。这些年他两口子当家,老夫人等过得也很不如意。只是家里出了周芙这档事,只有悄无声息不惹眼的活着,外头只道是周芙暴毙没来得及给皇上留下好印象所以没能惠及族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当年发生了多大的事儿。
顾长钧叫人找到周家时,周振觉得这又是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但来人说起顾长钧的意思,希望他认回周莺,他又犹豫了。
周莺是反贼的闺女。会不会惹皇上震怒,连他的头也砍了?
周振不同意,宁可得罪顾长钧,也不敢认这个外甥女。
顾长钧只得用了些非常手段。
周振给带进一个漆黑的房里待了三天,出来后对顾长钧言听计从。
严氏没那么多想法,丈夫说让她来瞧周莺她就来,能攀上侯府这门亲她高兴得很。儿子们眼看也都大了,该要谋前程了。如今谁不知这安平侯是朝中红人,中流砥柱?又刚立了战功,朝廷的封赏还没下来。听说他不仅收养周莺,还想娶周莺做媳妇儿,将来若是那个突然蹦出来的外甥女做了侯门夫人,他们家还怕不能东山再起吗?
周老夫人摇了摇头:“你别这样,瞧叫侯府的人轻视了,不会说你不好,会说是丫头的家人不行。”
严氏不以为意的扁扁嘴:“人还没见着呢,也不知道是不是咱家的种,娘就这么偏着了?”
周老夫人叹了口气,不想在别人家里与她争执。候了片刻,陈氏从里头出来了。躬身行了一礼:“对不住得很,叫两位久候了,我们老太太今儿不舒坦,若身子骨好,早就出来迎着二位了,刚去瞧,才睡下,起来不得。丫头这两日也着了风,怕过了病气给二位,要不,下回再找机会说话儿?”
听着这意思,是顾老夫人不想见。周老夫人起身道了谢,拦住要抢着说话的严氏:“有劳二夫人,是我们冒失,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这一回,待顾老太君好些,我们再来探望。”
扯着严氏就要告退,急得严氏道:“娘,咱们就这么走了?丫头还没见着呢,是不是咱家的还不知道呢。”
周老夫人喝道:“媳妇儿,你还不闭嘴?”
回身又给陈氏行礼:‘对不住,我这个儿媳心直口快,叫您瞧笑话了。’
陈氏笑着客气了两句,叫人送了二人出去。一转身,却见周莺疾步赶了过来。
“二婶,听说周……周家人……”
她走得太急,说话有点喘。
陈氏有些歉疚,老太太不叫见周家的人,没心情见,也不想交往。所以她就没敢去问周莺,直接过来拒了二人。
“孩子,我是瞧你兴致不高,想缓一缓再……”突然知道自己身世,也该有个时间缓和一下不是?
周莺抿了抿唇,越过她疾步朝外走。
垂花门前空空的,人已去的远了。周莺含了两汪泪,不叫自己落下来。
过去她以为亲近的人再不是亲人了。她有自己的亲人。
傍晚的御书房,光线极黯。早到了掌灯的时分,因晋帝不叫打搅,内监捧着灯台候在外头。
光影里,顾长钧垂眸立在那儿。
晋帝揉了揉眉心,抬起头:“你的意思是,拿你立下的战功来威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