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溪立在床榻旁,瞧着青雁在被子像只虫子似地拱啊拱。她逐渐蹙了眉。白日隐香楼时,青雁和段无错的对话她都听见了,她犹豫了一会儿,在床边坐下,去拉盖在青雁脸上的被子。她问:“青雁,有件事情你要老实告诉我。”
青雁胡乱“嗯嗯”两声应着。
“你可还仍是处子之身?”
青雁又“嗯嗯”了两声,细软的声音像猫儿踩奶撒娇似的。闻溪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随口敷衍。她去拉青雁的手腕,严肃说:“青雁,这事很重要。你说你曾嫁过人又没结成?”
“嗯嗯……”
“青雁!”闻溪沉了沉嗓子。
青雁哼唧了两声,扯来被子盖住脸,她当真是已经困糊涂了。
闻溪却不敢马虎,知道这事可大可小。念在青雁年纪小,不好详细问她。闻溪凑过去,换了个问法:“青雁,你有没有心上人,有没有喜欢过旁人?”
“嗯……喜欢小姐。还喜欢公主。”她软软的脸蛋蹭了蹭枕头,又说:“还喜欢闻溪姐姐……”
闻溪生气,声音略大了些:“我是问男的!”
“那……喜欢弟弟……”
闻溪气馁。她再问,青雁连哼唧都没有,已经沉沉睡着了。
翌日清晨吃早膳时,闻溪才问青雁:“你有弟弟?”
“有呀。就是因为有弟弟,阿爹才把我给卖了换粮食。”青雁咬一口香香的蜜果菊枣糕,随口说。
似想到了什么,她忽然拿起盘子里的馒头,说:“用我换了三个馒头呢,比这个大多了。”
闻溪微微惊讶地望着青雁,半晌没说话。
兆国覆灭后,战乱不休。即使是如今十国并立,也仍是动不动就打仗。这天下苦难人实在是太多了。
闻溪转了话题,问:“你可有接近珉王的计划了?”
青雁张着樱口,正要咬一口菊枣糕。闻言,她只是用舌尖舔了舔菊枣糕两层间的绿色果酱。唇舌间有了甜味儿,她才说:“暂时用不着了……”
青雁心里隐隐觉得,这婚事,她再挣扎也扑腾不出多少水花来。
吃过早膳,青雁带着闻溪和几个侍卫应约赶去兴元王府,苏如澈的住处芳澈院。
今日苏如澈不仅请了青雁,还请了些闺阁姑娘。两位相门女和单芊月也来了,还有些面生的姑娘。
青雁起得迟,来得很晚。在她还没有来之前,赴约的姑娘们谈话的话题可都是围绕着青雁。
这些姑娘并非都见过青雁容貌,却都听说了花朝公主貌美。她们免不得跟见过青雁容貌的人打听。偏偏还要踩低捧高一番,以示拉拢。有人的地方,就有阶级。别看都是大富大贵的权贵女,却要按照家族在朝中地位分个一二三四五。
这些姑娘分明还没见过青雁的模样,却言之凿凿地肯定花朝公主的容貌不过如此,定然不如真善郡主,也不如程、陶两位相门女。
“……古人言闻名不如见面,我却觉得很多人是见面不如闻名。那些什么第一美人的名号不过吹捧罢了。小郡主俏丽,木槿姐姐温婉,宁心姐姐娇媚。那劳什子异国公主怎么能和咱们陶国的美人儿们相提并论呢。”
“就是,就是。我虽没见过这位花朝公主,却听说她容貌实在是平平。不过是仗着一双紫眼睛罢了。”
“要我说,好好的一双眼睛是紫色,怎么可能好看呢?多吓人呐!”黑脸姑娘捂着嘴笑,“说不定长得还不如我呢!哈哈哈……”
“嘘,那个是不是花朝公主?她过来了……”
花园里围坐在一起的莺莺燕燕们,齐齐抬头望向款步走来的青雁。
青雁今日打扮得很是低调,一身杏色与蓝灰色相搭,很是素净。就连遮面的幕篱也是最寻常的白纱。
她款步走进花园,轻轻挽起幕篱白纱,莞尔一笑,温温柔柔地开口:“我来迟啦。”
初春的花园,有一瞬间的寂静。
为招待众人,苏如澈令人仔细装扮了花园,摆上许多盆名贵玉兰与水仙。娇嫩的花儿,不知怎的好似在一瞬间变得黯然失色。
青雁只是敷淡妆,描过眉,点了浅红唇脂而已。一张小脸蛋儿却腮凝新荔,灿若芙蕖。
苏如澈的俏丽、程木槿的温婉,还有陶宁心的娇媚,皆不及她。偏偏她还多出文和帝御笔亲提的——负气含灵。
她根本不必着争奇斗艳的盛装,她只要站在那里浅浅笑着,芙蓉亦羞。
先前笑言“说不定长得还不如我”的黑脸姑娘羞得咬唇。幸好长了张黑脸,旁人瞧不出发烧的双颊。
苏如澈压下心底的嫌恶,亲昵地拉着青雁坐下说话。
短暂的寂静后,众人逐渐反应过来,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着。只是气氛早已发生了变化,言谈之间对青雁的针对越来越多。
青雁始终眉眼弯弯,不去争辩。一时之间旁人也猜不透她的心思。
说着说着,说到青雁与段无错的婚事。
黑脸姑娘忽然捏着嗓子说:“这婚事大概不能成,湛王很挑的。”
其实,坐在这里的姑娘都是这么想的。
苏如澈微笑着,心情莫名愉悦。
丫鬟忽然脚步匆匆地赶来,惊慌禀告:“湛、湛王来了!”
苏如澈一下子站了起来,问:“来府里找谁?来哪儿?”
丫鬟不必多回答,因为大家都看见了段无错的身影。他就那么自然地走进后宅,丝毫不顾忌。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疑惑不已。
青雁身子往后缩了缩,轻轻蹙眉。她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然后,她便眼睁睁看着段无错穿过蜿蜒小径,立在她面前。
段无错弯腰,拉起青雁的手腕,将一串重重的钥匙放在她手心。
青雁手心一沉,心里也跟着一沉。
段无错将她的手指慢慢收拢,悠悠道:“湛王府烧光了,修葺之事你来做。”
作者有话要说: 段老九:家钥匙都给你了,看你往哪跑。
小青雁:QAQ分明不想嫁,还要先负责装修……
这章也有红包掉落噢。明晚见,大家。
第23章
一双双不敢置信的眼睛盯着青雁, 这些目光让青雁觉得像针扎一样难受。偏偏面对面前的段无错,已让青雁毫无招架之力。被他握在掌中的手像被火燎似的。她哪里还有精力顾及旁人一道道复杂的目光。
苏如澈的目光紧紧凝在段无错和青雁交握的手上, 如胶一般挪不开。她死死攥着手中的帕子,直到后来段无错离开,她才发现她攥帕子太过用力,最喜欢的小指指甲不知何时已磕断。
段无错就那样走了, 甚至没等青雁说出反驳的话,也没等小花园里的莺莺燕燕们反映过来。
半晌,青雁握着沉甸甸的钥匙坐下来。而落在她身上的各种探究目光却还没有移开。
程木槿最先开口:“恭喜公主。”
青雁回过神来,目光轻飘飘游过在座所有人脸上的表情。她慢慢弯起眼睛笑起来, 说:“还是未知数呢。”
黑脸姑娘翻了个白眼,才说:“那可真是奇了怪了。还是未知数,就将湛王府修葺的任务交给你,这是将公主当成什么人了?莫不是奴仆, 或者匠工。”
青雁一脸无辜的小模样。她眨眨眼,惊讶地说:“我也不知道呀。这位姐姐若是也想知道, 还请这位姐姐去问了湛王, 再来告诉我。那简直是要感激不尽。”
黑脸姑娘嘴角抽了抽。让她跑过去问段无错?她还小, 并不嫌命长。她连语气都懒得掩饰, 直接阴阳怪气地说:“我和湛王是什么关系?公主和湛王是什么关系?我恐怕不方便去问, 还是应当公主自己去问。”
青雁过分干净的眸子让她的眉眼瞧上去单纯极了。她乖巧地摇摇头,温温柔柔地说话:“我不敢。”
黑脸姑娘一窒,舌头打了结,半晌也不知道再怎么接话。只得在心里骂青雁一句——最会装傻。
单芊月好奇地打量着青雁。
陶宁心随手指了一盆水仙花, 夸赞好看。将话题引到了花卉上。小花园里诡异的气氛慢慢得到缓解,大家的话题和目光也终于逐渐从青雁身上移开。
青雁面上不显,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她心里因段无错慌得七上八下,可面对别人不怀好意的目光,她只能硬着头皮装出波澜不惊的样子来。她从小就知道不能让人看笑话的道理。
她强打起精神跟随旁人的话题,心里却始终在走神。想手中这串沉甸甸的钥匙,想段无错,想未来的打算。
苏如澈作为主人一直很沉默。甚至没过多久,她找了个借口,将诸位姑娘留在这小花园里,先一步离开。她脚步一转,转进一间狭小的花室。
程霁翘着二郎腿坐在一盆玉兰前,手指摆弄着玉兰。
苏如澈立在门口望着他,说:“今日你亲眼见到了花朝公主,她的容貌是不是比画卷上还要美上几分?我没骗你吧。”
程霁起身,走到窗前挑开垂帘,眯着眼睛去看远处花园里的青雁。
苏如澈克制着心里的疯狂仇恨和嫉妒。她问:“程公子觉得如何?可合你的胃口?”
程霁嗤笑了一声,道:“这花朝公主究竟怎么得罪你了?”
“这便不需要程公子多问了。”
“小爷本来懒得管。不过你撒谎。”他转过头斜眼看向苏如澈,“你说她和珉王?今日来的分明是湛王。啧,若不是我今日过来,也看不到这一幕。”
苏如澈也不慌,她轻笑着,悠悠道:“怎么,程公子只敢从傻子手里抢女人,不敢从湛王手里抢女人?”
她看向他的目光噙着轻视嘲意。
程霁双手抱胸,手指快速点着上臂。一对眸子眯起来,飞快算计着。
苏如澈也不急,慢悠悠地说:“其实我也没骗你什么。这花朝公主脑子不大好用,是自己想嫁给珉王。你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去问问她她想嫁给谁。”
程霁还是没说话。
苏如澈不能离开宾客太久,又深知对待程霁急躁催促并没有用。她只能说:“程公子自己看着办吧。”
而后快步走出花室。
她回到小花园没多久,青雁就找了个借口告辞。苏如澈的目光落在青雁手里的那串钥匙上,心里咬牙切齿,面上还要装出天真少女的模样,甜甜地喊着姐姐。她目送青雁离开,身边的姑娘小声说:“这个花朝公主其实也不错。性子软软的,又温柔又大方,不记仇不争辩。而且的确是很好看呀。这么漂亮的一张小脸蛋,说起话来的时候弯着眼睛甜甜笑着。不管是看着她的笑脸,还是听着她软糯的声音,都让人觉得心情变好了呢……”
苏如澈收了笑,眸色一点点冷下去。
青雁回到别宫,快步走进寝屋,将手中沉甸甸的钥匙扔到床上去。她摊开双手,这才发现过分用力攥着钥匙太久,坚硬的钥匙将她柔软的手心磕出了几道红印子。她用拇指揉搓着,忽然哼唧了一声。
闻溪无奈看她,说:“看来……这事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咚咚咚——”
侍卫敲门,闻溪开门询问。
侍卫立在门口,禀告:“有一个老人家自称是湛王府的管家,来拜见公主询问修葺之事。”
青雁闭着眼睛趴在桌子上,装死。
她又忽然睁开眼睛,眼睛亮晶晶的。她一下子站起来,冷着脸说:“走,往康王府走一趟。”
“这次又要用什么借口?”闻溪问。
“什么借口也不用。哼,我就是去找那毛和尚!”
侍卫还立在外面,闻溪只好规矩地弯了弯膝,恭敬应一声“是”。
去康王府的马车上,闻溪问:“你又想做什么?可别再弄巧成拙。”
“我有分寸。”
青雁这样说着,可是谁都能看出来她紧紧抿着软唇,一副气嘟嘟的小模样。她掀开车侧帷幔,朝轩榥外望去。
别宫距离皇宫不远,往康王府去的路上,要经过皇宫的西门。她掀开帷幔时,刚好看见一队宫人从西门出来。
她本要放下帷幔,却不由被一个身影引去了目光。
“长柏?”
马车转弯,看不见那队人影了。
青雁放下帷幔,轻轻摇头。怎么可能是长柏呢?长柏分明远在千里之外的湛沅州。断然不可能出现在京都,更不可能进宫做了太监。
她揉了揉眼睛,喃喃抱怨:“闻溪姐姐,那药伤眼睛。不仅总是又涩又疼,还眼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