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天子亲手杀丁夫人的时候,心中只觉庆幸,当初她没有跟着丁夫人一起陷害还是太子的乔青。
当然,这和她没有孕育子嗣也有关系,因为没有自己的孩子,不会妄想那个大位,就不会为了一己私利做出丁夫人做下的恶事。
她本以为自己会死在皇陵之中,没想到当时还未登基的太子给了她一个活命的机会。
虽然不能在这之后,她只是以义女的身份留在府上,不能像以前那么光明正大地以尊贵的身份出席,但皇帝给了她这个机会,她就念了这份恩德。
要知道宫里那些宫妃,当年跟在丁夫人后头可劲作磨太子的,就没有一个活下来。
很显然,天子不是真的缺那两千两银,只是为了同世家建立起一个联系。
这话要是乔青听见了,肯定会诚恳的告诉她,不,同世家绑在船上只是顺便,她的真正目的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小金库填充点银子而已。
秦御史沉默半晌,又道:“此次的事情,我自然会办好。”
一朝天子一朝臣,世家势大,但天子才是正统。不然每逢乱世,为何那些起义者总要扯着清君侧的口号。
否则不少世家豪强势大,却不是各个都想着要造反登基,怕的就是天下文人口诛笔伐。
秦夫人咬断丝线:“我瞧着陛下是个性情中人,你好好为他做事,他也不会亏待你。井里冰镇了瓜果,吃了消消暑,免得热出病来。”
天子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出了名的脾气不好,睚眦必报,气量狭小。
好像做了天子之后,他的脾气更坏了,不过兴许是因为没了人压着,他只是改成了不计较小毛小病,但是在大事上,却显得尤为严苛。
一旦哪个人戳中了天子敏感脆弱的神经,他就能做出当朝把人拖出去打死的事情。
这般做派,无论如何和仁君说不上关系,在文人口中,天子的名声也不太好。
不过再不好,他也是天子。
特别是这段时间,乔青提拔了不少寒门子弟,慧眼识张纵,已经传为民间佳话。
普通老百姓见不到天子,但知道张纵是为民办事的青天大老爷,便爱张纵及乔青了。
待寒门子弟的好,她们也是亲眼目睹的,现在皇帝隐隐同世家僵持,好不容易这次有示好的意味,他们能做的,就是第一时间拉住这个橄榄枝。
说到底,齐朝的皇室还没有弱到那种地步,世家若是拧成一股绳,皇帝也奈何不得世家,可各家有各家的利益顾及。
乔青软硬兼施,对大多数世家放任不理的态度起了效用,目前为止,没有巨大的利益吊在前面,齐国的世家根本不可能齐心。
太官令人那么多,按照皇帝的要求,裁掉一半的人选,事情来得及,这人员变动就很大。
今天没被皇帝裁掉的,不一定明日还能留着。
王管事接触的人,本就是归属太官名下的,毕竟太官名下一千五百人,随便安排个不重要的人进来,就不就可以达到宴玉要求了。
结果他想办法把钱送进去,带着宴玉上门,那群人却把他赶了出来。
“我家大人如今都不为太官办事,莫说是你们二位。”
王管事便急了:“这算什么啊,我当初可是给了钱的。”
对方骂骂咧咧:“要钱没有,要命更没有,有本事你去京城告我们。别看我们大人退下来了,就当我们是软柿子好拿捏。”
其实王管事送的钱也不算特别多,搁在以前,这事情没办好,退了钱也没什么,可是谁让上头那位铁了心要抓太官令贪昧下来的钱,家中的银钱要用来上下打点,不说有以前风光,好歹他们要不被牵扯进去,保住自己的性命。
除了太官、汤官和导官三位大人,在太官令做事的人虽然多,可平日里基本上见不到天子,只默默在背后做事。
阎王手底下的小鬼,平日里可以借着天子威风办事,可这些人大多数地位低,就算是世家子,那也是家中不成器的子孙塞进来混日子,挂一个名额,多捞点油水。
莫说是皇帝亲口下令,就算是秦御史,动起手来也是没有多少顾忌,丝毫不手软。
王管事人微言轻,也不知道更多的讯息,听了这话,一张老脸干巴巴挤出一点笑容:“您说的这什么话,这钱您且收着吧,待日后大人起来,能念着小的一点就好。”
这贪污受贿的事情,王管事哪里能告。他给钱就是单纯送礼刷对方的好感,托人给自己办事,又没有什么证据,也没有写条子,也就是想着人家大人大量,好心把钱还给他,现在事情没有办好,钱没了,他也无可奈何。
因为担心宴玉不会说话,王管事带宴玉过来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进去,让宴玉暂时在门外守着。
见到他这般垂头丧气,宴玉便问他:“我可以见到天子了吗?”
王管事没好气的说:“办个屁,这条出路不成,现在宫里都在削减人数,今上根本不想养这么多的人,你凑到宫里去干什么,喝西北风吗!”
说到今上两个字的时候,他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怕外人听了去,说他妄议天子。
宴玉的眼神有点茫然:“我不需要他养。”
他说的是大实话,宴玉自己有足够的钱,名下随便一个产业,就养活了许多人,天子能够给他的俸禄,不过是九牛一毛。
王管事本来一肚子气,被宴玉这傻愣愣的反应一闹,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把宴玉拉到一旁的角落里,问他:“你进宫,不就是为了有个好生计,养家糊口。这宫里的事情,你当真以为多好做,我告诉你,今上的脾气可不太好,不像我,他可是会杀人的。”
王管事同宴玉都是白衣,而通常情况下,按照律法,世家贵族也不可以随意杖杀良民,奴隶除外,奴隶属于财产,在众人眼中算不得人。
宴玉说:“他杀不了我。”
王管事被宴玉给气笑了,这人真的就是个傻的,他就不应该和宴玉说话!
但想想宴玉给的钱,他估摸着这孩子估计是那种商贾之家的出身,总觉得商贾轻贱,想要入仕,才会对入宫这般执着。
他接着说:“你想入宫干什么,且不说你入了宫,能不能见到天子另说,就是你长了一张这么吓人的脸,那也是见不到天子的。你若是入宫,这面罩肯定是要摘下来的。”
就算是被烧毁了脸,待在后厨不去见到贵人,那倒也没有什么要紧。
宴玉是不知道这些人误会他毁了容的,因为他在天易阁的时候,曾有人同他说过,“阁主的容貌,实在太盛,要是行走江湖,会闹出很多麻烦,在人前,还是遮掩一二为好。”
他许久未曾出世,一开始也没有往自己的脸上罩这个罩子。
但是刚出来那会,总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黏上来,宴玉觉得麻烦,就弄了个东西给他脸挡住。
他成功的抓歪掉了王管事的重点:“入宫的话,这个罩子要摘下来吗?摘下来为什么会吓到人。”
王管事心里有气,说话也不留半点情面:“天子面前的宫女太监,都是要五官端正,越漂亮的越好,搁你你愿意看一个整天被烧毁容貌的人?”
平日里那些工匠只会在宴玉身后议论这孩子的样貌,这些人都是普通人,心肠也不坏,觉得这孩子傻不拉几,还遭遇这种倒霉事情,哪里会刻意去戳人伤疤。
王管事没见过宴玉的真容,也就把这个传言当成了真,毕竟宴玉的脑袋好像真的有问题。
这孩子能拿出一笔钱来,也并不呆傻的样子,但是想问题的回路就是和正常人感觉很不一样。因为毁了容貌,所以受到大刺激,人有些呆呆傻傻,多么完美无缺的逻辑。
宴玉便把脸上的面罩给摘了下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我没有被烧毁容貌。”
王管事惊得呆住了,以前宴玉那个奇怪的东西遮住脸,他总觉得看着很别扭,违和感十足。
现在宴玉露了真容,违和感倒没有了。
后者捂住嘴,都不敢朝着宴玉大小声了,老半晌之后,他才小心翼翼地说:“郎君可是这长安城中哪家贵人?”
这仙人般的样貌,便是王管事见过的长安出了名的美男子,站在宴玉跟前,也要被他比到尘埃里去。
可是王管事在长安待了几十年,也没听过哪家有这么出众的郎君。
京城有哪个世家大族姓宴的吗,还是燕家,闫家,严家?
反正就这般样貌,说不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王管事打死也不信。
宴玉摇摇头:“我不是长安人。”
这里人来来往往,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们了。王管事看了看宴玉那张堪称祸水的脸,又道:“您还是先把面罩戴上吧。”
长安的美男子出街,都会被疯狂的妇人大姑娘投掷瓜果,宴玉这个级别,身边又没有任何家丁护卫,王管事怕到了闹市上,他会被追求美郎君的人挤死。
“哦。”
宴玉又戴上了那张面具,他看起来还是和平日没有什么区别,可见了他真容的王管事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再用之前的眼神看待宴玉了。
等寻了个清静的地方,王管事又细细问清楚宴玉的情况。这次他不像平日那般敷衍,简直是拿出了百分之一千的认真。
“郎君家中何处?”
齐国很大,王管事对长安了解,对其他世家却并不了解。
如果宴玉是京城世家,何苦来他这个地方寻入宫的门路。
他想想先前宴玉说的话,顿觉自己真是自以为是。
不过好像还是有点不对劲的地方,他不过是个小人物,宴玉这般出众,随便搭上什么人就能入宫,找他有什么用。
这郎君莫不是拿他来消遣的吧!
却说宴玉到了只有两个人的地方,王管事又见过他的容貌,他便把兜帽拿了下来。
看着宴玉的脸,王管事又感觉自己被美貌暴击,就算他是个笔直得不能再笔直的男人,碰到这般美色,也觉得自己方才想法真是龌龊至极,他怎么能这般想仙人呢。
就他这样的人,没有钱没有色,还是个大腹便便成家立业的男人,又有什么地方值得人家图谋的。
宴玉便说:“我不住在长安。”
他说了三界交界处的地名。
王管事挠了挠头:“那里似乎不太富裕,大山延绵不绝。”
山沟沟里穷得很,真想不出来穷山沟能养出宴玉这种人。
偏偏宴玉还点头附和:“我以前的确是住在山上。”
王管事:仙人肯定是吃花,喝露水,吸收山上的天地灵气长成这样的!
“那您入宫,是想要干什么呢?”
宴玉便说:“那些工匠做的东西,是替皇帝做的,我想和皇帝聊聊,但是那些人说,想要见入宫,就要找你,所以我就找你了。”
他来京城的时候,一开始只是在屋檐上走,走到这个院子的时候,发现这些工匠做的东西很有意思,然后他就加入了进来。
因为人很多,而且这些三大五粗的汉子流了许多汗,味道十分熏人,他记着不知道是谁对他说的话,就把面罩掏出来带上了。
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不理他,还有人要把他赶出去,宴玉就出了钱,然后就搭上了王管事这条线。
用钱可以解决很多的问题,这好像是玉扇说的,玉扇就是虞山,他的武器是一把扇子。
王管事:……他果然是个普通的凡人,根本听不懂仙人在讲什么,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的样子。
“可是天子也不是这么好见的。”
王管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其实是在为一位姓魏的大人办事的,不过那种大人地位尊崇,是不会随便搭理他这种小人物的。
想一想,他收了一个陌生人的钱,随便找自己顶头上司说要塞个人去皇帝,那会得到什么结果?肯定会丢了这份妻家好不容易为他找来的差事,搞不好还会被认为是想对天子不利。
“所以我才找你帮忙,你都收了我的钱。”
宴玉的眼神隐隐带着几分指责,他真的许久都没有入世了,好像以前是天子上门来请,后来皇帝觉得天易阁碍眼,他们闹起来了,天易阁便隐入山中。
算起来,他也不记得山外头到底换过几个皇帝了。
这宫里的屏障,对他来说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外头的规矩,他还是知道的。比如说皇帝的脾气不好,如果他贸然闯进去,两个人肯定就没有办法正常的沟通。
他并不是要同皇帝打架,当然真打起来,皇帝应当可能也打不过他,不过他的全部禁卫军都加起来,宴玉也没有多大可能顺利离开。
皇帝身边总是围着很多人,一定是不会愿意公平公正的同他单打独斗的。
王管事的胖胖脸不断的往外冒汗。
“这个,以前都是误会误会,而且我这也不是送了钱出去,天有不测风云。”
他再次问了一些讯息,最后总结出来,这宴玉并不是什么世家公子,只是一个穷山沟沟里不知名门派出来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