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他!——醉折枝
醉折枝  发于:2019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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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着织物,谢忘之都能感觉到少年臂上绷紧的肌肉,恰到好处,他看着是修长挺拔的身形,但绝对不孱弱。捂在脸上的那只手骨肉匀停,一根根手指像是用羊脂玉细细雕琢,食指的指腹略显粗糙,分明是温凉的,点在脸上却烧起一簇簇的火,烧得谢忘之面上又红起来。
  这回的心跳更明显,没人说话,四周寂静,谢忘之清晰地感觉到胸腔里的跃动,一下一下,简直让她头晕目眩。
  让人这么紧紧抱着,还是个少年,按理谢忘之该狠狠推开长生,照着他的脸打过去,但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耳边嗡嗡作响,居然连挣扎都忘了。
  “失礼了。”长生忽然松开手,“抱歉,我躲人。”
  谢忘之脸上还红着,赶紧往边上避了避,手背蹭过发烫的脸:“……你躲谁?”
  “长宁公主。”
  谢忘之一愣:“啊?”
  “长宁公主叫我传信,若是看到我在这儿,大概不会放过我。”长生叹了口气,给谢忘之指了个方向。

  谢忘之看过去,看见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彼此间隔大概一尺,正在宫道上越走越远。矮些的那个一身襦裙,外边加了件披风,长发半披半挽,应当是长宁公主;高的那个看背影是个少年,披散的长发末端略有些卷。
  长宁公主稍稍抬头去看身边的少年,似乎说了什么,少年伸手抚过她肩头,大概是替她拢了拢披风。
  “是回纥的质子,名字译过来,是叫叙达尔。”长生猜出谢忘之在想什么,“我见过几回,人还不错,就是有些闷,行事也谨慎过头。当年回纥有异动,被镇压后送过来的,说是可汗的幼子。但毕竟是异族人,在宫里没少受欺负,长宁见不得这个,干脆把他带回府。”
  “这样啊。”脸上的热度还没褪,谢忘之本能地觉得不能让长生知道,舔舔嘴唇,找了个拙劣的借口,“我该回尚食局了,不然女官要找我。”
  长生哪儿知道她的心思,以为确有其事,想想又嘱咐:“出了这么件事,近来可千万别再去丽正殿了。”
  谢忘之胡乱地点点头,低着头,匆匆地跑了。
  看她跑得这么快,好像要躲什么似的,长生莫名其妙,一时有些愣。他背靠假山,看着女孩的身影一点点远去消失,忽然回想起先前谢忘之通红的脸。
  他想到什么,摊开手,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这只手曾经环在女孩纤细的腰上,也曾捂在她脸上。
  “……害羞吗?”长生低声说。他试着收了收手指,好像还残存着先前接触的感觉,女孩肤质细腻,摸上去像是新剥的荔枝。
  而她的嘴唇贴在他掌心,柔润微暖,像是个极轻的吻。
  **
  太子妃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是三月开春,海棠花开得正好。她那时还未出阁,同胞的姐姐也没有,兰陵萧氏接到了大明宫里来的请帖,大概明白是太子要借此选妃,就把姐妹两人送进宫。
  这是太子妃第一次入宫。红墙青瓦,太液芙蓉,来来往往的宫人,长安何其繁华富庶,而大明宫是长安城里最繁华的地方,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堆在一起,迷了两个娘子的眼。
  走着走着,两人发现自己迷路了。先前领路的宫人不知道去了哪儿,她们在一大片海棠林里打转,看来看去都是大片的花,艳红或者素白,交叠在一起,让人脑子发昏。
  在宫里乱走是大忌,萧贵妃性子软些,急得眼泪都要下来,还是太子妃硬着头皮去找,看看有没有宫人路过能问一问。
  走了一段,她在一株海棠树下看见了李齐慎。
  少年一身靛青色的大袖,站在花下,风过时花瓣扑簌簌地落下来,落在发上、染过袖口,甚至轻轻擦过眼尾,像是给他描了个妆。李齐慎踩着满地落花,神色平静,一双浅琥珀色的眼睛,在太阳底下仿佛藏了一把碎金。
  太子妃那时还不知道他是谁,四周又没人,只能上前去问,声音发颤,问的是东宫在哪儿。
  李齐慎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没说话,只抬起手指了个方向。
  太子妃刚想道谢,李齐慎身后的海棠树突然倒下,粗壮的枝干直直地砸向她。她躲闪不及,惊恐地睁大眼睛,瞳子里倒映出满树海棠,那些花开到极致,在刹那化作飞灰。
  .
  太子妃猛地睁开眼睛,惊魂未定。她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全是细细的冷汗。她顾不上被汗黏在脸上的发丝,抬手按在心口,抚了没两下,腹部忽然一阵刺痛。
  她一愣,先闻到浓重的血腥气,褥子上血迹渐渐晕开,像是梦里的海棠花。
  太子妃盯着那片血迹看了一会儿,忽然尖声叫起来:“……来人!来人——”
 
 
第15章 安心
  “……娘娘这一胎确是保不住了。这胎不足两月,娘娘近来害喜严重,又有忧思过度的迹象,再则是冬里,或许是腹中的孩子不够康健,自然而然滑胎,即使强留在腹中,只会危及娘娘。”医女垂着眼帘,“从脉象看,娘娘身子还算康健,将养几月就好。现下娘娘刚服药,殿下可进殿看看。”
  “知道了。”
  医女点头,朝着李琢期再行一礼,转身走了。
  李琢期站在原地,一时都不知道该不该进殿,眉头紧紧皱起,几乎要打个死结。
  长女身子不好,胎里带出来喘疾,每到这时候就发作,整夜整夜的睡不着,看着瘦瘦小小的,喘起气来像个风箱。太医署的药吃了不知道多少,还是那个样子,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五岁。
  今晚她倒是稍好些,李琢期哄着她入睡,过了戌时才去书房。自从太子妃有孕,他一直睡在书房,近来又事多,还没看完折子,寝殿又传消息,说是太子妃滑胎。
  本就焦头烂额,又出这么件事,李琢期真觉得日子难过。他信道,一直没空去玄都观测命,先前还觉得遗憾,如今想想,倒是幸好没去,否则测出来克妻克子,他才是真活不下去。
  在冷风里吹了会儿,李琢期闭了闭眼,扭头进寝殿。
  寝殿里一个宫人都没有,染了血的被褥都刚换过,点了盏淡香压血气,太子妃一身寝衣,蜷缩在榻上,双臂紧紧环着自己,缩在被褥间瑟瑟发抖。她原本直直盯着地面,乍听见李琢期的脚步声,眼瞳一缩:“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李琢期知道她是魇着了,快步到她边上,一把揽住她的肩,拍着她的后背:“是我,是我。李琢期。”
  听见夫君的声音,太子妃稍稍冷静点,睫毛颤了颤:“……殿下,妾的孩子……”
  “……没了。”李琢期也不是铁打的心,这话说出来,他也心痛,哄着太子妃,“往后还会有的,你好好养着。”
  孩子在不在,做阿娘的最清楚,太子妃也没本事把孩子再塞回去,点点头。在李琢期的肩头靠了一会儿,她忽然想到什么,一把抓住他:“殿下,妾这一胎,定然是被人害的!”
  李琢期不知道她又忽然发什么疯,但毕竟是自己的妻子,她又刚滑胎,长发披散面色苍白,看着又疯又可怜,他顿了顿:“不会,这是东宫,你是太子妃,谁敢害你?医女说这胎恐怕本就不太健……”
  “七殿下!”太子妃打断他,喘着气,“一定是他!妾几次三番梦见他,妾听说厌……”
  “够了!”李琢期把那个词堵回去,“这是在宫里,不该说的话别说。阿慎与我是不亲,但他也不会做这种事,没有必要。”
  “怎么没有?殿下,如今我们只一个孩子,还是女儿,若是……若是我一直生不出男孩……”太子妃越想越有道理,这时候她缺一个地方安放失子的怨恨,李齐慎就是最好的对象,“届时,七殿下不就能一争吗?”
  本朝非嫡长的皇帝多了去了,但对着太子妃苍白的脸,李琢期也说不出这种话,强忍住怒气:“听我说,阿慎不讨阿耶喜欢,才能也不出众,何况他阿娘还是吐谷浑人,他流着一半鲜卑慕容的血,起不了势的,你不用担心。好好养着就是。”
  “那殿下难道就放任妾被人所害吗?”太子妃死死盯着李琢期,“殿下贵为太子,连妻子都不能护着,还有什么意思?!妾嫁给殿下四年,如今落到这个地步,殿下一点怜惜都没有吗?”
  “那你要我如何?就算真是他害你,你拿不出证据,难道要我现下闯去清思殿?”李琢期怒了,站起来,“你嫁给我四年,不如好好想想,当初是怎么嫁进东宫的!”
  他平常温吞,但一怒起来,太子妃也害怕。她盯着李琢期,睫毛迅速颤着,嘴唇颤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太子妃好艳色,平常襦裙非丹红叶绿不穿,这会儿却一身白衣,脸色煞白,唇上都没有血色,披头散发,哪儿还看得出往常仪态万方的样子。
  李琢期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殿下!”太子妃怕了,颤颤巍巍地下榻,想去抓李琢期的袖口,“殿下要去做什么?”
  边上没宫人,李琢期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太子妃摔地上,连忙转身扶住她,把她放回榻上。看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女人,他没能硬下心肠,扯了被子盖住她:“去清思殿,安了你的心。”
  太子妃一愣,旋即一喜:“殿下……”
  李琢期不想再听,随手替她掖好被角,直接走出殿外。
  **
  李齐慎站在寝殿门口,看着殿里来往的宫人,神色平静。他本来在睡觉,因为李琢期来了,不得不从榻上爬起来。他懒得折腾,反正殿里烧着地龙,干脆一身寝衣,外边披了件披风,披着头发,原本编成细辫的几缕也散了,蜿蜒着淌在肩前。
  搜出来的东西都放在桌上,行厌胜之术的木偶布人当然没有,有些点心果脯不适宜孕中食用,但李齐慎又不会怀孕,当然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最危险的不过是一盒红花做的药膏,用了一半,搜出来时李齐慎直接一撩寝衣的袖子,露出小臂上几块淤青。
  李琢期脸上挂不住,秉着长兄的身份,问他:“怎么弄的?”
  “和猫打架。”李齐慎放下袖子。
  李琢期真想不到十四岁的人能和猫打架,还打出淤青来,咳了一声:“下回别做这些事,将十五岁了,该稳重些。”
  之后兄弟俩没再说过话,一直到寝殿上上下下被搜了一遍,桌上还是只这么几样东西。
  李琢期本就没觉得李齐慎会干这种事,只是一时上头,纯粹为了和太子妃较劲,站了这么一会儿,他也冷静了:“抱歉,是我不好,吵你休息了。实在是太子妃……”
  “我明白。她刚刚滑胎,和我又不亲,怀疑我也情有可原。”李齐慎倒挺宽容,小小地打了个哈欠,“还有什么事儿吗?”
  李琢期明白这是逐客,摇摇头:“今夜扰你了。那药膏别用了,看着不见好,明日我差人送新药来。”
  李齐慎懂是赔礼,但是碍于太子的身份,赔礼都说得像赏赐似的。反正闲得无聊,他真不介意被吵一回,点点头:“多谢阿兄。”
  李琢期转身往外走,急忙想离开这个地方。迈出殿门没几步,忽然听见李齐慎在后边叫他,轻轻巧巧一句“阿兄”,让他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孩子。
  可李齐慎如今也还是孩子,李琢期心里一软,旋即又因为今晚的事儿觉得羞耻,停下脚步:“怎么了?”
  “多陪陪太子妃吧。她是你的妻子。”
  听见这么一句,李琢期更羞愧,转身:“阿慎,我……”
  “那就算是你的女人。自己的女人自己管好,别等到有一天,要别人帮忙。”李齐慎才懒得管李琢期想说什么,他从头到尾没想过演兄弟情深,自顾自说完,回头往殿里走,“我要睡了。阿兄早点回去吧,明儿要上朝,起不来就不好了。”
  殿门关上,李琢期忽然觉得好笑。
  李齐慎还是李齐慎,就算和他同父异母,也绝无可能和他有什么血缘亲情。或许在李齐慎看来,他这个阿兄,还不如殿里养的那只黑猫。
  他盯着紧闭的门看了一会儿,闭了闭眼:“今夜我到清思殿来,欲与七殿下促膝长谈,奈何殿下年纪尚小,不能久谈。”
  边上总共也没几个宫人,多半还是李琢期带来的,都训练有素,该当哑巴聋子的时候仿佛天生没长嘴巴耳朵,没应声,齐齐装聋作哑。
  但李琢期知道他们是都记住了,转身往外走。
  殿外的人刚走,殿里李齐慎解下披风,常足立马上前接过,迟疑着问:“殿下,这……您真就这么算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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