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慈忍俊不禁,帮他绑好系带,又拥住他的窄腰,在他怀里蹭了蹭。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保准不会吃亏。你快去吧,前头大宴可快开始了,你是太子,万万迟到不得。”
她边说边推着他,连哄带骗,磨了大半炷香,可算把人哄走。
方才那几个命妇早她一步入席,已将刚才戚北落说的话散布出去。
顾慈过来时,众人都肃然起敬,恭敬朝她行礼,连一根头发丝儿都不敢乱颤。
“还是殿下为姑娘思虑得周全,提前扮了这黑脸,镇住那群长舌妇。不然就凭她们的碎嘴,眼下还不定要明嘲暗讽成什么样呢。”
云绣边得意道,边帮顾慈褪下身上的鹤氅和手笼,递上手炉。
顾慈抿笑,不置可否。纤长睫毛微微垂覆,在眼底扯开一小片朦胧疏影。
戚北落可以堵住悠悠众口,但控制不住他们的脑子,非要往那上头想。
要想彻底辟谣,除非她怀孕,可这事却急不来,当真头疼。
正当苦恼之际,前头忽然过来个人,面如满月,满头珠翠,正是王家二夫人,王芍的母亲。
“臣妇给太子妃请安。”
她仗着自己是潞王妃的生母,七拐八弯,也就是顾慈的长辈,干脆摆起长辈款来。
不等顾慈唤她起来,她就已然起身,款挪到顾慈身边,热络地挽住她的手,道:
“头先因家中忙碌,臣妇没能及时跟您道喜,今日一并给您补上。祝太子妃与太子殿下新婚大喜,早得贵子。”
早得贵子?
四面欢笑声戛然而止,各种目光缠绕一块,都意味深长地投向这边。
王夫人却并不当回事,脸上每到褶都沁着笑意,眼睛却没笑。
自打王家大房拿她的宝贝女儿,去填那王若的窟窿,她就已然不满。
眼下她女儿又因这所谓的太子妃而落水,冻出一身毛病。昨儿她去潞王府看人,险些没认出人来,而那潞王还不闻不问。
这口气,她如何下咽?就算凭她的身份,没法将顾慈怎样,至少能给她心里添点堵也好。
穿堂风入内,嘶嘶吐着寒气,欢乐的气氛骤然凝滞,像是被冻住,衬得外间烟火声越发震耳欲聋。
众人皆敛声屏气,勾起脖子偷窥。
她们虽畏惧戚北落,不敢造次,但这并不妨碍她们瞧热闹。
顾慈却不急不恼,牵起王夫人的手,笑容和煦道:“说起道喜,本宫也还没跟王夫人好好道过。”
“听闻王大人又给夫人收了位姐妹,算起来,这该是第十七位了吧。家里人多,吃起饭来也香。哪像本宫,想寻几位姐妹一道陪太子殿下用膳,好说歹说,他都不肯。”
顾慈捧着心口,煞有介事地拧眉长叹。
倒成了个甜蜜的负担。
众人又恨又羡,尤是那些已经成婚,且终日要同家中妾室大眼瞪小眼的人。
世间男人都一个德行,吃锅望盆,但凡长了点本事,就想着三妻四妾,且本事越大,妾室就越多。
像戚北落这样当了太子,还用情专一的人,当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谁人不羡?
而王家二房那位纳妾的速度,则当属帝京之最。
他年纪一大把,妾室的数量,更是比年纪还一大把。且各个都不过十五六岁,嫩得跟朵花似的。
甚至还闹出过儿子跟老子抢人的丑闻,成了帝京城内一大笑谈。都这样了,还没能挡住王家二爷广纳美人的心。
众人纷纷望向王夫人,眼神讥诮。
王夫人脸色变了又变,僵笑着道:“劳太子妃挂念了。”
她试着抽回自己的手,顾慈却不由分说地又拽回去,大眼睛眨啊眨,笑得人畜无害。
“说起早得贵子,本宫才要跟夫人道喜。听说家中马上又要添一位庶子,这已经是第十三个了吧。真好,多子多孙多福气。”
似想起什么,她忽唤过云锦,取来一坛老陈醋,亲手塞到王夫人怀里。
“孕妇怀孕喜食酸,本宫这正好有一坛陈年老醋,就赐给夫人和那位害喜的妾室。”
“这醋没别的好,就是解渴,能治多嘴多舌之症,保家和万事兴。”
作者有话要说:慈宝儿:“你这么爱吃酸,不如多喝点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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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四面一瞬静默,不知是谁先笑出第一声,引来第二声、第三声......整间堂屋旋即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氛围中,终于有了过年的味道。
王夫人怀抱醋坛子,尖尖指甲“咯咯”抠着瓷坛,脸庞同坛子里的陈年老醋一色。
有那么一瞬,她真想把这坛老陈醋摔到顾慈脸上。
都说这顾家二姑娘的性子最是温顺和软好欺负,她才敢斗胆讥她两句,今日一见,怎的跟传闻里头的不一样?哪里“慈”了,分明就是一根“刺”!
可顾慈还是一脸无辜模样,偏歪着脑袋,眸子跟猫眼儿似的圆溜干净,一瞬不瞬地望过来,仿佛当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膈应人的事。
眼眸深处,分明却还藏着几分不屑的衿骄,像极了某人。
王夫人气如山涌,十根指头“咯咯”抠着瓷坛,甲盖都快掀翻,可碍于身份悬殊,也只能垂首讪笑着凑趣。
左右这顿年夜饭她是没胃口再吃下去了,索性也就不吃,胡乱扒拉两筷,就寻了个“身子不适”托词,上前跟岑清秋请辞。
岑清秋今日依旧打扮得光鲜,即便坐在一众锦衣华服、面容如花的年轻贵女中,依旧耀眼如明月,不会被夺走一丝一毫的光辉。
“王夫人既然身子不爽利,那便早些回去吧。”
王夫人颔首谢恩,碎步后退,刚要转身,冷不丁又被她叫住。
“本宫听闻,方才太子妃赏赐给王夫人一坛醋?”岑清秋抬手随意抚了抚发顶凤钗,千枝烛耀出琉璃光晕,映照得她指尖新染的凤子红鲜艳如花。
王夫人下意识眯了眯眼,打量岑清秋神色疏离冷淡,心头一喜,以为她要给自己做主,满是褶子的脸立时笑成菊花,揣着手上去抱怨。
“皇后娘娘明鉴,臣妇身份虽不及太子妃尊贵,但好歹也是有个淑人的身份傍着,且还是潞王妃的生母,算太子妃的半个长辈,她这么说话,未免太......”
“未免太少了些。”不等她说完,岑清秋就先补了这么一句。
王夫人愣在原地,不解其意,而那厢岑清秋已命秦桑捧来一瓷坛并一条活鱼。
“大过年的,大家又都是亲戚,只赏赐一坛醋也太少了些。本宫再给王夫人添一坛子酸菜和一条鱼,算作是给府上添置的年货。旁的不说,让府上的厨子做碗酸菜鱼,应当比御膳房的还入味。”
窃笑声四起,王夫人瞠目结舌,还没反应过来,秦桑已经把酸菜坛子塞她怀里,又把鱼挂在她手上,皮笑肉不笑地道:
“王夫人放心,这酸菜是长华宫小厨房新腌的,味道极好。这鱼也是刚从湖里打捞上来,还新鲜活泛着呢。”
为证明这点,胖头鱼极其配合地奋力摆了下尾巴,甩了王夫人一脸腥臭的水滴。
她“哎哎”惨叫,睁不开眼,不仅没博得同情,还换来更大的讥笑,直到最后离开,脚下没留神,一猛子摔进太液池,人都还惘惘然。
有了王夫人这活生生的例子,宴上一众皇亲国戚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当下也明白这位新晋太子妃在宫里头的分量。
不单太子殿下护着她,就连陛下和皇后娘娘也站在她这边,且她本人也不是个柔善可欺的主,他们轻易得罪不起。
原还有那么几个想试探一下这底线究竟在哪,眼下都纷纷歇了心思,举杯讨好地向顾慈敬酒,再没敢给她半点脸色瞧。
宴会至戍时末方散,按理,顾慈应当留下,同戚北落一块,陪在宣和帝和岑清秋身边守岁。宣和帝念其这些时日筹办家宴甚是乏累,便准他们回去团聚,不必在这伴驾。
当真是为了这理由?
顾慈半信半疑,临退出门前,偷偷抬眸瞧了眼。
空荡荡的大殿中,他二人似乎又因为什么起了争执。
岑清秋面红耳赤,甩了袖子自顾自往外头走,然没走出几步,宣和帝便追上来,不由分说地将人打横抱起,做贼似的左右瞅两眼,抱着美人屁颠屁颠往后殿跑,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
顾慈哭笑不得,松口气,放心回去。
*
北慈宫。
戚北落先她一步回去,来不及换衣裳,就先招来王德善询问蓬莱殿上的事,听完后一阵惊讶,拳头抵唇暗暗发笑。
小姑娘自打上回从阁楼摔滑下来后,性子强硬了不少,不会再任人欺负。可他还是忍不住担心,身在外头大宴,心思却跟着眼神一块,乘着北风直往蓬莱殿去。
在东宫之位上锤炼这么久,他深谙如何做一个克制稳重的人。可偏生,小姑娘就是他的不克制和不稳重。
这病灶,无药可医。
父皇看穿他心思后,还笑话他被美色乱了心智。明明最该被笑话的是他自己!
可目今看来,小姑娘当真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揉搓的面团子。在自己注意不到的地方,她像一朵花,慢慢冲破茎叶桎梏,凌风绽放,摇曳生姿,越发叫人挪不开眼。
案头那片暖灯将屋子镀满溶溶橘光,他眼角眉梢亦染起柔色。
顾慈才刚进门,他便一把搂住她娇软的腰肢,原地转两个圈。她反应不及,惊叫不断,两手死死扒在他肩头,捏拳捶他,反被他搂入怀中,顺着她的脸蛋没头没脑一顿乱亲。
“宝儿,你可真是我的宝儿。这张小嘴,可比我手里的刀剑厉害多了。”
他边说,边低头去寻她的嘴。一根软乎乎的指头却抵住他的唇,将他推了回去。
“那是你没听见母后说的话,姜还是老的辣。”顾慈嗔瞪他道。
戚北落笑着将她放下,伸脚勾来一张座椅,抱着她一块坐下,揽在怀里轻轻摇晃。
“那还是我媳妇儿厉害,小小年纪就能把人噎得说不出话来。不过真要我说,你和母后还是太客气了些,倘若换成我......”
他眸子陡然一凛,哼笑,“何必绕这么多道弯,直接递刀子不是更快?”
顾慈缩了下脖子,戳他的额角,“大过年的,我可不想见血。”
戚北落笑了声,脑袋顺势往另一侧歪倒,又忽地自己弹回来,抵住顾慈的额头轻蹭,“我不管什么过年不过年,我只要你快活。”
他眼眸在昏黄中乌光璀璨,盯久了,仿佛能将人吸进去。顾慈脸上一阵发烧,垂了眼睫不敢同他对视。
这一低头的娇羞,顷刻间在戚北落心里荡起无尽涟漪。
他忍不住低头亲她,顾慈却扭着脑袋,哼哼唧唧一个劲地躲开,他不禁恼火,都好几个时辰未见面,自己对她牵肠挂肚,她怎的还在躲?
“不许再躲了!”他蹙眉佯怒,想了想,又补充道,“已经没胡茬了,不信你瞧。”说着便翘起下巴给她看,更加肆无忌惮地往她脖子上拱,浓烈的气息在她颈侧喷洒一片薄粉。
顾慈又羞又恼,踢蹬着腿撑手推他,可他今日却跟牛皮糖似的,不仅推不开,还越粘越紧,唇贴在她颈侧游移,舌尖勾挑她耳垂,在萧瑟冬夜里,带动两人的心一块颤栗。
“还想不想要孩子了?嗯?”
“大过年不可见血,那咱们就造个小人,气死她们,如何?”
屋内烧着地龙,待久了本就发燥,他低沉喑哑的声线,便似一颗火星,点在干柴上,溅起满屋甜腻的馨香。
顾慈螓首微垂,咬紧唇瓣不语,在他期待的目光中,恨恨捶了下他肩胛,终于还是撑不住,勾住他脖子迎了上去。
*
年关过后,东风忽至,冻了一整个冬天的泥土渐渐变软,万物由此复苏。时令至三月,雨水桃华,又是一年春。
顾慈依旧没盼来喜讯,却等来了顾蘅的好消息。
傻姑娘心大,月事停了两月都不觉奇怪,还是裴氏先察觉不对劲,请来太医号脉,方才知道这一大好事。
顾慈在宫里听说后,喜不自胜,忙打发人送贺礼过去,等人走后,又摸着自己小腹,绵长一叹。
若说头先太医说的那句“不利生养”,她情绪低落了几日,尚还能安慰自己,把身子调养好便没事。除夕宴上的事传扬开后,帝京城中已没人敢再说她闲话,可她却真有点慌了。
自己和姐姐同一日出嫁,可最后偏生只有自己没半点动静。成年后,小时候的体弱不足之症已没再大显,她便以为没事,可眼下看来,到底是留下了不良影响。
前世她便没有子女缘,重活一世,她能狠下心让自己的性子强硬起来,却没法给自己换副强健的身子,难不成这辈子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