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藏娇(重生)——衮衮
衮衮  发于:2019年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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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是那双眼,幽深如寒潭。便是这般浓烈的阳光,也照不进他眼底。
  戚北落,当朝太子,善战的北戎人闻之色变,大邺百姓一面惧他凶名,一面又心悦诚服地奉他为战神。
  四面安静下来,璎玑还蒙着眼睛,不明情况。丫鬟们噤若寒蝉,她便不知该去哪,听见南面有脚步声,便抻着胳膊摸去。
  丫鬟们心急如焚又不敢贸然过去,生怕冲撞那煞星,招来杀身之祸。
  顾慈心如鹿撞,越发往枝叶深处缩藏去。
  并非不想见,而是方才她玩闹出一身汗,仪容不佳,不宜相见。重生后的第一次见面,多重要的事呀,就算不用刻意打扮成天仙,至少也得干净齐整,总不能给他留下邋遢的印象。
  她是个万事不经心的性子,从不关心旁人看她的眼光,只在自己的小天地中自得其乐。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已经开始在意戚北落对她的看法了。
  没人阻拦,璎玑就这么一路摸索过去,可面前不远处有一节台阶,下头零星散落着碎石,摔下去定会见血。
  璎玑和丫鬟们都看不见,只有顾慈这角度能看见。她大惊失色,当下也不顾上仪容不仪容,起身追去。
  一道玄色身影已先她一步冲过去,稳稳扶住璎玑。
  璎玑吓一跳,以为是哪个笨丫鬟自己送上门,怕他溜走,忙拽住他的手摸起来,却只摸到一层厚茧。她实在猜不出来,气鼓鼓地扯下黑布,双眼一亮,抱住他的腿甜甜唤道:“舅舅!”
  戚北落眼中山雨欲来,四下寻找失职的丫鬟。听见这声,他眉宇舒展开,漾起笑意,摸了摸她的头,抱起她高高举过头顶,兜兜转了一圈。
  璎玑两眼弯成月牙,笑音如铃,飘出十里远。
  顾慈躲在廊柱后头,惊讶不已。
  两辈子加一块,她都没见戚北落露出过这种轻快愉悦的笑。传闻中嗜血冷漠的修罗,竟也有这般温情脉脉的一面。若是外人瞧见,眼珠子估计都要瞪掉。
  她正出神,那厢璎玑已平安落地,拽着戚北落的袖角蹦跳,邀功似的朝顾慈疯狂挥手,“舅母!舅母!快过来!我抓到舅舅啦!”
  顾慈醒神望去,戚北落亦抬眸看来。
  四目不期然相遇,两颗心不约而同皆撞跳了下,荡起满园春色。
 
 
第5章 
  顾慈的心弦拨动了下,慌慌垂了脑袋,手抓着裙绦,不知该往哪放。
  因方才那阵跑动,她双颊泛红,额上出了层细汗,钗环略有松脱,碎发粘连在腮边,毫无名门贵女风范。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偏生让她在最不宜见人的时候,遇见了她最想见的人。皇家重礼数,她才刚闹出抗旨的事,现在又当众失仪,戚北落大约要对她失望透了吧。
  “舅母?”璎玑不懂顾慈天人交战的盛况,半天不见她挪窝,便要拉着戚北落过去。
  可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的舅舅,这回竟不听她的,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抽回袖子,招来丫鬟,“带郡主下去休息。”
  说完转身就走,无半分留恋,就连声音都比平时低沉冷淡,像在极力隐忍心头怒意。
  顾慈捏着手,虽早有预料,可亲身经历后,心里还是空了一下。
  璎玑是个倔脾气,绕开围簇上来的丫鬟们,跑去拉戚北落,眼看就要够着他衣角,头顶忽然落下片黑影,双脚紧接着凌空。
  “璎儿乖,换个地方玩去。你舅舅还有政务要忙,今日就不陪你了。”奚鹤卿将璎玑提溜到面前,偏头瞧眼顾慈,嘴角牵起一丝嘲讽,“要是你舅舅真留下陪你,有人就该不知好歹,扭头走了。”
  顾慈心里咯噔。
  奚鹤卿是东宫第一谋士,自幼与戚北落一块长大,情同手足,知道她为何绝食后,凭他的手段,没把她抽筋剥皮敲打一番,已属仁善。
  便是前世,奚鹤卿厌极了她,可到底没对承恩侯府下手。反而在谢子鸣屡次犯事波及到她时,他还会出手帮忙。若没有他,自己的前世只会更加凄惨。

  顾慈定了定神,轻描淡写地回道:“奚二公子说的对,若太子殿下真要留下,某些不知好歹的局外人,确实就该走了。”
  说完,她便笑吟吟看向奚鹤卿。
  奚鹤卿怔愣,半晌才缓过神。
  敢情这是把他当作那不知好歹的局外人,耽误他们俩花前月下了!这个顾慈,过去不声不响、面团子似的一个人,怎的摔了一跤,说话都带刺儿了?
  璎玑趁他分心之际,一口咬住他手腕。奚鹤卿倒吸口气,下意识松手。璎玑稳稳蹦到地上,一脚踩住他缎面靴子,狠狠碾动,“二叔叔坏!不许欺负我舅母!”
  四岁的小娃娃已很有分量,全身重量集中压在脚尖一丁点地方,饶是奚鹤卿平日习武不辍,也疼得嗷嗷惨叫,一个趔趄,摔了个大屁股墩,逗得边上几个丫鬟捂嘴偷笑。
  奚鹤卿龇牙,伸手去抓那罪魁祸首。璎玑灵敏得跟猴儿似的,三两下就跑开,朝他扮鬼脸。
  “嘿,你个小丫头片子,以后还想不想吃糖葫芦了!”
  “我不要坏蛋的糖葫芦!吃了会变笨蛋的!”
  璎玑头也不回,跑到顾慈身边,拉起她的手又颠颠继续往前跑。
  顾慈还有几分不舍,最后望眼月洞门,眸子里涌着期许的光。可玄色身影消失后,就再没出现。纤长浓睫慢慢垂覆下,掩去所有光芒,她叹口气,任由璎玑拉走。
  奚鹤卿平复胸中怒气,甩袖离开,前脚才跨进月洞门,就被门边阴沉着脸的某人吓一大跳。瞧这架势,应是在这站了许久,专程等他过来兴师问罪。
  “今年雨水丰沛,黄河只怕又要涨汛。你若有这闲工夫为难一姑娘,不如好好替孤想想,该怎么防汛。”
  奚鹤卿挑眉,笼起袖子打趣:“哟,这就开始护短了?早干嘛去了?我刚还手下留情了呢。真要是火力全开,你这会子拳头是不是就该往我脸上招呼了?”
  “无理取闹,孤何曾对战场以外的人动过手?”戚北落不屑地冷嗤,转身离开。
  “何曾?”奚鹤卿追上去,一阵咋舌,“我给你提个醒。就上回宫宴,武英侯家的世子,他不过是在护国寺瞧见过顾慈一面,在宴上随口夸她两句,你就把人打成重伤,到现在还下不来床。要不是皇后娘娘给你兜着,武英侯就该闹到御前了。”
  戚北落霍然止步,面色微沉,乜斜凤眼淡淡瞧他。那一瞬,仿佛沙场上冷血修罗重现。
  奚鹤卿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讪讪摸鼻,“他最后一句话,确实不堪入耳,该打……打得好……”
  戚北落这才敛去眼中寒芒,继续阔步向前。
  奚鹤卿瞧着他的背影,歪了歪嘴,“你既这么关心她,为何不直说?为了你,我都低声下气跑去求顾蘅那死丫头了。今日好不容易把人骗来,你若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就这么白白放人回去,我第一个不答应!”
  戚北落步子渐缓,望着远处的云,深邃的凤眼恍惚了下,旋即又结满寒霜,“孤此番唤她过来,不过是想告诉她。并非是她抗旨弃孤在先,而是孤从来就不愿纳她入东宫!”
  说完,便震袖扬长而去。
  奚鹤卿怔在原地,良久,玩味地挑起两道剑眉,“是吗?那我就拭目以待咯。”
  夏日的雨水,总是来得随心所欲。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天上便浓云密布,轰地一个炸雷,天河倒倾,噼里啪啦,砸得屋外人抱头鼠窜,尖叫一片。
  静室里,官员们耷眉垂眼,为黄河汛情发愁。法子说了许多,各有裨益。咄咄半天没个结果,众人纷纷望向戚北落,想请他拿主意。
  戚北落摩挲着茶盏上的海棠纹,心不在焉地望向窗外,黑眸云遮雾绕,宛如玉雕。众人的讨论像风一样簌簌从他耳边刮过,没一句真正入他心扉。
  众人唤几声,不见搭理,纳罕地看向奚鹤卿。
  奚鹤卿不耐烦地叩着桌面,这人方才怎好意思教训他,到底是谁对黄河不上心?
  廊下脚步杂沓,夹杂丫鬟们焦急的话语。
  “还没找着?这都多久了,郡主和顾二姑娘能跑哪去?公主都催好几回了。”
  “老天保佑,这么大的雨,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
  声音未落,就听“砰”地一声巨响,众人齐齐转目。静室大门豁然洞开,玄色衣角擦过门框,而原本戚北落站着的地方,只剩一杯早已散尽热气的清茶。
  众人面面相觑,惶然不解。太子殿下素来稳重,朝中上下无不叹服,就连最爱鸡蛋里扒拉骨头的御史台,也挑不出他的错。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奚鹤卿却一点也不意外,对插着袖子,笑得意味深长。何须问缘故?放眼全天下,也就只有一个顾慈,能叫他失控。
  *
  蒹葭山庄后头有片湖,状如一柄玉如意。湖畔遍植垂柳,浓绿中戳着座红顶四角亭。
  遮天雨幕模糊了湖畔秀丽风光,这点红就越发清晰,似一枚鲜艳的印章,不屈不挠地盖在泼墨山水画上。
  槛窗因年久失修,已闭合不上。风携着雨点从四面八方飞来。顾慈抱着璎玑坐在亭内,尽量不让她被雨淋到,自己衣裳两肩和后背都湿了大片,黏在身上,湿冷难受。
  忽而一个炸雷落下,璎玑呜咽一声往她怀里钻,小小的身子抖个不停。
  顾慈一面拍背安抚,一面外头往外瞧。四面渺无人烟,她只能安慰自己,好在是雷雨,忍忍就过去了。
  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被困雨中。
  小时候在宫里,几人一块玩躲猫猫,顾慈从来都是藏得最好的那个,但好也有“藏得好”的烦恼。有回大雨天,她窝在树洞里头,没法躲得更深,自己又爬不出来,还没人能找着她。她哭得稀里哗啦,最后还是不参加游戏的戚北落救了她,也不知他是怎么找到的?
  然而这回,就算她掉湖里,那人应当也再不会来寻她了吧……想起刚才,他头也不回离开时的冷漠模样,顾慈心里空落落的,却还倔强地残藏有那么一丝希望。
  “舅母,他们都说你不肯嫁给舅舅,是真的吗?”璎玑探出半颗脑袋,眼神比湖水还清澈,“二姨是不是不喜欢舅舅?”
  孩子的问题太直接,一下把顾慈问哑巴了。本想拿“小孩子莫管这些”云云的回答来和稀泥,可瞧见她眼里的光一点点淡去,顾慈又心疼起来。
  “不是不喜欢,也不是不愿嫁……”
  她这才开了个头,璎玑便蹭的跳到地上,绕到亭子门口,抱住某人的腿道:“舅舅!舅舅!你听见了吗,舅母说她喜欢你!”
  顾慈双肩一抖,蓦然回头。眼中那点星星希望,渐生雏形,成燎原之火。
  朦胧水雾中,戚北落一手执伞,一手握着新伞,立在阶下,寸缕寸金的衣裳下摆和靴面淅淅沥沥布满泥点,仿佛疾奔而来。油纸伞并未完全隔绝风雨,他鬓脚眉梢微潮,水珠顺着他修俊精致干练的下颌线条滑落,沿白皙脖颈钻入他衣领。
  一脸倦色,形容狼狈,望着她的眼神却熠熠生辉。
  然而下一刻,深秀内敛的凤眸里便怒气翻涌,“这么大人了,明知近日多雨水,出门还不记得带伞?真要走丢,或是失足落水,孤看你怎么办!”
  顾慈睫毛轻颤,慢慢搭落,双手抓紧裙绦,下意识绕着指头缠来缠去,“对不起……”
  声若蚊呐,甜糯又委屈。螓首低垂,白玉般的天鹅颈压出秀丽线条。半湿的衣裳紧贴玉肌,依稀勾勒出曼妙身段,于男人而言,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
  戚北落喉咙发紧,不自然地调开目光,缓了语气喑哑道:“孤不是在说你,是在说璎玑。”
  冷不丁被点名,璎玑一抖,嘟起嘴巴要反驳,可转念一想,的确是她把舅母带到这来的,舅舅怪她也是应当。可……她什么时候成“这么大人了”?
  顾慈也吃了一惊,抬眸看他。戚北落正凝神眺望亭外,侧颜肃穆如九重天上法相庄严的神祇。雨丝横斜过他鬓边,撩开几缕零散发丝,露出一只白里透红的耳朵。
  她忍住笑,若无其事地低头“嗯”了声,寒浸浸的心一点点回暖。
  雨势小了些,戚北落递上手里的新伞,“这伞你们俩拿去用,天色不早,该回了。”
  顾慈正准备接,璎玑却先一步抢走,“我已经是这么大人了,可以自己打伞,不要别人帮我。”
  话音未落,她便撑开伞,哒哒跑入雨帘中,朝他们吐吐舌头,愉快地转着圈圈跑远。
  只剩这一场滂沱大雨,一柄簇新的油纸伞,和两个久别重逢的旧人。
 
 
第6章 
  雨水自檐角滔滔垂落,有节奏地拍打着柳叶尖,更衬此间幽阒。
  顾慈心跳声被放大,生怕戚北落会听见,忙转身背对,捂紧心口。
  “郡主尚还年幼,就这么独自回去,恐路上会有什么闪失,殿下还是快些追上去的好。等你们都平安回去后,再打发人给我送伞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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