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绿端了一碟细点,摆到小小手边。
小小捏了一块,正不知如何提到皇宫,明珠又转怒为喜,挨着她道:“我听说你道门大比两场都是优等,当真是七星宴中头一位女道了!”
小小问道:“宫里是什么样子?”
明珠听了摇摇头:“我也没进过宫。”
她虽是郡主,但一直都长在封地王府,连京城都是头一回来。
本来是要进宫的,可圣人病重,免了宗室亲王们觐见,也该去给贵妃请安,可澹王妃偏偏替她报病,不让她进宫去,说宫里规矩太多,不比王府由得她自在。
明珠还生了一回闷气,但她拉着小小的手:“你要是能入七星宴,我说什么也要进宫去!”
小小低头吃了一块糕点,明珠竟不知道宫中道路,只有看师兄那儿能不能打听到了。
谢玄被曲正请到房中,曲正虽无挂职,但在王府中待遇极高,自己便有一间院子,是方便他家眷来京时居住的。
“咱们先进书房,我叫人把客房收拾出来,谢兄弟今晚便歇在此处吧。”
厨房送了许多酒肉点心来,谢玄大喇喇一坐,打量曲正的书房,把腿一伸:“还是在这儿痛快自在!”
曲正笑了:“怎么,谢兄弟在紫微宫不痛快?可是因着不能喝酒吃肉?”
谢玄又抻抻腰,懒洋洋一笑:“紫微宫的规矩多如牛毛,我那个师叔对咱们也不甚亲和,昨日也不知为了什么竟然罚他的二弟子,姓卓的那个师兄,到后山石牢去了。”
曲正一听,便知是卓一道,卓一道在丹道上的名声,他自然知道,圣人用药也多由卓一道炼制,难道是圣人那里出了什么问题?
他给谢玄倒了一杯酒,状似漫不经心:“可我听说紫微真人是十分看重卓道长的,怎么会这要罚他?”
谢玄一口气把酒喝尽了,长长吐出口气来,咂咂嘴:“痛快!”回味一番才又道,“这我可不知,紫微宫里好像没人知道原由,只知道那石牢已经十多年没关过人了,紫微真人一从宫里回来,卓师兄被关进去了,连何时出来都没说,必是干了什么触怒师长的事。”
曲正听见谢玄这样说,越加好奇,澹王府举步维艰,不知这事能不能帮到王爷,他道:“圣人设立丹宫,是由袁道长掌管,难道是卓道长用药失误?”
谢玄捏着杯子的指尖一紧,姓袁的,那就是袁一溟了,就是他抓了师父。
谢玄搁下杯子,捏起一只烧鸡腿,撕着鸡肉一通大嚼:“卓师兄替我师妹看过病,他被关了,别人不方便瞧他,我给他送些吃食,听见他在石牢里自言自语。”
曲正“哦?”一声,依旧不甚关心的模样。
谢玄神神秘秘的凑近曲正:“我听见他说什么,十六年前,假的假的。”
曲正一听立时道:“十六年前,卓道长的兄弟,偷了紫微真人的丹书,这是人人皆知的事。”
谢玄大笑起来:“我要是犯事儿,上午犯事,等不到下午师父就能把我拎起来打一顿,这么大的错,隔了十六年才罚他?”
曲正也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竟能让紫微真人如此发怒。
谢玄一看,曲正也不知道,他心中也早早就料着了,这样的秘辛,若能打听着蛛丝蚂迹自然很好,打听不着,就办正事。
谢玄又给曲正倒了杯酒,咧嘴笑问:“曲先生,你进过宫没有?”
曲正摇摇头:“不曾,怎么?谢兄弟有什么想问的?”
他不过王府中人,岂能随意进宫。
谢玄道:“倒也没什么想问的,七星宴我是志在必得,也得显一显我师父的本事,又不知道皇城里什么模样,怕到时候露了怯,叫人笑话我村气。”
曲正知道谢玄性子骄傲,本领高强,可他出生乡野,最厌的便是被人瞧不起,肯跟他来说这些,便是心里真拿他当朋友了。
曲正哈哈一笑:“我虽未进过宫,可宫里什么模样还是知道的。”
他手指沾了沾酒液,先画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格子,又画了两条宫道,告诉谢玄道:“这里就是七星宴设宴所在,东西两边都是殿宇,紫极殿在正中央。”
谢玄在给曲正倒酒的时候,在杯子底下贴了一道小符。
曲正本是老成谨慎之人,自己也诧异酒后话多,却还是竹筒倒豆子,将他知道的都告诉了谢玄,说完便把头往桌上一靠,睡了过去。
谢玄将曲正扛回房中,自己也到客房,曲正随口报出殿宇的名称,谢玄过耳不忘。
一座宫城在他心中慢慢构画,闭上眼睛仿佛已经身在宫中。
指尖轻动,剑锋将现。
第97章 七叶花
第三场大比,如期而至。
前两场比试,谢玄和小小并无意去争夺第一,反而得了第一。
这第三场比试,比的是炼丹采药,采药谢玄小小懂得,可炼丹师父从未教导过。
此时想来,是师父怕露了形迹,道门缉书上说他偷了丹书,天下海捕他的道门,必然会盯着丹炉,山野乡村中若是起炉炼丹,岂不叫人生疑。
两人既打定了主意要入宫去找,那就非得个好名次不可,偏偏在炼丹上一窍不通,还想再上山去问卓一道讨主意。
谢玄去的时候,还给卓一道带了些从膳堂里顺来的菜包子。
白术为了学医,就在石牢边起了个小棚,他本是农家出身,给自己搭个栖身之所,隔着牢门,一个授业,一个学医。
白术接过布袋,包子还是热腾腾的,他张大了嘴:“谢师叔……咱们吃不了这许多。”
“那就存着,反正这儿这么冷,吃的时候烤一烤就行了。”谢玄把整个笼屉里刚蒸出来的大菜包全都给顺走了。
他悄出膳堂的时候,听见火工道人在厨房里骂骂咧咧,骂都骂了,岂能被白骂,干脆折回去,又把酱菜坛子偷了几个出来。
他学着玉虚真人的样子,控风把这几个坛子浮在身后,到了石牢门前,当着白术张大的嘴,剑指一点:“落!”
酱菜坛子应声落一。
白术看他显这一手本事,眼中冒光,谢玄下巴一点:“你收拾收拾,你们师徒在山上总不能干吃白馒头。”
可惜这两个都吃素,要不然这满山野味,随手打几个来,架起火来烤来,再撒点细盐,那才吃得痛快呢。
白术立时道:“有我在此,怎么能让师父干吃馒头呢,我想在这儿起个灶,炒点菜煮个汤。”
他还真打算过山间生活,说完就把酱菜坛子抱进棚子里去,罗列摆好,菜包子加酱萝卜,再煮一锅野菜汤,若能有两块豆腐就更好了。
这事儿谢玄小小都比他有经验,小小道:“不必起灶,你找几块大石叠起来,在底下起火,锅架在石上,就能做饭了。”
谢玄凑近牢门,石牢中却没有卓一道的身影,白术一边忙活一边道:“师父他靠着牢门呢,只有这会儿有天光,师父借天光看书。”
谢玄叩叩石门,卓一道立了起来,他被关了两天两夜,这两夜里无法阖眼,人清瘦了些,面壁几日,不见日光,本就苍白肤色越加惨淡。
卓一道望向谢玄:“何事?”
有白术在,两人也不能谈什么要紧事。
谢玄挠挠头皮:“第三场大比,要比采药炼丹,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卓一道一听便明白了,兄长只粗通丹道,在紫微宫时也只在药炉中看炉火,哪会教他们炼药。
“评等分为两种,采药一种,炼药一种,这苍山之中处处有宝,药材必要在山间挖出才算。”
紫微真人在此建宫,便是因为苍山之中灵气浓郁,不仅对修道大有好处,林中珍宝更是数不胜数。
谢玄龇龇牙,这碰运气的事儿,他从来也不输人:“采药不怕,就是炼丹,我与师妹都不会这些。”
卓一道替他算了算:“只要能寻得好药,就是不炼丹,也能位列七星。”
他一边说一边不忍,压低了声音:“你们还是走罢。”
谢玄看白术去找石头,这才道:“师叔,你有苦衷我们明白,兄弟之情不能断,但师父之宜也不能忘,我们不强求你,但我们有我们要做的事。”
说着作了一揖,带着小小离开了。
白术回来的时候,见师父还站在牢门边,望着苍山远处,回头四顾:“谢师叔和桑师姑呢?他们走了?”
“嗯”,卓一道回转身去,继续坐下读书。
谢玄跟小小并未就此回房,明日就要上山伐药了,今儿得给小小吃点好的,补补身子。
他还有一件事没告诉卓一道,小小能识木,进了山间,什么东西有什么用她立时就能知道,凭他的运势,再加上小小的灵识,什么人参灵芝,还不手到擒来。
“这外头的鸡吃着总不对味儿,咱们逮只山鸡来烤了吃。”
小小去挖野菌野薯,在溪水中清洗干净,把鸡肚子剖开,往里填上野菌野薯,再把鸡肚皮给缝上。
谢玄给这只鸡糊上一层湿泥,扔在火堆里烘烤。
等烤得差不多,用粗木枝扒拉出来,剑柄一磕,土胚裂成两半,把鸡毛也一起带了下来,用大叶托着熟鸡撕开了吃。
里头野菌野薯都沾满了鸡油,洒上一点细盐,谢玄一口气吃了半只。
这还是入了紫微宫之后头一顿痛快饭。
谢玄夸赞道:“等找着了师父,也这样做给他吃。”
他这话是平日间与小小常说的,此时说完,二人又一齐静默。
小小放下手里的馒头,再吃不下去了。
豆豆却不知道爹爹妈妈为何突然不吃,还以为是他们吃饱了,叼起半只鸡架子,吃得摇头甩脑。
谢玄扣住小小的手,两人在山间静坐,拉着小小的手站起来:“走罢。”
池一阳站在台上,目光扫视场中,一共余下三十余人参赛,紫微宫与奉天观各留一半,他的目光在谢玄的小小的身上停留片刻,又滑了过去。
洞灵道端坐在台上,听池一阳说第三场大比的规则,抬眉与他对望,交换了个眼色,又低头喝起茶来。
池一阳道:“今番大比,与往岁不同,不比炼丹,只比采药。”
谢玄微微蹙眉,怎么突然就改了规则。
池一阳接着又道:“每人在签筒中掣一枝签,按签名上头罗列的药名取药,交上草药,先到者先得名,以明日此时为限。”
池一阳说完,两个道童抬出一只签筒来。
竹子签筒内空空如也,洞灵道人拂尘一甩,从他袖中飞出几十枚竹签,一一投入竹筒。
池一阳大袖一挥,示意参加大比的门人上前抽签。
奉天观抢先上前抽签,三五成队,顷刻便将签筒中的竹签抽掉了一半,三十余人背着竹篓药锄四散开去。
小小谢玄走上前去,签筒中只余下最后两枝签,谢玄一把抓了出来,将纸卷摊开,就见每张纸上罗列着六种药材。
二人虽不通炼丹,但都识得药材,两张纸上的药材一模一样,都是寻常物,并不难得,若是要夜明砂、五灵脂,那一时之间还真无处去找。
但谢玄还是皱起眉头,其中几种此时根本就不生长,谢玄拿着纸卷思索片刻,对小小道:“这不是让咱们入山采药的。”
小小立时说道:“药田?”
谢玄咧嘴一笑:“咱们就去药田先探探路。”
这些药材若真在山中采集,运气好的,一天至多只能凑齐三四种,若是去紫微宫的药田,那这些寻常药物立时就能采齐。
谢玄小小到的时候,药田边竟然无人看守,而田边围栏有被破坏的痕迹,泥上脚印还是新留下的,脚印边上几点黑灰,看着像是什么东西烧落下的灰。
小小轻声说道:“有人看守。”
谢玄微微点头:“咱们一起,我引人出来,你发暗器。”
“好。”
好字话音才落,谢玄便踏入药田,他留了个心眼,脚底虚踩,看着是踏入了药田,但脚没沾上药田的土。
他刚走一步,药架后便簇簇一动,小小一枚银叶飞出,刮过那人头皮。
那人差点被刺中,跳了出来,盯着谢玄的脚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他根本就没踩实。
只要踏入药田,脚底一沾药泥,便中了火符,火符吞噬人身上一切丝绸棉布,从脚到头,只烧衣服不烧皮肤。
这符咒,小小和谢玄在卓一道的书中看见过,是他为了守护药田不被人为破坏研究出的符咒。
既不伤人性命,且又十分促狭。
谢玄虽没想到药田还在用卓一道的符阵,但他脚不沾泥,自然避了过去。
一人已然暴露形迹,埋伏在药田中的人接二连三跳出,个个身着短打,手持长剑,结起阵法,攻向谢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