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能斩断师徒情份,刀剑相向,又不能忘却兄弟情义,为兄报仇,就在此苍山石壁内,画地为牢。
等将医术丹道尽数教给白术,就算断了师徒情分。
谢玄落在卓一道的药庐前,屋中还亮着灯火。
他和小小推开门,就见白术正坐在医经中,点灯熬蜡,嘴里念念有词,待他们走近了,白术才从书中抬起头来。
立时站起行礼:“谢师叔,桑师姑,你们怎么来了。”
明日师父要考教他,他想趁着今天晚上赶紧把医经医书再看一遍。
谢玄一本正经,摆出师叔的架子来:“我们方才去看卓师兄了,山间阴冷,多亏有你送的被子。”
白术看过道门大比,知道谢玄小小的本领非凡,心里先自敬佩,听到谢玄去看过师父,心中一热:“谢师叔有心了。”
一阳真人连问都没问过,闻人师叔替师父求情,也被紫微真人罚静思己过,这下观中更没人能替师父说话了。
没想到谢师叔和桑师姑会去后山看望师父。
“卓师兄替我师妹看过病,咱们自然要去看他的。”谢玄说着慢慢走到药王画像前,“卓师兄让我替他取一样东西。”
白术立时道:“什么东西,师父只管吩咐我就是了,我给他送去。”
谢玄看他摊了这一地书,要把他支出去还有些难,对他道:“是卓师兄多年心得手札,他让我来取。”
白术懵懂站着,卓一道有一屋子的书,他从未见过手札:“师父有没有说摆在何处?我去取。”
“卓师兄收你作内门弟子了,是不是?”
白术点点头:“是”说完便笑,“我盼了多年,师父终于肯收我入门了。”
“卓师兄明日还要考你学问,是不是?”
“是”白术有些惴惴,“不知师父要考我什么,我只觉得自己学得不够,明日也不知道能不能对出来。”
“是以这手札只能我来取。”谢玄把话又绕了回来,“卓师兄怕你偷看,他考你就为了知道你肚里究竟有多少东西,若看了手札,考得极好,可功夫稀松,那还不如不考。”
白术听了,连连点头,觉得谢玄说得十分有理,医道之事作不得假:“谢师叔取罢,我保证不偷看。”
说着为了避嫌,跑到屋外去了,定定立着,对着苍山背医经。
谢玄走到药王像前,取出一束清香点燃,与小小一起在蒲团上拜倒,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
这才拉开卷轴,壁上果然贴着几道符,按卓一道教的办法揭下,取出壁内藏着的手札,收入怀中。
牵着小小走到屋外,背着手对白术点点头,神色间多有赞许期盼,白术耳朵都红了,恭送他们到药庐门前,这才回屋继续背经。
谢玄取了手札,回到屋中,翻看手札,前半本写了丹经针灸,后半本中有些是师父教导过他们的,有些是第一次见的,俱是些巫医法术,索魂寻魂。
这些东西在道门中人看来就是旁门左道的邪术,怪不得卓一道会将这些藏起来。
谢玄与小小隔桌相望,他轻声道:“我们想法子进宫去。”
“嗯!”小小一点头。
乍闻噩耗,两人都心绪难平,此时却想,万一师父还有一线生机?也许正等着他们找去。
要离得越近,法术才越准,好不容易得了卓一道一滴血,只要进宫,一定能找到师父。
小小握着瓷瓶:“赢了道门大比,就能进宫去。”
她目光坚定,可眼圈微红,只要想到师父受难,就眼热鼻酸。
谢玄张开双臂,小小一下投进他怀里,两人紧紧相拥,小小知道师兄的心同她一样,忍耐着不哭,把眼泪擦在他衣襟上。
谢玄怀中抱着小小,便觉周身有无穷的力气,闯皇宫怕甚,手中有剑,把宫门都捅个窟窿!
把师父带回来!
第96章 磨霜刃
豆豆自从躲起来蜕皮,在山里认识了许多伙伴,那只黑花蛇告诉它,蛇要修炼,修炼便是要吐月之阴精。
是以豆豆白天大睡,到了夜晚便溜出屋去,盘在一块大石上,仰着蛇头,吞吐修炼。
天色快亮的时候,它再游回屋中,盘到床上,睡在小小身边。
它出去得多了,被关在窗外几回,小小就在窗边摆上一对小纸人。
豆豆回来的时候,只要用尾巴叩叩窗框,纸人便会醒来,用力抬起窗子,让豆豆从窗缝里游进来。
今夜豆豆也是一样,拿尾巴嗒嗒窗户,游进窗内,摇头摆尾的游到床边,两个纸人还用帕子把它身上擦干净。
它想像平日一样,盘到小小枕头边,刚探了个头,就见谢玄小小相颈相拥。
两人怀抱在一处,头挨着头,谢玄将小小整个人护在怀中,而小小的胳膊穿过谢玄的腋下,小手护着他的背心要害。
两人都已熟睡,呼吸交缠。
豆豆左看右看,都没有自己的位置,气得尾巴一拍地,说什么也想挤到他们中间去。
两个小纸人跳下窗台,轻飘飘落到地上,齐齐揪住豆豆的尾巴,不让它把小小和谢玄吵醒。
豆豆扭头看向它们,两个纸人一齐摇头,又一齐伸手点了点长凳子,让豆豆今天晚上睡在凳子上。
豆豆还想挤进去,就见谢玄动了动,它立刻缩回蛇头,乖乖往长凳那去,时不时的抬头看看,期待能睡回到小小身边去。
可等了半晌也没松动,干脆瘫成一长条,头搁在椅子沿上,睡着了。
谢玄醒来的时候,小小还没醒。
她昨天晚上是忍耐着不哭,其实还是伤心,藏在他怀里,偷偷掉了几滴眼泪,这会儿睡得极熟,神色安谧,羽睫微微颤动。
谢玄无声浅笑,嘴唇贴在她的额头上。
小小喉间轻“唔”,指尖勾住谢玄的衣袖。
豆豆已经在凳子上委屈了一夜,看见谢玄醒了,急急忙忙游到床下,从床脚上了床去,谢玄眯眼一看,脚尖一动,把豆豆又踢下了床。
这么一动,小小也醒了过来,抬手揉揉眼睛。
谢玄赶紧松开怀抱,坐了起来,看着山间天色,清清喉咙道:“起来罢,咱们也该进城去了。”
他们昨日已经想好了,既要救人,便要准备,待七星宴时进了宫,总得认得几条路。
他们所认识的人中,能够说一说皇宫内院的,也只有澹王府的人了。
既然是去作客的,进城之后先去馔香楼买了四色点心,又切了些烧鸡风鸭,抱了两壶好酒,到澹王府去。
府前侍卫看谢玄小小作江湖人打扮,倒也不跋扈,澹王爷最爱结交这些人,府中道士都有好几个。
“请问二位朋友,是要找谁?”
“我姓谢,是曲先生朋友,说好到了京城找他喝酒。”
“既是曲先生的朋友,二位请等一等,我这就是通报。”
信才送进去,曲正便亲自出来迎接,他一见谢玄便笑:“谢兄弟,我听说你道门大比两场夺魁,了不起!”
侍卫还当谢玄是江湖人士,听闻他年纪轻轻便两场比试得魁,七星宴必占着一席,对他越加客气:“把这些交给我罢。”
伸手接过了谢玄手上的点心礼盒。
曲正又看小小,笑道:“桑姑娘说不准就是七星宴上第一位坤道了。”
谢玄和曲正来澹王府,目标明确,谢玄见曲正,小小见明珠。
小小点点头,脸上依旧淡漠,语气却很笃定:“那是自然的。”
曲正微微一诧,他见过的谢玄的厉害,狂风当头,他在百尺竿头还能来去自如,端得厉害。
可小小有多少本事,他却从未见过,平素也少与她打交道,只知她意若冰雪,不料还有这番志向。
“王爷夸你们是少年英才,果然不错,来来来,今日我作东道,必要将谢兄弟留下,咱们兄弟痛饮一番。”
谢玄正中下怀,哈哈一笑:“正好正好,我在紫微宫呆的这些天,一点油星都没见着,再吃两天素,那也不用比啦,我扔剑认输,没力气再打啦。”
曲正大笑,请谢玄进府,又对小小道:“郡主一直念叨着桑姑娘,若非这些日子她身子不适,早就要去紫微宫找桑姑娘去了,我已叫人进去通报。”
小小一听明珠不舒服,眉头一动,她是极喜欢明珠的,明珠一片纯净,十分难得,听见她身子不好,也想赶紧看她。
明珠身边的婢女出来迎接:“桑姑娘,郡主知道你来了,高兴坏了,在水阁里摆了点心水酒,请你赶紧过去。”
谢玄看了看小小,两人互换眼色,一个往南,一个往北。
小小穿过长廊,绕过垂花门,走到水阁前,就见明珠在阁前绕来绕去,看见她来,一下笑开了:“你可算来了!”
跑到阁外来接小小:“热罢,叫她们拿果子露来给你吃。”
水阁中开着四面窗透风,明珠手嘴不停,一边拿各样吃食塞到小小手里,一边吱吱喳喳:“你要是再不来找我,我可要去紫微宫找你了!”
小小手里托个小碟,小碟里搁了四五样一口便能吃掉的细点心,她蹙了眉头:“不是说你身子不适么?”
怎么看着还活蹦乱跳的,面色红润,眼睛有光,只是瘦了许多,下巴都尖了。
明珠坐到小小身边:“我根本就没生病。”
小小奇道:“既然没生病,为什么又说身子不适?”
“是我嫂嫂不许我出门去。”说到这个明珠就愁,她在家里闷得骨头缝里生青苔,前些天是说天热不许她出去,这几日下了场雨,凉快了还不许她出去。
明珠托腮轻叹,可一转眼珠又笑了,拉着小小道:“不成,今儿你定要留下来陪我睡,我可不放你走。”
阿绿捧着冰盆进来,把冰湃的鲜果搁到桌上。
豆豆一闻见果子香气,从小小怀中探出头来,明珠一见豆豆便惊诧:“呀!豆豆怎么长大了?”
豆豆冲她扬扬脖子,十分得意的样子。
小小将豆豆搁到桌子上,豆豆觉得明珠是在夸奖它,便游到明珠身前,让她看看,自己到底长大了多少。
水阁中的婢女纷纷退后,明珠见她们害怕的模样,摆了摆手:“你们也下去歇歇,这儿有阿绿侍候就成了。”
只有阿绿一点也不害怕,目光盯着豆豆,饶有兴味的看向它。
明珠伸出指尖,摸摸豆豆的头,这样的宠物,又漂亮又威风,她也想养一条,可想到嫂嫂,还是不敢。
“我要是能养就好了。”明珠想到什么,着人取了首饰盒来,盒里都是她的束发金环,打猎时用来束发的。
每一只都精巧非常,有金有玉,还有嵌宝石的。
明珠拿出一只对着豆豆比划一下,它既是宠物,身上便该有个记认:“这个你喜不喜欢?”
纯金打造,正中嵌了一颗红宝石,豆豆戴着还大了些,金环套在脖子上,往下滑了滑,豆豆用尾巴尖一卷,卷着金环打了个滚。
明珠看了看小小,欲言又止,拉住她往水阁内的软榻上去,问她道:“闻人羽这些日子好不好?”
小小想起闻人羽越来越混沌的五蕴之气,也不知该说好还是不好。
明珠闷着脸:“我都知道了。”
穆国公府的事,不是什么秘密,澹王妃为了明珠打听了穆国公府的家事。
穆国公对外说国公夫人是为了养病到山间清修去了,可这种说辞,哪个能信,必是其中有什么事。
小小想了想道:“闻人羽的母亲生病是被人害的。”
明珠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她怵然一惊:“怎么害的?”
“她的枕头里有一只魇镇人偶。”
分明夏日,水阁之外蝉声噪噪,明珠还抱着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满面疑惑:“那是……”还没问出来便恍然大悟,谁是最得利者就是谁干的。
明珠腾一下站起来:“竟然是他!他竟然还有脸在我的面前说些兄友弟恭的话!”
明珠在观莲节的时候见过闻人已。
闻人已与闻人羽有几分相像,对着明珠温言软语,一派温文公子的模样,话里话外都是忧心母亲病情,又说一些与兄长小时候的趣事。
明珠那会儿不曾细想,还是阿绿道,闻人羽四岁上山,闻人已就算是神童,又如何能记得这么多四岁大的事?
什么掏鸟蛋,捞鲤鱼,粘知了,那得是七八岁的孩童才有的趣事。
明珠那会儿还不信,许是闻人羽偶尔回家与弟弟玩耍,此时想来,果然是骗她的!
小小蹙蹙眉头:“他不是好人,你以后不要理她。”
明珠对小小十分信任,小小救过她的命,她说谁是恶人,谁就一定是恶人,气得跺脚:“我以后绝不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