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泓的诏书里并未提及祁湛接楚妧来平坊的事,只说这四十万大军日夜驻守边疆,实在是忠心可嘉,待剿灭北高残军后,定会对他们论功行赏。
而怀王为大邺安危英勇就义,理应让世子继承怀王爵位,故而特封世子为:“广陵王。”
随着这三个字被太监尖细的嗓音读出,周围的士兵都不由得一愣,全都悄悄抬起头看着祁湛。
祁湛的面色虽然平静无波,楚妧却能感受到他握着自己的手微微收紧了。
广陵王。
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封号。
楚妧记得两汉的刘胥和刘荆都曾被封为广陵王。
而这两个王爷,全都是造过反的。
祁泓这么做,是要暗示士兵祁湛有谋反之心么?
士兵多为粗人,这些历史典故都不甚了解,可亲王和郡王的封号,他们却还是分辨的出的。
祁湛是太宗在位时亲封的世子,理应封为一字亲王的,如今却封了两字郡王,难保底下士兵不会因为好奇而去查看书籍。
士兵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来当兵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混口饭吃,只知道听从上面的差遣,祁湛要他们打哪,他们就打哪,多数都不大关心时政,对时局敏感程度也极低。
可若要他们在这个节骨眼赌上一家老小的性命,跟着祁湛去造反,他们显然是不愿意的。
更何况祁泓前面还说了战事结束后会论功行赏。
哪怕只是区区几两银子,对家境贫穷的士兵来说,诱惑力也是极大的。
祁泓这么做,无非是要士兵与祁湛离心,将祁湛推向众矢之的。
诏书随着太监尖细的语调不急不缓的读完,祁湛握着楚妧手也缓缓松开,面无表情的接了圣旨,从头到尾都未发表任何看法。
那太监害怕祁湛将他囚住,也不敢久留,对祁湛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开了军营。
祁湛牵着楚妧回到了军帐里,将圣旨随意的丢到了地上,解下外衫,垂眸靠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楚妧倒了杯茶想递给他,刚唤了他一声“世子”后,又觉得不对,忙改口道:“王爷……”
祁湛略微一怔,抬起眼来看着她。
她撑着笨重的身子站在他面前,柔软的小手比肚子稍微高了一些,粗瓷茶碗上冒着的腾腾热气将她浓密的睫毛浸的湿漉漉的,连带着眸子都水润了起来。
就像是春日初绽在细雨中的花,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呵护在掌心里。
也难怪那些士兵都目不转睛的瞧着她看。
祁湛心里仅有的一点气就这样消散无踪了。
他一只手接过茶杯,另一只手将楚妧的身子揽到了椅子上,将茶杯递到她唇边,低声在她耳边道:“我又不会罚你,妧妧这么紧张做什么?”
楚妧喝了一口自己倒的茶,眉微微皱着,神情很是担忧,轻声道:“我紧张的不是这个。”
“嗯?”祁湛挑眉问她:“那妧妧紧张什么?”
楚妧将自己心里的担忧全盘告诉了祁湛,末了又加了一句:“等传旨的太监将消息带回京城,原先支持怀王的人,也会以为你真的顺从了皇上的旨意而另谋出路,你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祁湛没料到楚妧竟能想得这么远。
除了对感情之事不太明白,时局倒是看的很清楚。
祁湛笑了一下,本想说两句安慰她的话,让她不用担心,可刚一垂眸,就看到了楚妧被茶水浸染过的唇。
已不像刚来始那样微微起皮,变得和在大邺时一样,红润而饱满,上面犹带着几滴未擦净的水渍,一瞧之下,就像是染了晨露的樱桃似的,格外的诱人啃咬。
祁湛眸色深了深,不由自主的说了一句:“是啊,我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说着,他还叹了口气,漆墨般的眉微微皱着,全然是一副毫无办法的样子。
楚妧一怔,呆呆地看着祁湛:“你真的想不出办法吗?”
“祁泓这一招确实极妙,我暂时还想不出对策来……”祁湛微垂下眼,将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薄唇微启,嗓音低沉的在她耳边吐着热气:“妧妧能想出对策么?要不妧妧帮我想一个?”
连祁湛都没有办法么?
楚妧不敢相信,忙坐正了身子,看着祁湛,道:“要不要传封书信给裕王妃,让她帮忙联络一下怀王的旧部,噢……对了,我记得,你不是还有个对你不错的舅父么?”
祁湛刚刚营造出来的暧昧气氛,瞬间就因为她这一本正经的样子而消失无踪了。
祁湛皱了下眉,修长的手指抓住她叮叮乱晃的耳坠,轻声道:“裕王妃不问政事,她肯帮忙转移王府下人就已经很难得了,又怎会答应帮我联络怀王旧部?而舅父……他也老了,在朝中只是挂个虚职而已,早就不管政事了,我又怎能让他再冒这个险?”
说着,他的手指还在楚妧的耳垂上摩挲了一下,那指尖凉凉的,搞的楚妧心也凉凉的。
她问:“难道就毫无办法了吗?”
祁湛轻轻的摇了摇头,看着楚妧越来越担忧的神情,忽地笑了笑,轻声道:“要不……妧妧吻我一下?”
楚妧一愣。
祁湛低下头,高挺的鼻尖几乎触上她的,幽深的眼眸微微抬起,与她四目相对。
“妧妧吻我一下,我说不定就能想出对策了。”
他唇齿间温热的茶香在楚妧的鼻翼间萦绕,薄薄的唇离她还不到一寸,是稍一抬头就能触到的距离。
楚妧的呼吸不由得一滞,本能的想往后缩,可祁湛顺势就扣住了她的下巴,不让她后退分毫。
他凝视着楚妧的眼,重复道:“就一下。”
虽是温和的语气,可从动作到眼神,却是完全不由楚妧拒绝的。
楚妧咬了下唇,道:“你……你真的能想出来么?”
祁湛低低的“嗯”了一声,神色很是认真。
楚妧垂眸思索了一会儿,才缓缓闭上眼睛,身子微微上前,在祁湛的唇瓣上轻轻啄了一口。
她的唇瓣一如既往的柔软香甜,祁湛本想着尝一口就放开她,可那略显笨拙的动作却撩起了祁湛心头压抑许久的烈火,他宽大的手掌顺势覆上她的后脑,舌尖从她唇齿间探了进来,捕捉着她无处可避的舌,楚妧觉得自己几乎要被他吃到肚子里去。
连骨头渣都不剩的那种。
楚妧就像一只小兔子似的蜷缩在祁湛怀里,在祁湛强横的压制下瑟瑟发抖,避无可避。
直到楚妧呼吸都有些急促时,祁湛才将将放开了她。
她的发髻已经被祁湛揉的散乱,眼尾处微微挂着几滴水润的光泽,连带着一双眼睛也变得雾蒙蒙的,被吻的鲜红的唇微微颤动着,他甚至能看到上面几道细微的牙印。
格外迷人。
祁湛的手有些烫,轻轻地在滚圆的肚子上摩挲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可楚妧偏偏不合时宜的问了一句:“我已经吻过你了……你……你想出对策了吗?”
那轻软尾音微微发颤,可听在祁湛耳朵里,却变成了点点变调的媚意,像裹了一颗松软的蜜饯塞到祁湛的嘴里,甜的令他难以形容。
祁湛几乎要疯掉。
他整个人都被心里那腾然而起的烈火撕碎,又哪里还想的出什么对策?
他猛地将楚妧抱了起来,转身将她放到床榻上,抬手将帘幔拉下,动作粗暴的惹得床头流苏都一阵摇晃。
楚妧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他了。
她有些害怕的往后缩了一下,刚说了一个“你”字,就被祁湛吻住了唇。
“已经想不出来了,不去想了……”
第117章
楚妧用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 一张脸红的说不出话。
祁湛伸手将她几缕翘起的秀发理顺, 眉目间透着几丝慵懒, 薄薄的唇微微扬起, 心情似乎很好。
楚妧这才小声问了一句:“你现在想出来了吗?”
“嗯。”祁湛有一下没一下的抚弄着她的秀发, 低声道:“妧妧不用担心。”
楚妧稍稍放心。
只要祁湛没有危险, 她其实是不怎么关心这些政事的。
可就这么突然被祁湛欺负了一下,她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心的。
她一双手抓着被角, 轻轻抬起下巴, 看着祁湛的眼睛:“那你想出什么对策了?”
祁湛微微挑眉, 问她:“想知道?”
楚妧轻轻地的点了点头。
祁湛看着她一脸郑重的样子, 略微低头凑到她耳边,带着些许笑意的,语声沉缓道:“不告诉你……”
楚妧的脸瞬间鼓成了一只河豚,每一根寒毛都竖起了刺儿。
她冷哼一声, 猛地别过脸去,伸手拉过被子, 将自己牢牢裹成一团, 一副再也不理祁湛的样子。
看着她发髻上一阵乱颤的蝶饰,祁湛不禁有些头疼。
他虽然留了后路, 但他确实没想出什么好对策来。
更何况这次事情的关键点也不在于他。
只是他自己不愿意去找那个人罢了。
他从身后抱住楚妧, 带着些许诱惑的意味, 低声道:“我今早让傅翌去临近的城镇里买了些沙枣和蜜饯,妧妧想吃吗?”
说着,他还用冰凉的指尖轻轻挠了挠楚妧的指缝, 那指腹上的茧磨的楚妧手背痒痒的,连带着一颗心也跟着痒痒的。
唔……蜜饯!
她好久都没吃蜜饯了。
只稍微一想,那酸甜的滋味就仿佛融到了口腔里似的,连带着舌尖都漫上了丝丝甜味儿。
还有沙枣,听上去似乎很好吃的样子,她还从来都没吃过呢。
楚妧内心的理智虽然还抗拒着祁湛,可她的嘴巴却不听使唤,略微转过头去,红着一张小脸问他:“傅翌回来了吗?”
祁湛柔声道:“圣旨到之前就回来了,要我去拿给你么?”
楚妧有些不好意思的“嗯”了一声。
祁湛笑了笑:“那妧妧再亲我一口。”
楚妧没想到祁湛居然又开始跟她讲条件,刚刚才消失的火气又“蹭蹭”冒了上来,将下巴一扬,冷哼道:“我不吃了!”
祁湛轻轻将楚妧的身子扳了过来,低头凝视着她的眼:“那我亲妧妧一口罢。”
那低沉而柔和的嗓音让楚妧一愣,她能看到祁湛离她越来越近的唇,也能看到祁湛微阖上的眼和根根分明的睫毛。
那样好看。
不同于之前强横的掠夺,他只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落下了一吻,却像悄然落入水中的花瓣,在楚妧心头惊起了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那颗被牛皮纸包裹着的糖,正被祁湛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里,连呼吸都带着丝丝甜气。
楚妧的脸甚至比刚才还要红,心跳的也比刚才还要快。
她攥着被角,眼巴巴的望着祁湛。
祁湛朝她一笑,伸手在她脸颊上摸了摸,柔声道:“你再躺会儿,我去拿蜜饯给你。”
楚妧乖巧的点了点头。
祁湛将被子给她掖好,穿上衣服,转身离开了。
***
之后的局势果然如楚妧所料,先前一些偶尔会给祁湛通风报信的大臣,在知道祁湛接了圣旨后,也渐渐的不和祁湛联络了。
祁湛从未给任何人透漏过自己的想法,他们琢磨不透祁湛,自然也不愿意再冒这个风险。
朝中的局势虽然不大乐观,但是楚妧祁湛远在边疆,朝事对他们的影响还不算很大。
只不过上次平坊失守一事对北高二皇子影响极大,战事上的接连失利让他在朝堂上的地位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便趁着怀王战死,祁湛军心不稳之际,又加派了二十万精兵攻打平坊。
这二十万,几乎是北高剩下的全部兵力了,北高二皇子急切的取胜之心可想而知。
祁湛又忙了起来。
入秋后的北高风尘极大,触目所及皆是一片苍茫的枯黄,帐篷外的兵器架子上不一会儿就落了一层薄薄的沙,就像下了连绵不化的雪。
此番气候下,楚妧也很少去帐外走动了,吩咐刘嬷嬷掩好了门窗后,便点了盏灯,坐在矮榻旁和刘嬷嬷学着缝制起孩童用的虎头鞋来。
楚妧虽未做过针线活,可她心思灵巧,在刘嬷嬷的教导下,倒也学的有模有样,刘嬷嬷看着楚妧手上那个活灵活现的小虎头,忍不住笑着道:“王妃学的还真快,这针脚竟比老奴缝的还密一些。”
楚妧也觉得自己做针线活儿有几分天赋,眼见手上的两个虎头已经缝好了,便对刘嬷嬷道:“我记得王爷有件浅蓝色的里衣破了个口子,嬷嬷帮我找找,我试试能不能帮他把那件衣服补上。”
刘嬷嬷连声应下,刚刚站起身子,还未走过屏风,外面的帐帘就忽然被掀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