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湛一身铠甲还未脱下,推开帐门时,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便随着晚风涌入了帐中。
他眉宇间还带了几分未褪去的煞气,原本白皙的面颊被那血污染的几乎看不清本来的颜色,映着那双幽黑的眼眸,倒让坐在椅子上歇息的刘嬷嬷吓了一跳,忙起身行礼道:“世子。”
祁湛略微颔首,抬手将头盔摘下,眼睛在帐内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了那抹躺在床上的身影上。
他对刘嬷嬷道:“这几日辛苦你了,你去找傅翌让他安排个帐子给你歇息罢。”
刘嬷嬷应了一声,忙退出了帐子。
帐内的烛火晃了晃,祁湛放轻了脚步,缓缓走到床边。
那抹娇小的身影蜷缩在矮榻之上,一只小手紧攥着被子的一角,将半边脸都埋进了被子中,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阖着,呼吸恬静而又安然。
这一个月以来的颠簸让她的下巴尖了不少,原本光滑柔顺的头发也沾染了不少灰尘。
似乎不太适应北方的天气,那圆润饱满的唇也裂开了少许,微微起了一层灰白色的皮。
只有肚子比以前大了许多。
不过才六个月的身孕,看着却像是要将那柔软的腰身撑破似的。
也不知这一个月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祁湛微微敛眸,伸手想去触碰楚妧的脸,可当他看到自己指缝间的血污时,又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微弯下腰,低低的在她耳旁唤了一声:“妧妧。”
第115章
楚妧抱着祁湛的被子, 睡的格外的沉, 只在梦中听见似乎有人在叫自己。
她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 将祁湛的被子抱的更紧了, 口齿不清道:“困……”
那撒娇似的语调又轻又软, 祁湛的呼吸微微一顿。
他看着被子里露出的那半截雪白的粉颈, 又看了看自己手指上泥土混杂着鲜血的黑红,微微皱眉, 让帐外士兵备了桶热水, 回到房里, 开始脱身上那件银灰色的铠甲。
铠甲很重, 往下卸的时候,不可避免的发出不小的动静。
他里面的鸦青色衣裳几乎已经辩不清本来的颜色,黏腻的覆在身上,将他肩部的线条完美的勾勒而出, 血腥气混杂着汗臭味儿在房间内飘荡,祁湛不禁微微皱眉, 又离床边远了一些。
士兵很快就将热水搬了进来, 祁湛吩咐他舀了一瓢到旁边的木盆里,自己拿手巾擦了把脸, 将指缝间的血渍完全洗净后, 又把门帘全部掩好, 才转身回到了楚妧床边,动作极轻的在她脸颊上摩挲了一下,低声道:“妧妧, 起来了。”
楚妧皱了皱眉,这才慢悠悠的睁开了眼睛。
黑亮的眼眸带着几丝刚刚睡醒的茫然,微怔了一瞬,待看清来人后,马上从床上坐了起来,欣喜道:“祁湛!”
北方的天气十分干燥,故而楚妧的声音还带着些涩,却依旧不难听出其中的欣喜。
祁湛看着她明亮的眼眸,喉结微微滑动了一下,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楚妧伸出手想抱他,祁湛却忽然伸出手将她推开了一点儿距离,楚妧略微一愣,似乎有些不明所以。
祁湛笑了笑,忽地下腰去,轻轻在她唇瓣上咬了一下,垂眸回味着口中熟悉的香甜,柔声道:“我身上脏,你先洗一下罢,不然水要凉了。”
他身上脏,难道不应该他先洗的吗?
楚妧有些奇怪,一抬眼才注意到他衣服上的血污,和丢到一旁的铠甲,那一滩黑红色的血迹连带着地毯都被洇湿了。
他身上的汗这会儿已经干了大半,却依旧能闻到一股子浓烈的腥气,他脸上也有几点尚未擦净的血渍,只是自己先前完全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没有过多留心罢了。
这般模样的他还是十分少见的,楚妧歪着头瞧了他好一会儿,才笑着问:“你不洗吗?”
祁湛站起身子,握住她一只手,将她从床上扶了起来,道:“你先洗罢。”
楚妧托着肚子被祁湛扶到了木桶旁,待她看到木桶里的水才明白,祁湛为什么一定要让她先洗了。
那水虽然清澈,却只装了木桶的三分之二,她回头看着祁湛,问:“军营里这么缺水吗?”
祁湛道:“嗯,整个平坊都缺水。”
楚妧微微皱眉:“那我把水用了,你怎么办?”
祁湛淡淡道:“我用你洗过的。”
他无所谓的样子,倒让楚妧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轻轻摇了摇头,道:“那还是你洗吧,我身上不脏,明天再洗。”
祁湛笑了一下,俯身在她耳边道:“那我明天还要打仗怎么办?”
楚妧一怔。
祁湛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你还不动,是要我帮你脱么?”
他微哑的嗓音配合着身上隐隐的汗味儿,颇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儿,楚妧的脸不禁红了红,腿也有些软,她忙往后躲了一下,手指搭在自己的衣扣上,道:“我我我自己来吧。”
祁湛这才“嗯”了一声,低着头看她一点一点的把衣扣解下。
楚妧身形偏小,刚才又一直躺在床上,祁湛先前只觉得她的肚子比以前大了许多,并未直观的感受到究竟大了多少。
可当楚妧的外衣完全解下后,他才发现那海棠色的肚兜已经完全盖不住她的肚子了,白皙肚皮露出了半截,圆滚滚的挺在腰上,甚至还能隐隐看到她皮肤上那几道被撑开的细纹。
祁湛微微皱眉,轻声问:“是六个月么?怎么会长的这般快?”
“我也不知道,不过大夫说是六个月没错……”楚妧的语声稍顿,抬头望着祁湛:“宝宝这会儿已经会动了呢,你要不要摸摸看?”
祁湛呼吸不由得一滞,伸手轻轻触上她的小腹。
她的皮肤如往常一样光滑细腻,带着柔软而温暖的触感,他几乎能感受到她微微跳动的心跳。
除此之外,便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了。
楚妧微微皱眉,低下头,用手指轻轻在肚皮上戳了两下,像是要叫醒肚子里的小宝宝似的。
可里面的小家伙动也不动,十分不给面子。
“刚才明明闹的很厉害,这会儿怎么这么乖……”她有些奇怪的抬起头,望着祁湛道:“你说他是不是怕你呀?”
祁湛:“……”
怕他?
他明明没做什么呀。
他无奈的将手收了回去:“应该是睡着了罢。”
楚妧低着头,又轻轻戳了戳自己的肚皮,见肚子里的小家伙实在没动静,才堪堪收回了手,将自己的衣服解下,由祁湛扶进了浴桶里。
祁湛将她的发髻解下,用水将她的发丝打湿,一边将皂角水抹到她头发上,一边轻声道:“我明天让傅翌去附近的城镇买些合适的布料,你让刘嬷嬷重新缝几件衣服给你,这件肚兜太小了。”
“其实刘嬷嬷之前缝了几件合适的,只不过我当时忘记带了……”楚妧看着自己沉在水中的大肚子,喃喃道:“不过看着是比旁人都的都大许多,都快赶上四嫂的了。”
祁湛指尖稍顿,思索了一瞬,才想起许氏也怀孕了,日子似乎比楚妧早。
他问:“她快生了么?”
楚妧摇了摇头:“还有两个月呢。”
祁湛微微皱眉:“我明天再找个大夫给你瞧瞧罢。”
楚妧乖巧的应了一声,等祁湛将她头发上的皂角洗净后,就从浴桶里站了起来,道:“我洗好了,你来吧,不然水要凉了。”
祁湛压着她的肩将她按了回去:“还早呢,你再泡会儿。”
楚妧郁闷的坐在浴桶里,又泡了两刻钟的功夫,才从浴桶里钻了出来。
祁湛将她身上的水渍擦干,又拿了身干净的衣服给她穿上,一边解自己的衣扣,一边道:“你去床上躺着罢,我洗好就去陪你。”
楚妧摇了摇头,搬了个椅子坐在浴桶旁,用手杵着脸,微笑道:“我不困,我想看着你。”
祁湛眼睫颤了颤,神情似乎有些不自然。
但他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微微别过脸去,将自己衣服解下后,就进了浴桶里。
桶里水很快就变成了淡淡的粉色。
他伸手解下发间的束带,乌黑的长发披散开来,一半搭在额前,一半四散在水里,面颊上的污渍一经洗净后,又露出了那冷白的颜色,若只是看脸,还真让人想象不到这精致五官下的身体是怎样的修长魁伟。
楚妧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在他肩膀上戳了一下。
就像碰到块石头似的,那肌肉结实的根本戳不动。
和她自己的完全不同。
楚妧觉得十分有意思,又伸出手想碰碰他的背,却被他一把按住了手,道:“水脏,你别碰,不然白洗了。”
楚妧讪讪的收回了手,祁湛转过头来,看着她似有些不开心的脸,忽地笑了一下,道:“你还想碰哪?一会儿给你碰?”
楚妧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耳尖不由得一红,忙坐正了身子:“哪都不想碰。”
那故作严肃的样子,真让人恨不得咬一口才好。
他也忍了有一段日子了,若不是她怀有身孕的话,他还真不想就这么放过她。
祁湛微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心头的小兽锁住,直到水有些凉了,他才从浴桶里站了起来。
楚妧递了身干净的衣服过来,祁湛随意披在身上,连衣带都未束,就将楚妧一把横抱在了怀里,转身向矮榻旁走去,轻轻将她放在了床上。
床头的帘幔被他缓缓拉下,小小的空间顿时暗了下来,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身子,楚妧的耳尖羞的通红,后背都要贴到了墙上。
“你你……你要干嘛……我肚子里有宝宝的……”
祁湛笑了一下,低头去咬她的耳垂,微沉的嗓音有些哑:“我又没做,你害怕什么?”
*
养心殿内,祁泓狠狠将面前的奏疏摔倒了地上,面色阴沉如铁。
什么叫楚妧已经到了平坊?
自己派了两万禁军沿途搜查,日夜追赶,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他甚至一度以为楚妧一行人死在半路上了。
可是现在她们居然毫发无损到了平坊?
一个不落的,全部到了平坊?!
祁泓额头上的青筋剧烈的跳动着,心头汹涌的怒火让他恨不得亲手撕了这群废物。
可是撕了他们又有什么用呢?
楚妧已经到了平坊,他已经失去了牵制祁湛的筹码,祁湛手上有四十万随他差遣的军队,如果他们从平坊直攻虞城的话……
祁泓不敢想下去。
怒火消失后的恐惧笼罩在他心头,他颓然坐在龙椅上,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
自己手上虽然还有百万军队,可他完全没有可以和祁湛一较高下的将领,更何况朝的武将几乎全是怀王在世时一手提拔上来的,他甚至都不敢保证他们会不会临时反水。
他现在唯一可以依赖的只有北高。
如果北高残兵一直在平坊周围骚扰的话,祁湛后方不安稳,以他的性子,是不会贸然进攻虞城的。
而楚妧已经到了几日,祁湛还迟迟没有动静,无疑是在拖延时间。
他绝对不能让祁湛拖下去。
祁泓闭上眼睛,迅速想着对策。
第116章
半个多月后, 祁泓的诏书到达了平坊。
虽然祁湛的反心已经昭然若揭, 可正如祁泓推测的那样, 不处理完北高残兵, 他是不会冒着风险去谋反的。
更何况楚妧还在他身边。
所以他还是带领着怀王府众人来到帐前接旨。
已入了秋, 平坊的天气略有些冷, 可天空却很蓝,楚妧穿着一身淡藕色的襦裙静立在甲胄森严的士兵之中, 轻的好似天空中飘荡的云。
即使是极为简单的布料, 穿在她身上也依旧是让人挪不开眼的。
她在军中的这段日子都很少离开祁湛的军帐, 即使出去, 也都是带着帷帽的,像这般抛头露面倒还是第一次,所以便有几个小士兵偷偷瞧她。
他们都没想到祁湛的夫人竟会这般好看。
是一种柔和而纯粹的美,很容易就让人想起故乡中盛开的花, 高雅恬静,与祁湛那冷漠阴郁的感觉全然不同。
以至于离得近的几个小士兵都不由得呆了一呆。
祁湛微微皱眉, 将楚妧的手又拉紧了一些, 面色似有些冷。
楚妧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只觉得自己的手腕被祁湛捏的有些疼, 她转过头来, 轻轻地对祁湛眨了眨眼睛, 似乎在提醒他轻一点。
可那温软的样子却让祁湛抿紧了唇,干脆反过手来,修长的指尖从她掌心掠过, 伸入她指缝之中,与她十指相扣。
准备宣读圣旨的太监恰好就看到了他们的动作,神色不由得有些尴尬,轻轻咳了一声,用尖细的嗓子开始宣读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