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好合——咬春饼
咬春饼  发于:2019年09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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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周启深就出现在楼下。
  他那年开的还是一辆迈巴赫,黑色加长车身,扎眼。下午又刚接待了一个评估团队,三件式的西装没来得及换,一八五的身高太有型,那么从容自信地倚着车门,看谁都是黑老大气质,唯独见到赵西音便笑得剑眉斜飞。
  他一手捧着艳红玫瑰,一手闲适地环着腰,摘下墨镜,“来,连我一块丢垃圾桶,今天丢完,我爬出来回家洗个澡,明儿再来让你丢。”
  二十一岁的赵西音哪招架的住这阵仗,来来往往的熟人同学对他们似笑非笑。赵西音赶紧把人推搡至大槐树后面,脸都红透了,跺脚道:“你,你你你……”半天了,才想出一个威慑力十足的辱骂:“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啊!”
  周启深锲而不舍地送了小半年花,赵西音实在是扛不住了,对他说,“周哥儿,我算过。”
  “嗯?”周启深问:“算过什么?”
  “你送的这些花,都能凑够月亮山市一套房的首付了。”
  周启深皱了皱眉,“月亮山是哪里?”
  赵西音抿了抿唇,小声说:“你不再送花,我就告诉你。”
  姑娘委屈又迷茫的模样,看得周启深心尖化了糖。明知是她不成器的小计俩,却也甘之如饴地配合演出,干脆利落:“好,不送。”
  赵西音如释重负。
  周启深说:“但你陪我吃顿饭。”
  赵西音惊愕不已,然后愁眉不展,两人对视着,对视着,没忍住,都笑了。
  吃了一顿饭,就有第二顿,第三顿。城内城外好吃的馆子,他每次都变着花样给她惊喜。那天是周末,赵西音却怎么都不愿意出来,周启深直接上楼敲门,赵西音脸色白,虚弱极了,“对不起啊,放你鸽子了,但我今天真的不舒服。”
  姑娘的那点事情,周启深一听就明白。他没再说话,走了。稍晚的时候又回来了。提着一只大号保温盒,里面还有四五只小号碗,热腾腾的鸡汤,芦笋虾,嫩白的藕尖,半碗糙米饭。
  周启深话不多,碗勺搁她面前,“吃吧,趁热。”
  赵西音愣着,不动。
  周启深便笑,嘴角往上时,眼角也跟着带出点小弧度,又痞又迷人,“要不,我喂你?”
  赵西音立刻皱起眉头,看得他乐出了声。
  盛情难却,赵西音起先还吃的很淑女,后来也不再端着,大快朵颐好不痛快。最后一块虾仁下肚时,她突然抬起头,与周启深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一本正经地问:“周哥儿,你是不是每追一个女生都会给她送顿饭?”
  周启深气得不行,脸色沉了又沉。
  赵西音捧着饭盒,默默离他坐远了些。
  他心情更不好了,“干什么?”
  小赵瓮声说:“怕你打我。”
  周启深哭笑不得,伸出手,掌心温柔的落在她头顶,“别瞎说,我没那么多闲工夫,就你一个。”
  说完,又从袋子里拿出一瓶温热的豆浆塞她手里,两人指尖相碰,一刹火花,周启深挨了烫,再看赵西音,她的脸颊比窗外的晚霞还要红。
  之后两个月,周启深忙项目,大半时间在国外。忙完后回国,季节入夏,热浪升温。几个电话打下去,他立刻决定回趟西安。
  赵西音毕业旅行原本是与室友约好一起,但室友临时有事放了她鸽子,机票多贵啊,舍不得浪费。她便一个人走走看看。第一天回民街,第二天兵马俑,第三天城内买点纪念品。
  然后就这么“碰巧”地偶遇了周启深,周启深笑着说:“咱俩一块儿?”
  这么名正言顺的邀约,拒绝的理由都不给留。
  两个人漫步在古城街头,各种年画剪纸琳琅满目。来往人多,赵西音被他虚虚护着,偶尔掌心熨帖肩头,烫得赵西音心如流沙。

  一路沉默至巷尾,在一处手工风铃前驻足。
  手艺人讲解其中深意,风铃颜色各不相同,粉色的送友人,暮霭蓝赠旧识,明黄给父母。
  赵西音主动打破尴尬,问他:“你喜欢哪个?我送你呀。”
  她的食指轻轻一拨面前的那只小风铃,随便问了句:“这个喜不喜欢?”
  周启深看了一眼,不答。
  老板特别逗,陕西话说的抑扬顿挫,跟唱歌似的:“这个好,送丈夫他会发大财,送老公发小财。”
  赵西音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
  周启深笑容淡,“寓意不错,就这只吧。”
  微信付款的时候,赵西音手抖的连二维码都扫不对,周启深握住她的手,扶稳手机,听见“滴”的一声扫码成功。他们挨得近,周启深的声音熨帖着耳背,沉沉的,很好听。
  他说:“音音,我喜欢你。”
  离开西安的时候,周启深没让姑娘尴尬,只帮她换了商务舱,然后开车送人到机场。过安检前,周启深说:“追你追了大半年,我能想到的法子都想了。”
  赵西音垂着眼,白裙在脚踝边轻轻晃。
  周启深这样一个深于城府,精于算计的人,此刻也有了无奈之惑,“你别太快有男朋友,给我留点时间。行了,进去吧,到了给我发条短信。”
  几句真心话坦然大方,别的不需赘言。周启深把行李箱交给她,转身要走。
  走不动,衣袖被人拉住。
  周启深侧过头。
  赵西音仰着脸,目光起先有些闪烁犹豫,对视上了,反倒定了下来,纯净且认真,努力积攒勇气。
  “我爸爸很会做红烧肉。”
  周启深看着她。
  赵西音小声问:“你要不要去我家尝一尝?”
  他第一次见赵文春,赵老师给他做了一桌肉,不知有意或是无意,总之成功把他吃吐。
  他第一次吻西音,是在西安老家。那是冬天,初雪之时,檐下有飞燕。
  他们的婚房是东三环上的壹号院,求婚之前,户主只写了赵西音。
  第一次欢爱,周启深赤着身,压着人,吻的深远悠长,目光虔诚爱怜,说:“老婆,我爱你。”
  主卧的东边是一整面落地窗,夜色时,CBD的城市光亮晕成一团团绚影,玻璃上隐约透出交缠的姿势,四九城的夜色之美,此刻便是最艳的高潮。
  其实这两年,国贸这边大的城建没有改变,周启深开着车,在三环高架上兜了一圈又一圈。路灯尽头是黑夜,像巨大的网罩下来,逼近的是一幕一幕的回忆,它们在周启深脑海里穿梭,交汇在一起全成了死结,把人压实了,压死了。
  美好记忆的最终章,是那个午后。
  赵西音眼底有泪,有惊,有惧。周启深拽住她的手,眼眶红得能滴血,他声音哑了,一开口全是心碎的声音。
  他说:“西音,你爱我一次好不好。”
  白色路虎如开了刃的剑,一百码的速度驰骋于凌晨两点。
  周启深踩下刹车,横打方向盘,车身剧烈晃动,猛的停住路边。他双手撑在仪表盘,慢慢弯腰,低头,整个人埋在手臂间。额头上的冷汗浸进衬衫袖口,丝质的布料浸湿一块。
  周启深缓了好久,才慢慢直起身子。
  他靠着车座,微仰头,从储物格里拿出烟。车窗滑下一半过风,腥红在烟头上明明灭灭,像蓄势待发的小火山。周启深按了CD键,一遍遍的单曲循环。他用指腹直接碾熄了烟蒂,然后慢慢闭上眼。
  那是一首很老的粤语歌,
  《一生所爱》。
 
 
第5章 旧时约(1)
  自那一天碰见周启深,赵西音就睡不太好,晚上失眠,白天多梦。
  赵文春一再叮嘱,“你去看看医生。”
  赵西音坐在沙发上浑浑噩噩的揉眉心,家里窗帘敞开,十点的阳光刺眼的很。她十指捋进头发,黑眼圈都重了。
  赵文春系着围裙,手拿大锅铲,恨不得往闺女头上敲,“听见了没!”
  赵西音龇牙咧嘴:“真凶。”
  吃完早餐,赵文春欲言又止,眼神也躲闪犹豫,支支吾吾道:“那边早上打电话过来,想让你今天过去吃午饭。”
  赵西音对镜擦口红,半晌没吭声。很久后才说:“知道了。”
  赵西音坐地铁去昌平。
  这个楼盘很新,低密度的高端定位,绿化郁葱,跟公园一样。给她开门的是倪蕊,十八九岁的女孩儿身上有股傲气,跟没看见人似的。
  “不懂事,叫人。”说话的是男主人倪兴卓,个高稳重,年过五十依旧风度翩然。
  他是倪蕊的爸爸,是丁雅荷的初恋,也是现任丈夫。
  倪蕊不高兴,敷衍喊:“姐姐。”
  三人站着,塞满尴尬。丁雅荷从厨房走出,牡丹式样的流苏披肩把她衬得贵气耀眼,“来了啊,进屋吧。”
  赵西音沉默换鞋,把蛋糕轻轻搁在桌上,不轻不重说了句:“妈,生日快乐。”
  丁雅荷嗯了声,“阿姨在烧鱼,马上能开饭。”
  “没事,我不饿。”
  丁雅荷语气不悦:“你回北京也不告诉我。”
  赵西音说:“临时决定回的,才回没几天。”
  “回来后找不找工作?”
  “再看吧,去我朋友店里先帮忙。”
  “哪是长久之计,你总不能一直这么飘荡吧。”丁雅荷愈发不满意,“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之前让你去剧院做行政,你也不愿意。”
  赵西音笑了笑,“专业不对口嘛。”
  “什么专业对口?跳舞?你又不跳了,净给我挑三拣四。”丁雅荷越说越气,“跟赵文春一样,都是木脑子。去年他们院里评职称,资历比他低的都上了正教授,当了一辈子副的,就不会去走动一下关系?就没见过这么不开窍的人。”
  倪蕊坐在沙发扶手上玩手机,目光偷偷飘向赵西音,嘴角扬起不屑的浅弧。
  丁雅荷性格风火,这么多年养尊处优,优越感更上一层楼。唠叨够了,又把赵西音叫去二楼。
  三百平的复式小洋房,装潢奢华,主卧铺着地毯,连通衣帽间。丁雅荷拿出几个纸袋,“买了些裙子,你拿去穿,年纪轻轻能不能穿鲜艳一点。”
  赵西音接过。
  “喏,这个包你也拿着,放到这个大袋里,别被小蕊看见,不然一会儿又得跟我闹。”丁雅荷递给她的是一只LV早秋新款。
  赵西音放好。
  丁雅荷这才满意,随后又微微叹气,“个个都不省心,小蕊最近不知发了什么疯,说有个什么剧本正在找跳舞的演员,还是群演,她挤破脑子都想……算了算了,烦人,下楼吃饭。”
  丁雅荷今天四十有五,一起吃个饭也算是庆祝了生日。
  饭后,赵西音没留太久。
  倪蕊看似不关心,其实眼神尖尖的早往她那些袋子里扫了一百遍。
  出了小区,赵西音冷着脸,一秒也没犹豫,把裙子和LV全都丢进了垃圾桶。
  天气炎热,像一桶烫化了的奶油黏糊腻人。赵西音兀自出神,顶着太阳走了十分钟。后来热的实在受不了,便打车去了黎冉的工作室。
  黎冉正热火朝天的忙打包发货,红色短发在头顶扎了个冲天炮。小顺蹲在门口,见赵西音来了,赶紧让她过来帮忙。
  新款下厂了,预售的都在排单。黎冉指着右边的一堆,“这些别打包,我待会儿送给客户,就在国贸也近。”
  赵西音想起来了,是直播那天把全店情趣内衣买下架的国贸鬼才。
  小顺啧了啧,“亲自送啊?你不怕发生点什么?”
  黎冉一记白眼,“明显是个公司地址,丢前台就是。”
  小顺哎了一声,“你说这人和人之间差别怎会这么大呢,也太懂生活了。”
  黎冉不屑:“连初恋都没有的小屁孩儿请闭嘴。”
  小顺当仁不让的还击,“说的好像你有初恋似的,哦,你只有暗恋。”
  黎冉气的一卷胶带砸过去,“闭嘴闭嘴闭嘴!”
  小顺轻松接住,套在手腕上转圈圈。他二十二岁,却生的一脸少年稚气,利索的小寸头,五官精神好看。坏起来时,浓眉大眼多了几分机灵。
  黎冉暗恋多年的师兄才结婚,这痛处扎的够准。小顺赶紧补救,说:“初恋有什么好,最后能走到一块儿的有几个是初恋?”
  黎冉咳了几声,猛眨眼。
  小顺已经关不住嘴了,有什么说什么,“不过,初恋再不好,也比某些道德败坏,人品下流的人好。”
  指桑骂槐的意味很重,目标人群也很明显。
  黎冉暗叫不妙,后悔昨天跟小顺说了赵西音碰见周启深的事了。
  小顺年龄不大,但和赵西音关系太深。少了城府和遮掩,多了直接和坦荡,友情两个字,就是仗义和护短。赵西音那些往事,小顺也知道个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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