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从外边端来热水,放在来面盆架,换上干净的帕子后,退了出去。屋内四处都暖和,连窗外的风都变得有些柔和下来。
太子站了起来,他走到面盆架旁边,拿过帕子,浸了水,又拧干净。庄怀菁双眸盯着脚尖,不敢抬头。
半年前的她担得上娴雅二字,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遇上太子,人便像变了样,整日沉浸在这些乌七八糟的事里,便是两人再怎么样契合……也实在要节制着些。
太子站在她面前,道:“抬起头。”
庄怀菁贝齿轻轻咬着唇,慢慢抬起了头。太子皱了皱眉,让她松开,庄怀菁听了话。
他才捏着她的下巴,拿温热的帕子,轻轻给她擦脸,只字不提方才发生的尴尬。
庄怀菁轻声问:“你……明日几时出去?”
太子仔细轻拭她的脸道:“和往常一样。”
庄怀菁腹中胎儿月份太小,即看不出存在,也容易出事。她安胎药喝了不少,伺候的丫鬟不知道这些,还以为她身子差,在喝补药养身子。
“殿下从前为什么不愿住在东宫?”庄怀菁找话说,“纵使城西的宅子也不错,但总比不得住在这舒适。”
她下意识叫了殿下,太子知道她尴尬,这次也没纠正她。
“盯着的人太多,孤嫌麻烦。怎么?是觉得东宫住得不舒服?”太子想了想,“搬出去也行,先等几日。”
她若住得不舒服,他也不想待着。
庄怀菁说:“不用,只是有些好奇。”
“孤倒也有些好奇,你是怎么查到的那间宅子?”太子帮她拂去头发上的东西,似乎只是纯粹发问,“那地方隐蔽,孤住里宅,外宅同普通人家无异,从没人查到过。”
“偶然之下得知,也说不太清。”
那次确实是意外,若是太子自己露了个面,她的人也不敢确认。
“嗯。”
他们说完这话之后,陷入了片刻的沉默,灯光微微摇晃,庄怀菁咳了一声,打破平静道:“我有些累了,不如早些歇息。”
太子点了头,只提醒道:“二皇子禁足解了,你这些天最好别出去,要是你出去,他到时定会来找你麻烦,对你不利。”
庄怀菁心想太子应该没怎么仔细查过她和二皇子,二皇子虽说有些莽撞,但害她的事从没做过。
柳贵妃与上次刺杀无关,照他的性子,确实会和她解释一番,不利二字,却是谈不上的。
但她也不会傻到在太子面前说二皇子好话,这种话说了也没用,他们间的隔阂一直都在。
她只是点了头,道:“我记下了。”
第67章
太子那日和庄怀菁赌的条件见不得人, 看谁先认输。
是庄怀菁先开的口, 太子一直在忍。她认输的那一刹那, 太子那东西弄了她一脸, 庄怀菁至今还记得那时的愕然。
她有些尴尬, 纵使从前和太子闹成那样, 但这样的事,还是头一次发生。两人心中都有异样, 最后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太子提醒她不要出去, 庄怀菁身怀有孕, 胎儿还不稳, 她也不想随意惹事。
她的丫鬟倒是能得个准许出去置办东西,回来之后便同她说外面的新鲜事。
二皇子禁足解除的消息已经传了出来,与这消息一同传出来的,还有皇帝的赐婚。
庄怀菁一支玉簪挽发, 步摇轻垂,容貌清丽。或许是这大半个月太过于清净, 她的面容柔和了许多, 还带些被滋|润过的媚。
新婚燕尔,夫妻间的事, 就算看出来了, 也不能问, 要不然羞人脸。她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拿针线,仔细给中衣的衣领处绣字。
太子名启玉, 她便绣玉这字。
庄怀菁其实不太擅女红,做不出太精致的,这件中衣还是别人事先裁好,送上来的。
太子想要,她便给他做一件。
归筑站在一旁给庄怀菁理丝线,说:“陛下给二皇子赐婚了,是刑部尚书的女儿,上次还和您见过,问了陶公子的事。”
庄怀菁讶然道:“竟是她?她先前问我的时候,我还以为她会和临师兄有些瓜葛。”
她从没见陶临风身边有个女子,更没有女子在庄怀菁面前提过他。所以她当初听苏家小姐问及相关之事时,心中还十分惊讶,以为他们有那种可能。
归筑低声说:“小姐不知道,二皇子上次回京之时陛下便有了赐婚的念头,还是柳贵妃亲自求的,本来都要成了,后来不知道发生什么,这事没再提过。”
庄怀菁手上的动作慢慢一顿,忽然觉得怪异。
刑部尚书家的那位小姐曾经在家中见过几次陶临风,而陶临风是太子的人,换句直白的话说,刑部尚书是太子的人。
如果刑部尚书是站在太子这边,那柳贵妃为什么会去求圣旨让他女儿嫁给二皇子?难道是因为柳贵妃什么也不知道?
可即便柳贵妃不知道,那刑部尚书总该清楚自己的立场,他为什么会愿意把嫡女嫁给二皇子?
难不成他们是想用这件事在二皇子埋人?可太子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旁的姑娘有心上人,二皇子又妨碍不到他。
庄怀菁看了眼归筑,微微皱了眉,轻轻把手中的衣服放下,又让旁边的宫女把东西收在一旁,随后开口道:“我有些累了,要休息一会儿,你们先下去。”
宫女行礼应是,庄怀菁在东宫这段时日经常这样,若是无事可做的时候,能睡小半天。她有自己贴身的丫鬟,太子讨厌与太子妃接触过多的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宫女也不敢太过亲近。
淡淡的亮光透过窗牖麻纸照进来,下午的太阳不是很大,但风也停了,庄怀菁皱眉问归筑道:“你怎么知道以前有赐婚的事?难不成外头也有人议论?”
这种事隐蔽,不可能传得满天都是。
归筑跪在地上道:“奴婢今日出去,遇见了二皇子。”
庄怀菁怔愣,搭在细肩上的长发微微一动,瞬间想了个明白,问道:“这件事是他同你说的?还说了什么?”
二皇子虽说有些执拗,但他也不是坏心的人,她已经成婚,是他皇嫂,他怎么还想见她?
“二皇子没说什么,”归筑迟疑道,“但他想邀小姐见上一面,他说相爷的毒,或许不是魏公公动的手。”
庄怀菁微惊,她站了起来,手按住罗汉床的小几,淡粉的指尖变得粉白。
大理寺在魏公公屋子里庄丞相中的毒,不是他还会是谁?
庄怀菁稍稍冷静下来,只道:“我们身份有别,若是私下相见,恐惹争议。”
归筑也知道是这个理,回道:“奴婢也是这样同他说的,但他告诉奴婢,这件事同太子殿下有关,您若不去也罢,需得提防。”
庄怀菁更加震惊,太子因庄丞相中毒的事惹过麻烦,这事能和他有什么关系?
二皇子出来没多久,身形明显消瘦,人也沉稳了些。他没再继续和归筑说,似乎觉得这件事只有庄怀菁能知道,归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咬牙道:“太子殿下不许奴婢们太近您,事事亲劳,又不许你出门,奴婢怕其中有隐情,他或许是要害小姐!”
不可能,庄怀菁心中反驳,她手攥紧,慢慢坐回罗汉床上。太子如果要害她,机会多得是,没理由把她囚在东宫。
她不过是因为腹中有孩子,不便外出。
庄怀菁脑子倏地一通,好似想明白了什么——她不愿意外出,是因为孩子,还是太子说的那些话?
屋内安安静静,除了她们的呼吸声外,没有任何声音,归筑也不敢再开口,庄怀菁抿了抿唇,呼出口气,问她一句:“他约我何时相见?”
太子事事皆帮她,丫鬟连搭把手的机会都没有,她浸在这份新婚的喜悦羞赧中,也没怎么注意旁的事。
无缘无故,二皇子不会说出那种话,父亲中的毒,太子做的事,她都想问个明白。
比起太子,归筑更信任二皇子,至少他从不做对庄怀菁有害的事。
她小声回道:“后天末时迎宾楼,他会在那里等您,大小姐若去不了,不如找万管家派人去看看。”
庄怀菁却只是点头道:“我会赴约。”
……
夜色逐渐深沉下来,太子尚未回宫,又被事情绊住了。庄怀菁吃完饭,借口自己上次落了只耳环在书房,披件厚实的白绒斗篷衣,小脸白皙,要去书房挑本书来看。
太监提着宫灯在前边走,灯光驱散淡淡的黑暗,走廊的地板干净,凉风吹拂树枝间残余的落叶,发出飒飒响声。
太子爱书,寝殿内就有间小书房,另一间大书房是用来处理政事的,但他也不忌讳她去,上次她去的时候,太子还让她坐在案桌上,环住她的腰,弄乱了她的上衣。
书房的侍卫脸色肃穆,严阵以待,见是她来了,抱拳朝她行礼道:“恭请太子妃金安。”
风轻轻吹动庄怀菁发上的步摇,她轻轻颔首,温声道:“我有东西落在里面,想趁殿下回来之前找到。”
书房的这些侍卫都是耳聪目明之辈,从前庄怀菁断续而柔|媚的低|吟他们还是能听到一些,知道太子殿下颇为宠爱她,相视一眼之后退开回道:“殿下吩咐外人不许入内,但娘娘一人还是行的。”
庄怀菁点头,让后边下人在外等候,接过太监手中的宫灯。侍卫领她进去后,将四周的灯都点上,漆黑的书房慢慢变得亮堂起来,侍卫退了出去。
她把宫灯放在一边,走上前,看太子的藏书。
庄怀菁有一次去大理寺,在太子屋中瞥见过不少大臣的案卷,是跟梁王有些关联的,有旧有新,她不知道太子要那些有什么用。
庄丞相和梁王间的确有牵扯,庄月的身份现在还藏得死死的。
她想不明白太子和庄丞相中毒一事到底有什么关系。
张御医说庄丞相要是再多吃一口,谁也救不回来,这是撞了运气,如果太子出手,应当不会让这种可能存在。
她的视线慢慢从书墙扫过,揉了揉额头,觉得书太多了,找也难找到。旁边有个不起眼的画匣子,上了锁,庄怀菁一扫而过,没注意到。
作者有话要说: 当初张御医去相府,庄丞相的OK手势都没几个人看出来
太子还没虐呢,我只是进入完结线!
下篇文:《鸾淳》
文名待改
赵鸾沅身份暴露那天,许致淳身体斜斜倚门,双手交叉,嘴里叼棵草,语气散漫。
“魔族修体,姐姐似乎很喜欢。”
第68章
庄怀菁一一扫视望着书墙上的书, 上面有不少隐秘的卷宗——太子确实信她, 允她进来, 也不怕她拿了几本出去。
她的手放在胸前, 攥着帕子, 往后轻轻退了一步, 心想自己着实急躁了。二皇子虽不会刻意说谎骗她,但他要是受旁人蛊惑, 这也不无可能。
庄怀菁心中叹口气, 庄丞相中毒一事一直是梗在她心中的刺。他平日虽不话痨, 但以前休沐在家中时, 总爱逗他们姐弟,现在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她想着便难受。
她抬头往上再看了一眼,心想还是出去算了, 但庄怀菁还没转身,突然就在上方发现了一本熟悉的游记。
是庄丞相以前常挂嘴边的。
倒不是这本书有多出名, 只是这书籍老旧的模样和庄丞相那本十分相似, 庄怀菁当初以为有线索,看了许久, 甚为熟悉, 上面甚至还有同样的细刀痕。
世上怎可能有两本长得如此像的书?
她皱了眉, 上前一些,扶着书架微微踮起脚尖,想拿下来看看。
那本书一直待在庄丞相的书房里, 后来被她拿到自己屋子,她见庄夫人情绪不对,便又转到庄夫人手上,就算再怎么丢,也不可能出现在东宫。
然而那本书放得有点高,庄怀菁够不到,反而不小心碰到个小匣子。那东西没放稳,径直往下掉。她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大手突然从别处伸出,帮她挡住,盒边棱角擦破那人的手,划出条血痕。
木匣落地,发出一声大响,庄怀菁吓了一跳,她抬起头来,看见太子光滑的下巴。他身上还披着深灰大氅,浑身有淡淡的凉意,似乎才刚刚回来。
庄怀菁心被惊得快要跳出来,她忙解释道:“殿下恕罪,我只是有东西掉书房……”
太子相貌俊朗,谪仙如玉,强烈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他没问她来做什么,只是淡声问道:“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庄怀菁愣了愣,她只不过是拿本书,哪想得到上面还放着东西,再说这不过是被砸一下,哪里谈得上危险二字。
太子宽厚的手背红了一条,在慢慢冒红血珠,他的手修长好看,这条血痕愈显狰狞,他竟也不在意,见她没回答,便再次问她:“为什么?”
小木匣摔进黑暗的角落中,铜锁牢固,也没摔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