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丞相被定罪,证据有三,七封与他字迹相同的旧信,当年心腹指认,在庄家搜出的前朝旧物。
庄怀菁捂唇咳了两声,薄纱轻动,单凭这三样还不足以定罪一国之相,最重要的是,皇上不信父亲。
嘉朝历经两朝帝王,前朝被灭不过十八年,先帝强势,皇上生性便弱些,可帝王的疑心终究难测。
陶临风皱眉道:“靳平,熬碗热汤过来。”
靳平听见他的话,转身下去。
“怀菁,你太累了,庄相爷那边我会安排,明日便可派人进去。”
“我不打紧。”庄怀菁揉了揉额头,“今天出来时觉得闷,身子累,回去睡一觉就好了,望师兄帮我托句话父亲,切莫放弃。”
陶临风抿口茶,轻轻颔首。
庄怀菁心中略有疲惫,庄丞相从不让她接触这些不干净的事,这短短几月,着实让她费尽心思。若非在孙家遇过不少事,她怕也抗不下去。
庄夫人大病未愈,庄丞相天牢困身,她为救他们,觍脸求过人,找父亲那帮弟子周旋,能做都做过,庄家大小姐的傲气早就磨没了,庄怀菁只想把人救出来。
陶临风居所不定,在很多地方都有宅子,此处进京,是听了她的事专门过来。
靳平端着红色托盘过来,其上有碗热汤,恭敬道声:“公子,小姐。”
庄怀菁叹声气:“放下吧。”
她面上再怎么冷静,心中却还是不稳的。
靳平把药碗轻轻放下,汤水在碗里微微荡漾,他弯腰退了出去,安安静静。陶临风底下小厮教得好,恭敬有礼,不低于许多世家。
“先喝了。”陶临风开口,“天牢的人不会让庄相爷出事,审案时间未到,只是他得受些苦。”
他比庄怀菁大五岁,沉稳大方,虽是以利为上,却不失为一个好兄长。
庄怀菁拗不过他,抬手轻摘了薄面纱。她的细眉连娟,柔顺长发垂搭柔软削肩,肤色白皙,精致如无瑕白玉,不过下巴有些尖了,薄唇微抿。
庄家有两个庶女,长相平平,独她生得玉软花柔,酥骨天成。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中,她最尊贵,只可惜现在庄家落魄了,谁也不敢和她有牵扯。
庄怀菁只抿了两口热汤,当喝过了,陶临风无奈。
“瘦了,”他仔细看她的脸,又道,“庄相爷不会出大事,这我还是敢保证的。”
庄怀菁纤细玉指捏淡白帕子,轻轻擦了擦嘴唇,心中微叹一声。
天牢里的那些人只会保住人命,是痴是傻,是残是废,他们根本不会在乎,庄怀菁整日提心吊胆,不敢在母亲面前露出丝毫不对。
她是家中长女,父亲一直对她寄予厚望,他不希望自己嫁入皇家,早早替她定了门娃娃亲。
可惜对方不是个长命人,八岁便夭折,庄怀菁都没见过他。
庄怀菁今年快有十七,若非出了这档子事,庄家或许还在挑着世家子弟议亲。
世族贵家中爱好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她样样精通,其中乐舞最擅,同太子有个相同喜好,但两人并不相熟。
太子自幼体虚,养在宫外,十八岁才得以回宫。
庄怀菁从未在皇宫内没见过他的面,初次相见时还认错了人。谁成想太子性情竟这般刚正,她自认口齿伶俐,却仍旧被他的咄咄逼人堵得哑口无言。
“师兄的人,最好小心……”
她话还没说完,窗外突然响起滴答雨声,屋瓦淅沥作响。
庄怀菁微微愣怔,扶着方桌站起身来,纤细的身子晕眩片刻,她有些发烧了。
“怀菁?”
她望着屋外说道:“父亲痛风病严重,每逢下雨天都起不来床,今天怎么会突然下起雨来?”
天牢乃关压重犯之地,谁都不会有好待遇。即便陶临风的人能进去,只能解燃眉之急,怕是不敢做得太引人注目,露出马脚。
须得再寻个法子。
连绵雨势逐渐变大,连吹进来的风都夹杂淡淡冷意。
“我得先回去一趟,母亲该着急了。”
陶临风起来扶她,颀长的身子笔直挺拔,道:“我送你出去。”
庄怀菁轻扶额头,低声道:“不用,父亲那事,麻烦师兄了。”
她招丫鬟进来,丫鬟见陶临风轻扶她家小姐,连忙过来接住庄怀菁。
陶临风松了手:“靳平,送庄小姐回去。”
靳平应是,在屋外打开把油纸伞,手里也拿一把。
陶临风轻轻开口道:“怀菁,是师兄无能,实在歉疚。太子后日会去岭南峰灵佛寺,途经后山指路亭,你最好早些去,他带的人不多。”
庄怀菁脚步微顿,手攥紧衣襟,转回头,陶临风却只是嘱咐那丫鬟回去尽快熬药。
……
庄家此时情形特殊,不少人盯着,庄怀菁从偏僻的侧门回到庄家,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立马到了庄夫人屋院。
好端端地怎么下起雨来?母亲又该想多了。
漆黑深夜,雨滴从碧绿的叶片滑落,在地上溅出一片片水花。庄夫人屋子的灯燃得亮,透过雕花隔扇门,丫鬟在门外守着。
庄怀菁边走边解斗篷衣,旁边丫鬟连忙接住。
她身着淡蓝珊瑚整梅襦裙,锁|骨分明,身子白皙柔软,酥腰纤细可握,面容俏艳,眉目紧皱。
吴老大夫正在屋内等候,他拿笔调药方,见庄怀菁来了,起身拱手行礼,压低声音道:“大小姐,夫人心中郁结极深,情形怕是不好,现已入睡,老朽只能尽力。”
她问:“前天不是转好了吗?”
吴老大夫叹口气。
庄怀菁心沉了沉,往后退了两步,手扶着圆桌,头脑微微发晕。
庄夫人病情不定她早就知道,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吴老大夫忙上前替她诊脉,随后写了个方子给下人。
“吉人自有天相,大小姐先回去好好歇息吧。”
庄怀菁扶额咳了一声,“不打紧。”
吴老大夫劝道:“您要是发了病,相府恐怕人人自危。”
她摆手道:“我看看母亲便回去。”
吴大夫劝不了她,只能让下人去熬碗退烧药。
庄怀菁转过绣长寿仙鹤起舞屏风,进了里屋。圆润珠帘轻掀,红木八角桌上摆有刚喝完的药碗,屋里宽敞,有两个丫鬟在伺候,旁边摆几个凳子。
庄夫人身子本不太好,一直随太皇太后吃斋念佛,经庄丞相一事打击,病体发作,只能卧床静养。
她站在珠帘边上,望着那几张凳子,抬头问:“刚才有谁在?”
丫鬟行礼回道: “大少爷歇息去了,苑姑娘与月姑娘刚刚走。”
庄苑和庄月是庄家庶女,庄苑刚十五岁,庄月十六岁,和庄怀菁相差两月。庄家几位姨娘畏葸怯弱,安分守己,是从丫鬟抬上来的,惯不敢争宠,两位小姐也不敢惹事。
“有劳她们,让管家送些东西过去。”庄怀菁轻揉额头,“好生照料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后回来说一声,要是大家看文速度很快,不扣糖的,那就这样吧
因为我发现评论说看不懂的地方,前文都有写过
第3章
庄府四处静悄悄,屋檐脊兽獬豸寓意安康,雨水顺着檐角纹理落下。
庄怀菁还没回屋便倒下了,发起了滚|烫的高烧,屋内丫鬟手忙脚乱,幸而大夫尚在庄家,药也预先熬上。
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却还是忍着倦意,吩咐大丫鬟归筑在旁伺候。
归筑没让别的丫鬟近庄怀菁身子,只是让人下去端热水,拿干净巾帕。
“小姐安心歇息,”归筑拧干热帕子,跪在脚踏上给她擦汗,“一切有奴婢,不会有人发现的。”
庄怀菁睡了过去,她出了好多汗,雪脯起伏得快,柔白的面颊几乎没有血色。
归筑连忙跑出去让丫鬟请大夫,折|腾了将近半宿,庄怀菁才慢慢好转起来。
但她嘴里仍旧呢喃听不清的话,只有凑近嘴边才能依稀听见,归筑没敢让人发现。
垂下的帘幔遮住屋内的人影,烛光随风摇曳,红木小圆几上的汤药在隐隐冒热气。
庄怀菁胸口闷得慌,快要喘不过气来,陶临风家中发生过什么她其实都明白。
她嘴上不知,不过是怕他不愿意帮庄家。
他如果不想帮,谁也强|迫不了,但他从不骗她。
庄怀菁没有丁点办法忘记自己和那个人的事,也畏惧被相识的熟人发现,尤其是从小相识的陶临风。
她已非完璧之身。
那个男人沉稳安静,性子沉默寡言,事毕之后却会跟她说些常人不知道的事。
陶临风早前便有助人夺位的心思,不可能是其他皇子,他素来喜欢正统,更没那么短视,到最后,也只有高居于东宫的那位。
庄怀菁昏昏沉沉,转醒时已快辰时。昨夜下了场大雨,地上泥泞,回廊边上的假山停几只鸟,湖中红鲤鱼聚成一团,争抢鱼食。
薄纱轻幔遮住阳光,庄怀菁缓缓睁眼,手撑素色锦被,身子有些无力,她慢慢坐起来,脸色仍有虚弱的苍白,但血色已经回来了些。
归筑见人起来,端碗热药过来放在小几上,药勺呈玉白,她松口气说道:“药房送了几回药,这碗正热着,小姐终于醒了。”
庄怀菁长发乌黑,纤弯卷长的睫毛微|颤,她开口便问:“母亲醒了吗?”
“泉云来回话说醒了,刚喝完药,您别着凉了。”归筑忙给她扯了扯淡色绣兰锦被,“奴婢没敢同她说您病了,只说您昨夜回得晚,还在歇息。”
“这样便好,”庄怀菁嗓子有些哑,手按着腿,“昨晚有事发生吗?”
归筑迟疑会,没把她梦呓之语说出来,只说道:“没出大事,吴老大夫在夫人院子里守着,一切都好。小姐出了好多汗,奴婢都快要吓坏了。”
“发汗过后便好了,”庄怀菁叹气道,“还以为只是小病,没想到睡到了现在。”
归筑慢慢挂起床帏,回头道:“您这身子骨可娇贵着,小病也得上心。”
透过窗牖的阳光温暖,照着罗汉床和香几上的盆景。
“忙的东西太多,想歇也歇不下来。”庄怀菁抬手扶住额头,“去见母亲,府内若出事,先行找万管家商量。”
陶临风不会骗她,太子明日会去岭南峰灵佛寺。她的探子没传过消息,说明也没几个人知道这件事。
“小姐又要出去?”归筑过来道,“可您这身子骨哪里经得起折|腾?”
庄怀菁却放下手,摇头道:“不必担心,我没事。”
她才说完便捂嘴咳了几声,归筑忙转到圆桌旁倒杯温热的茶水。
归筑端茶水过来道:“小姐如果不想叫吴大夫,那就再歇会儿吧?夫人要是看见您这样,指不定又忧心成什么样,您没事,她得慌。”
她虽说是想让庄怀菁多歇歇,但话也没错。
庄夫人整天胡思乱想,庄怀菁要是面容憔悴,她大抵就知道庄家这时的处境。相府上下都瞒着她,谁也不想让她身子垮了。
庄怀菁背靠檀香木床围,喃道:“昨天还好好的。”
“大小姐,旁的事再重要,也比不得身子要紧。”
庄怀菁叹口气,纤白的手指接过青瓷茶杯,抿了口热茶。她知道轻重缓急,想歇也不是现在。
归筑道:“奴婢下去催人拿蜜饯,您以后还是多注意一些,省得又着凉。”
……
临近中午,日头高上,庄夫人院子里的回廊曲折,因她静养,这边很少有人走过,庄怀菁身后跟着几个丫鬟,提着东西。
庄鸿轩在庄夫人屋里,给她捶腿解闷。他今年刚满六岁,说话带笑,小脸虽圆,却已经能看出日后的俊俏。
庄夫人坐在床榻上,强迫自己对小儿子笑了笑。
她近来嗜睡,又时常做噩梦,麻痹浑噩,总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好不容易才清醒一次。
丫鬟进来恭敬行礼,道:“大小姐来了。”
庄夫人抬头,庄鸿轩眼睛亦微亮,明亮的阳光透过窗牖,窗棂旁的兰花半蔫下去。
庄怀菁抬手撩开圆润的珠帘,轻步进屋,她后边领两个端红色托盘的丫鬟,笑道:“母亲,轩儿,我带了一些糕点过来。”
她身着湖色圆月照枝襦裙,双颊微粉,发饰轻便简单,金钗横插,发簪梳发,纵使如此,也遮不了精致的相貌。
庄鸿轩是庄怀菁看着长大,两人关系亲近要好,他叫了声菁姐姐,又问她昨天去哪了。
庄怀菁还没开口,庄夫人便手扶床沿,急忙开口问:“你父亲怎么样了?身体还好吗?昨夜下了雨,他的病会不会又犯了?严不严重?要不然我去皇宫……咳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