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筑来跟她说这个消息时,她还有些不可置信。
庄怀菁素手揉微胀的眼睛,尚未清醒过来。
庄家这位美人是出了名的,便连半睡不醒样,也别有风姿。府内伺候的丫鬟常私下悄悄议论大小姐貌若仙子,体酥骨匀,不知道未来夫婿是什么样。
归筑心中叹口气,只道她家小姐为庄家做得太多,身子的那些痕|迹至今没完全消退,全都是男人留下来的,当真是狠劲。
黄花梨木架上的衣裳被拿下来,搭着手臂,归筑问道:“您要不然再睡会儿?有万管家看着,不会出事。”
“不要紧,”庄怀菁轻打了个哈欠道,“和母亲说了吗?”
“还没有,夫人那边暂时还没人敢去和她说,等您的话。”她帮庄怀菁换件衣裳,“夫人现在也没醒。”
“等她醒了后再说,别去打扰她。”庄怀菁轻拍她的手道,“这些月辛苦你了。”
她和太子的事不能透露给任何人,连泉云都不知,这两月近身伺候的便只有归筑。
归筑摇头道:“奴婢哪有什么辛苦的,倒是小姐要好好养身子。”
屋内打扫得干净,一尘不染,桌椅整齐摆放,清晨的阳光通过雕花窗牖照在一旁。庄怀菁没回她,只是抬手微微撩发,微叹口气。
庄丞相什么都没同庄怀菁说,似乎极其不想她卷入这些政治斗争,即便庄怀菁有通天的本领,也只能捺住心思。
二皇子知道庄月的事,柳贵妃约摸也听说了,倘若日后翻出旧账,于相府而言,又得动乱一阵,庄怀菁从来就没信过这些皇子。
往小了说,不过私下是收养救命恩人的女儿。往大了讲,一个大应朝覆灭初期,战争之地捡回的孩子,编造个身份便足以再次行污蔑事。
世家中的条条道道,庄怀菁最清楚不过。
皇帝的态度明确,就差直接退位给太子。如果现在去求助于二皇子,往后太子即位,庄家有的是苦头吃。
偏偏在这种节骨眼捅出篓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
庄夫人听见这消息的时候,苍白的脸色明显红润了许多,她手心合十,嘴里不停念叨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庄怀菁道:“父亲吉人自有天相,太子明察秋毫,不会随意冤枉忠臣。”
庄夫人松了好大一口气,拉住庄怀菁和庄鸿轩的手说:“这些天我一直在求佛祖保佑你父亲,没想到真的会灵验。菁儿,你明日替我去静安寺还愿,那里是最灵的,记得捐些香油钱,望你父亲能早日回来。”
庄怀菁轻笑应下来,想了会儿又道:“来回一趟时间久,轩儿这身子骨受不了,在家里陪您便是。”
庄鸿轩倒是想出去玩,但他素来听庄怀菁的话,趴在床榻边道:“轩儿想陪着母亲。”
庄夫人点着他的额头,笑道:“没个正经样。”
庄怀菁抬手摸了摸庄鸿轩的头,突然开口道:“月儿和孙姨娘昨日来我的书房,说了些事,我倒觉得可惜……月儿性子弱,以后嫁出去,如果没亲人搭把手,日子怕是难过。”
庄夫人看向她,脸上的笑意忽然淡了些,庄鸿轩在一旁,不明所以。
药碗摆在红木小桌上,屋内有淡淡的苦药味。
“这事不该瞒你,但等你父亲回来,也该把事情说出去了。”
庄夫人让丫鬟带庄鸿轩下去,庄怀菁给她倒了杯热水,她接过后放下,只问道:“上次我忧心过重,说你父亲不该还人情,你便起疑了?”
其实不是,但庄怀菁还是点了点头。要是被庄夫人知道二皇子来过相府,她该又心急了。
“也罢,”她叹口气,“那年我快临产,你父亲随先帝出征,回来过一次,后来没多久就抱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把我吓了跳,问了之后才知道她父母救过你父亲。”
庄怀菁问:“当年发生了什么?”
“倒不是多大的事,你也不用担心她与你父亲的事有关,是我想岔了。”
她并没有谈及太多,但和孙姨娘的话没什么两样,连万管家都那样说。
“我只是没想过这种事,所以有些吓到了。”庄怀菁没有追问她,“静安寺香火旺盛,得起早些去。”
庄夫人道:“太皇太后年轻时常去静安寺,祖皇帝闲来无事,也常陪着她。大抵是他们有诚心,大应朝覆灭顺应天意,嘉朝成立才十几年,百姓安康。我与住持相识许多年,他认得你,你找他算算。”
她心思迫切,庄怀菁听得出来。
“明日便去,”庄怀菁扶额道,“您放心,父亲不会有事。”
……
深夜寂静,微风吹过结实的枝丫,带来阵阵凉意。东宫书房重地,侍卫层层把守,奏折摆在案桌两侧。
程启玉批阅完最后一本奏章后,抿了口温热茶水。烛影跳动,旁边的太监轻步走过来,低声道:“已经快到子时,殿下该就寝了。”
李正富被撤职罚俸,这王公公便是过来伺候的。太子还在等人,但天色已晚,不少人都已经睡下。
程启玉并未应他,只是摆手让他下去。
王公公白色拂子搭手,行礼退在一旁。太子殿下是出了名的不爱说话,谁来伺候都得打起十分的精神。
程启玉站起来,把案桌旁的一本书籍放回宽大的黄花梨木书架中——是本老旧的普通游记,不知道是谁写的,和庄怀菁找那本差不多,只不过里边多些批注,其中掺杂庄丞相的笔迹。
他身形颀长,一袭月白长衫干净清然,宽肩窄腰,面如俊俏的神祗,只一眼便让人心生敬畏。
程启玉突然开口问:“二皇弟的洗尘宴定在七月二十九?”
王公公忙道:“是二十九,定在二皇子府。”
程启玉微微颔首,道:“明日去静安寺。”
作者有话要说: 庄丞相知道一些事,庄夫人不知道
用眼过度,眼睛肿了,捶地
还有营养液没
第19章
枝上树叶随风轻动,相府大门錾花镀金,漆红立柱高大,前边停着一辆马车,马夫在一旁牵缰绳,侍卫站在两旁。
归筑让小厮把庄夫人准备好的东西放到马车后,又上前来,对马车中的庄怀菁道:“小姐。”
庄怀菁颔首道:“走吧。”
她一身浅白衣裳,嫩手纤纤。手肘撑着案桌,手腕带光|滑润泽的玉石手镯。珍珠耳坠品质极佳,绿石簪子透亮,肤色莹白。
庄夫人一直随太皇太后在吃斋念佛,现在总算是有点好消息传来,便急切想去庙里还愿。若非知道身子撑不住,她定是要自己前往。
近些时日麻烦的事情发生太多,庄怀菁也不想违她心意,权当散心。府外有许多人的暗线盯着,庄鸿轩是相府唯一的男孩,她自然不敢让他冒险。
静安寺在京城名气很大,处处是贵人,侍卫防守严密,接待的小僧有不少。庄怀菁带上帽帷,随僧人前往正殿,礼佛拜神。
她身形窈窕,体态有风|流之姿,一举一动皆透出十足的贵气,看得出身份地位极高。
等看清她身边那个眼熟的丫鬟后,有心人不免避让了几分。
庄家的这位大小姐,倒是许久未见了。
美人蹁跹姿态,玉骨如媚。
也有人不知道她身份的,偷偷看了她半天,庄怀菁皱了皱眉,快步走过。
旁人问清她身份后,又可惜了几分。
相府之事人人忌讳,大理寺虽是有了小转折,但还是没几个人敢靠近,太子那性子太难琢磨,也不知道是什么打算。
与其在这种时候冒险,不如好好做个局外人。
好在庄怀菁并不在乎旁人的想法,她也没那种闲心。
她求的不多,只在殿中待了一会儿,便被小僧领去侧殿。静安寺方丈手上有开过光的香囊,样式独特,绣安康二字。
僧寮燃佛香,方丈慈眉善目,约摸是庄夫人随太皇太后来的太多次,两人便有些交情,他从宽大的袈裟中拿出一个红色香囊给她,双手合十道:“庄小姐,大难有大福。”
庄怀菁道谢:“借方丈吉言。”
只要送到庄夫人手里,这心愿便算还了。
她把香囊放进绣绯色圆珠袖口,跪坐在拜垫上,开口道:“母亲说您算卦极准,想求您算上一卦。”
金佛光|洁,阳光透进屋内,老方丈没问她要算什么,只是回道:“庄小姐是否想算?”
庄怀菁沉默片刻,轻道:“不想。”
庄夫人想求个慰藉,由她说便行。
“您心中既然有了结果,便不必再求这些东西。”
庄怀菁微叹口气,“多谢方丈。”
……
柳树垂枝,微风吹过来,叶片飘然。方丈住的僧寮离正殿有些远,居于右上侧柳周院旁。
归筑在门外等候,见庄怀菁出来,便过来问道:“小姐怎么这么快?才刚进去一会儿。”
庄怀菁问:“现在什么时辰?”
“刚好巳时一刻。”
现在回庄府还早,庄夫人肯定会说她拜佛心不诚。天色晴朗,碧空如洗,庄怀菁道:“听说后山泉水有祈福的作用,去装些回府,给院子去去霉气。”
“夫人早就吩咐过,刚让侍卫过去了。”
庄怀菁点头,长发微动,滑|腻的纤手嫩|白,带上帽帷。
归筑面色有些迟疑,她凑近在庄怀菁耳边道:“奴婢方才看见有个公公从院前走过,瞧那衣服样式,是东宫那边的。”
庄怀菁讶然道:“东宫的人怎么会来这里?”
“奴婢不知道,”归筑压低声音道,“只怕是那位也来了。”
庄怀菁手微微顿,沉思了会,对她说道:“这倒不一定,多猜无益,回去吧。”
太子事务繁忙,大理寺出了事,怕也抽不出时间来这清闲地,大抵只是府上的人来办事。
她们离开老方丈的住处,沿小道往回走,拐过两个弯角后,到了条小河边。静安寺建在山上,溪流诸多。
粗|壮的柳树长在河边,枝条垂在水面上,清风掀起淡淡的波澜,一旁的僧院传来雅致的琴音。
琴调铮铿悠扬,至动听之处时,心神如同被指下琴弦撩|动。
弹琴者颇有造诣,庄怀菁抬头看这间僧屋,倒是从没听过静安寺有这号人物。
她的脚步忽然顿了下来,手在袖中找了找,蹙眉道:“香囊掉了。”
归筑问:“静安寺的香囊?”
“应该是方才出门时掉的,”清风吹动帽帷,庄怀菁微微按住上边竹沿,“回去看看,母亲要这东西。”
归筑道:“离得不远,奴婢去就行。”
静安寺到处都是侍卫,不用担心安全,但凡有嫌疑的人,都不会允许入内。
归筑转身就小跑回去,庄怀菁站在小道一旁,看着她的背影,心叹口气。她这些天累极了,归筑也知道,总想让她歇歇。
面前的柳树高大,风拂碧绿的柳枝,琴音袅袅,如同在倾诉,又像是在谈心,绝对是技艺高超之人。
庄怀菁站在柳树前边,望着僧院,颇为惋惜。她甚好舞乐之类,若非不合时宜,恐怕是要进去讨|教一声。
归筑回得快,额上薄汗,手上拿香囊,见了庄怀菁便道:“大小姐,有小僧捡到还给了奴婢。”
庄怀菁伸手接过,红色香囊被握在手心,她轻道:“拿回来就好。”
一个公公从旁边走过来,看袖口绣的样式,是在东宫伺候的,庄怀菁微微避过。
他没认出庄怀菁,与她们路过之后,径直进了方才那间院子。
庄怀菁只回头看了一眼,便对归筑道:“回去吧。”
素闻太子喜好乐音,果然名不虚传,竟连佛寺圣洁之地都要请位琴师过来。
庄怀菁不想惹麻烦,呆了没多久就打算回府。
马车微微摇晃,淡蓝流苏窗幔外的景物慢慢变化。
庄怀菁单手微攥成拳,放在软|绵的雪脯上,委实觉着心痒痒,近些时日的闷然好像都消失了一样。
难怪太子对凝水涧的乐伶少有夸赞,最近甚至没有再去的打算。
若她身边有那般技艺的琴师,旁的人应当也不会再放在眼里。
京中极少有琴艺如此好的公子和贵女,青楼乐坊倒有些琴仙娘子,庄怀菁偶然听过,只觉一般。
太子是从何处找的人?
她几乎从未遇过如此合她心意的,若有机会,定要请去相府一趟。
归筑了解庄怀菁,笑道:“小姐是觉着那琴声好听?”
“确实不一般,刚才本想进去问问,又怕扰到别人,虽说幸好没去,但心中实在可惜。”庄怀菁叹声气,“许久未听过这样的声音,果然京中奇人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