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茶肆那边喝过茶解了渴,又歇息片刻后,南云也恢复了些力气,接下来的山路便不似方才那般吃力了。但萧元景却还是拉着她的手腕,在前面走着,帮她省了不少功夫。
偶尔遇着下山的香客,见了这模样,也俱是将他二人当做是关系和睦的小夫妻,报以和善的目光。
又走了许久,总算是到了这山寺前。
萧元景见南云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似的,不由得笑道:“你这模样,早些年都是怎么上山来的?方才听那位年伯说,你少时可是比如今娇气的。”
方才他同年伯闲聊时,问了不少南云的事情,年伯本就是个热络的性子,又将他当做是南云的夫婿,所以有的没的的事情讲了能有一箩筐。
萧元景也没不耐烦,一一都听了。
南云被他这话给问住了,含糊地笑了声:“磨磨蹭蹭,总是能上来的。”
萧元景上上下下打量着南云,知道她是不愿提那些,但思来想去,却也想不出来她撒娇的模样,颇有三分怅然。
两人在山门前歇了片刻,这才进了寺庙。
此处来来往往的香客并不算少,但也还算得上是安静,并不像逢年过年的护国寺那般喧闹。山风吹过,寺庙中的老树枝叶相拂,簌簌作响。
萧元景不疾不徐地走着,看着四下的景致,悠闲自在得很。
南云渐渐地缓过来,在这山寺中穿行,心倒也静了下来。
及至到了正殿,南云轻车熟路地去拿了柱香,她见萧元景并没动,有些疑惑地看了回去。
萧元景止步于殿外,负手而立,抬眼看着正殿中的佛像,眼中寻不着丝毫的虔诚,倒像是在欣赏品鉴一般,仿佛他面前的佛像与外边的奇石并没什么差别。
南云微微一怔。
姜母素来信佛,她少时耳濡目染,每年都会到这小灵山的寺庙来上香。先前之事后,她心灰意冷,知道所谓的神佛并不能庇护,只不过是凡人心中想要找个慰藉罢了。
可饶是如此,她再过来山寺,仍旧会如众人一般上香拜佛,绝不会像萧元景这般……丝毫不放在眼中。
只是不管怎么说,都是各人的习惯,南云见萧元景并没入内上香的意思,便也没出声提醒,自己拈了香,安安静静地进了大殿,跪拜上香。
萧元景的目光落在南云身上,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原本冷淡的神色不自觉地便温柔了些。
及至南云出了大殿,他随口问道:“你方才求了什么?”
“左不过就是那些,”南云引着他绕过大殿,向后院走去,“万事顺遂,家人身体康健。”
虽说她也知道没什么用处,但终究不能免俗,权当是个安慰罢了。
这山寺虽不算大,但也是五脏俱全。
萧元景跟在南云身后四下看着,听她这么说后,勾了勾唇:“就没为我求点什么?”
南云不妨他会突然问上这么一句,一走神,被门槛给绊了下,若不是萧元景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只怕是要摔惨了的。
“我……”南云卡了卡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方才的确没有为萧元景求什么——并没想起来,也没这个意识。
如今被这么挑明问了,南云才觉着不妥。
毕竟算起来,萧元景待她的确很说得过去了,相较而言,她就显得忒不厚道了。又不需要多做什么,只是空口白牙,都没想起人家来。
就算是做生意,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南云倒抽了口冷气,有些歉疚地看向萧元景。
萧元景原本不过是随口一问,却没料到她能吓得跌倒,又见着她小脸皱着,满是愧疚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
他扶着南云给站好了,然后又问道:“是真把我给抛之脑后了?”
南云不大好意思地笑着,咬了咬唇,抬眼看向他,不自觉地便带上点撒娇讨饶的意思。
见此,萧元景来着点兴致,逗她道:“这账怎么算?”
“这个……”南云皱着眉想了想,“不然我现在回去,重新上柱香,再专程向佛祖为你求个平安顺遂?”
她说这话时一脸认真,仿佛只要萧元景一点头,她立时就准备沿路折返正殿去,再上一炷香。
萧元景心中原本多少是有些介意的,可被她这么一搅和,倒也顾不得气,也懒得去追究她先前的所作所为了。他抬手捏了捏南云的脸颊,松口道:“罢了。我又不信这些,犯不着。”
南云下意识地抬手捂了捂脸,四下看了眼,而后方才松了口气。
萧元景打量着她这样,笑了声:“做贼呢?”
“佛门清静之地,”南云对上萧元景似笑非笑的目光后,语气不自觉地弱了下来,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这样不好。”
萧元景深感冤枉,他也不过是碰了南云一下,听着这话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做了什么格外过分的事情。他慢条斯理地磨了磨牙,问道:“若我还想做更出格的事情呢?”
南云虽还因着方才的事心虚,但在这点上却是不肯退的,斩钉截铁道:“不成。”
“你如今倒是格外硬气了?”萧元景掸了掸指尖,似笑非笑道,“你如今既然说不成,那我也不勉强,且记在账上。只不过赊账总是要有利息的,回头过了明路,我讨利息的时候,你别后悔就是。”
萧元景这话说得遮遮掩掩,云里雾里的,南云愣了片刻,才总算是琢磨出点意思。
一想到他居然在山寺后院拿这样的事情打商量,南云的脸霎时就红了,也不管什么尊卑,一甩袖子就往前走去,再不肯停下来同他磨牙。
萧元景将她落荒而逃的模样看在眼里,笑出声来,不急不躁地追了上去。
第043章
南云原就是个脸皮薄的, 被萧元景言辞调侃了几句后便有些受不住, 一时意气, 甩手走人了。
可等到走出段距离,她缓过来后, 又觉得有些不妥。
毕竟身份在这里摆着, 这么做, 算得上是不敬了,便又有些心虚起来,站住了脚回头瞟了眼。
萧元景不远不近地缀在南云身后,见她回头, 不由得笑了声。他稍稍加快了些脚步, 赶上了南云, 也没再火上浇油调侃下去。
南云咬了咬唇,心下松了口气,又带着萧元景将这山寺大致逛了圈。
因着并不用赶时间, 所以很是悠闲。
只是这么一番折腾下来, 早已经过了晌午, 南云觉出些饿来, 同萧元景提议道:“这山寺的斋饭虽不算很好,但也说得过去,若不然就在此吃些,再下山去吧?”
萧元景自然是没什么意见的,点头应了下来。
山寺这边每日都有供给香客的斋饭,南云少时随爹娘上山来时, 必定是会在此吃上一顿的。她回忆了下地方,熟门熟路地带着萧元景到饭堂去了。
两人用了斋饭,便已是午后,天愈发地阴沉起来。
南云一出门,看了眼天色,便生出不妙的预感来:“怕是要落雨的。”
“应当是,”萧元景却并没什么担忧的模样,他抬手揽了下南云,替她挡了一旁的香客,而后漫不经心地问道,“这山寺能留宿吗?”
南云是从没在山上留宿过的,听萧元景这么问,先是愣了下,随即道:“不成吧?”
“若真想留宿,总是有办法的。”萧元景眯了眯眼,随后又笑道,“不过在这里也无趣得很,倒还是趁着没落雨,快些下山去。”
南云点点头,走出几步后又道:“我倒是可以去借个伞来,以防万一。”
说着,她便又急匆匆地回了饭堂,不多时,抱了把油纸伞出来。
她来去匆匆的,萧元景这才得以问了句:“你如今借了伞,打算什么时候还?”
南云让他给问住了。
毕竟若她想要上山一趟,只怕半日都能耗进去,赶明儿若是专程为了还伞上山来,要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可若是不专程过来,等到下次再来,只怕就是一年半载后的事情了。
若是旁的地方,她或许就出银钱将这伞给买下了,可这佛门清净地,又着实办不出这事来。
萧元景早就料到她会是这么个反应,笑了会儿,才出主意道:“别为难了,到正殿前去多捐些香火钱就是。等回头什么时候想来了,再还伞。”
南云虽仍旧觉得不大妥当,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更好的法子,便只能依着萧元景的意思。
先前她到正殿来上香的时候,也捐了些许香火钱,不多,算是份心意。
萧元景这个未曾进大殿去上香跪拜过的,如今出手却阔绰得很,直接捐了张上百两的银票。南云看得眼皮一跳,连一旁的小沙弥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似是有些好奇他的身份。
“施主可是有什么宏愿?”那沙弥年纪尚小,想是修行也不大够,忍不住问了句。
毕竟在这种地界,就算是富贵人家有什么要紧事,想求佛祖保佑庇护,也就捐个几十两银子。而且还要事先同寺中知会好,请大师们帮着念念经。
像这样什么都不说,连名姓都不要记,直接扔了上百两银票进去的,还是头一个。
“天色不好,借了贵寺一把伞,”萧元景瞥了眼南云,慢条斯理道,“再者,给自己求个平安顺遂。”
南云:“……”
萧元景虽没明说什么,可方才那欲盖弥彰的一眼,还是让她觉着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算是发现了,萧元景这个人平素里是真没什么王爷的架子,还颇小气,若是记着了什么事情,寻着机会就要拿出来翻晒翻晒的。
但这事儿又的确是她理亏在先,所以只能哭笑不得地听着。
事实证明,这伞借得还是很有必要的,两人同行下山,才走了没多久,天际便开始隐约传来了阵阵雷声,间或还有电闪。
南云被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地抱紧了那油纸伞。
她倒并不是怕下雨天的雷声,只是这电闪来得太过突然,故而有些措手不及。
相较而言,下山是不费什么力气的,所以萧元景也并没再去牵着南云。但见她似是受了惊,便还是轻轻地勾了她的手过来,握在了掌心。
萧元景的手很好看,南云为他研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双手修长,骨节分明,握笔的时候看起来赏心悦目的。看起来并不像是舞刀弄枪的手,但只有接触之后,才会发现他的手很稳,力气也很大,掌心有一层薄薄的茧。
莫名让人觉出几分安全感来。
南云虽并不害怕,但却并没拂开,由萧元景牵着自己的手,并肩下山。
及至过了茶肆,走到半山腰时,酝酿许久的雨到底还是落了下来。
这种时节的雨水总是来势汹汹,不多时,豆大的雨点便毫不留情地砸了下来。南云急急忙忙地撑开了伞,高高举着,为萧元景遮雨。
她的身量在女子中并不算矮,可到了萧元景面前,就很不够看了,所以这撑伞的动作便显得格外勉强。
再加上这段山路崎岖,走起来艰难了许多。
没走两步,萧元景便叹了口气,从她手中拿过了纸伞,而后道:“凑近些。”
这油纸伞一个人撑绰绰有余,可两个人就不大足了,若是想都遮起来,就必须得紧紧地贴着才行。南云平素里或许会有所顾虑,但如今却是没半句废话的,当即就依着萧元景的意思,凑得近了些。
饶是如此,她另一侧的肩上却还是难免淋了雨。
萧元景见着后,索性抬手揽上了她的肩,将她向自己带得更近了些。
这么一来,南云便相当于是躲在了他怀中,被遮得严严实实,鼻端霎时盈了他惯用的那股檀香的味道。不知不觉的,她耳垂微微泛起红来。
随着雨势渐大,山风也呼呼作响,但萧元景的手却仍旧很稳,略调了调伞的朝向,若无其事地向前走着。
风雨交加,若是孤身一人在这山间,想必是会胡思乱想的。可如今有萧元景在,南云也顾不得想什么,仿佛满心都被那檀香给塞满了。
雨势虽来得迅疾,可这时节的雨,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原本豆大的雨滴就缓了许多,转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只是山风仍在,携卷着小雨吹进伞中。
南云的裙摆早就不成样子,沾满了雨水,好在有萧元景护着,上身倒是没什么大碍。
及至到了山脚下,萧元景松开了南云,又将油纸伞随手递给了她。
南云接过伞来,连忙要去给萧元景撑,这时才发现他的一身衣裳早就不成样子,仿佛是从雨水中捞出来似的,尤其是后背与左侧,早就已经湿透。
她愣愣地“啊”了声,随即连声认错。
虽说如今这样是萧元景自愿的选择,但南云还是觉得不好,若是早些发现,她是绝不会就这么听之任之的。
“得了,”萧元景抬手在她唇上点了下,“哪来那么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