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的大有人在,尤其小厨房那边,她们这两日没少私底下议论,说是南云平素里看起来不声不响的,没想到在这件事情上竟然会这么执拗。因着南云先前执意要搜查,得罪了不少人,所以议论起来便更不留情,说她平日里的和善都是装出来的,丢了件衣裳便藏不住了。
南云无意中听过几句闲话,如今听萧元景这么问,还当他心中也是这么想的,便有些着急,可一时之间又没想好该怎么辩驳才好,不由得露出些委屈的神色。
她那双眼生得很好,情绪都不加掩饰地写在其中,生动得很。
萧元景被她看得心下一软,总算将语气放缓了些:“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许多事情我不在意,旁人说什么是什么,便显得好说话。”南云垂下眼睫,小声道,“但这件事情我很在意,不想让步。”
若不是牵扯到那衣裳,她只怕压根不会细究,又或者到小桃这里也就见好就收了。可偏偏这事是她的逆鳞,哪怕只是轻轻碰一下,她也一定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萧元景盯着她看了会儿,松口道:“行了,起来吧。”
南云随即抬起头:“您答应帮我了?”
“我若是不松口,你就不准备起来了?”萧元景反问了句,见她连忙站起身来,方才又道,“这件事情我会让人去办。倒也不单是为了你,只不过这府中的风气,的确是该好好整整了。”
南云原就是为了他这句话来的,如今见他应允下来,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她眉眼一弯,露出笑意来,恭恭敬敬地向萧元景行了一礼:“谢王爷恩典。”
她平素都是客套的笑,并不入眼,此番倒是心诚了,眉眼弯弯,让人看了也觉得高兴。
萧元景自然能分辨出来这其中的差别,随之笑了声。
解决了这一桩心头大事,南云原本是想要告退离开的,可对上萧元景的目光后却是一凛,想了想后还是改了主意。
她试探着问道:“您可要小憩一会儿?”
萧元景眉尖一挑:“嗯?”
若是旁人这么问,他几乎不用想,就知道这其中暗含的意味。可换了姜南云,他还是不信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开窍到这般地步。
只听南云又道:“我帮您按按?”
果然如此。
萧元景颇有几分无语,但又莫名觉着好笑,片刻后方才矜贵地点了点头:“好。”
南云受了萧元景的恩惠,做起事来便格外尽心尽力,不仅替他按了头上的穴道,还顺势替他捏了肩背。
她的力气不算大,但手的落点却很准,恰到好处地能帮着缓解疲惫。
萧元景侧躺在榻上,由着她在一旁服侍,不多时竟真犯起困来,合上了眼。
南云留意观察着,见他呼吸渐缓,似是睡过去一样,便慢慢地停住了,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结果她刚停下,就被萧元景给握住了手腕。
南云看向萧元景,却发现他压根连眼都没睁,倒像是睡着之后下意识的反应。她生怕将人再给吵醒了,所以没敢强行挣脱,只能试探着想要去一点点将萧元景的手给掰开。
但却并没成功,萧元景还握得更紧了些。
南云:“……”
她没了法子,只能安静地陪在一旁,等萧元景醒后再说。
她的病尚未痊愈,身子骨也虚,一番劳心劳力的折腾下来倒像是耗多了精力,原本只是跪坐在一旁等候的,可不知不觉中竟也伏在榻上睡了过去。
暖洋洋的日光洒在两人身上,窗边间或传来两声清脆的鸟叫声,颇有几分岁月静好之感。
因着萧元景喜静,正院这边的仆从干活都是轻手轻脚的,更不会大声吵闹。唯有晚宁不死心,又借着换茶水的功夫想要进去看看,但却被顺子给拦下了。
“王爷近来睡得不安稳,如今好不容易歇下,你就不要去打扰了。”顺子示意晚宁随着自己走远了些,确保不会吵到屋中的人后,方才又道,“我知道你意难平,但事已至此,就好好替王爷做事,不要再有旁的心思了。”
他这也是一番好意,可晚宁却不大能听进去,她将手中的茶壶放到一旁,抿了抿唇:“你是知道的,当年贤妃娘娘令我到王爷身边来,便是想要我服侍王爷。如今却被旁人抢了先,我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顺子回头瞥了眼,索性将话给挑明了:“你到这王府也有两年了,还看不明白吗?王爷若是喜欢,早就给你开了脸,他若是不喜欢,你再做什么也都是徒劳。”
“人人都等着看我的笑话,可我难道就真不如姜南云吗?”晚宁恨恨地说道,“她无非就是占了那张脸的便宜罢了!”
顺子冷了脸:“慎言。”
“那些人不知道,但你心里总是有数的,”晚宁冷笑道,“若不是因着那张脸与丹宁县主有几分相似,王爷又怎么会看得上她?只怕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一心做着美梦呢!”
顺子原本是一片好心相劝,没想到晚宁竟然已经执迷不悟到这种地步,他也不想再多说,只道:“不管是因着什么缘由,王爷如今至少是看中她的。你若非要不死心,将来别后悔就是。”
晚宁回过味来,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的确多有不妥,连忙同他道了歉。
顺子却是懒得再理,直接将她给打发了。
萧元景这几日歇的并不好,如今难得睡了个好觉,醒来后心情大好,一抬眼就见着了榻边伏着的南云。
南云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睡得正酣,长发如墨般铺洒开来,盖了小半张脸。露出来的眼睫长而浓密,日光照射着,在白瓷般的肌肤上洒下一道阴影。
她睡着的时候是毫无防备的模样,莫名带了些稚气,与平素大不相同。
萧元景怔了下,目光落在自己牢牢握着她的手上,随即松开来。
白皙的肌肤上留了道印子,看起来分外显眼。
他犹豫了一瞬,又将手搭了上去,指尖循着那道印子轻轻摩挲着,肌肤滑腻,像是上好的丝绸。
南云对此毫无所觉,萧元景自顾自地把玩了会儿,方才将人给叫醒了。
“嗳?”南云刚醒时还有些懵,及至想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连忙向萧元景请罪。
萧元景自然不会跟她计较这么点小事,耐心听了她的解释后,抬了抬手:“我知道你身体尚未好全,也别折腾了,回去好好歇着吧。”
“那……”南云欲言又止。
萧元景看出她的心思来,便说道:“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会令人去办。你难道还担心我会反悔不成?”
南云连忙否认,而后又毕恭毕敬地谢了萧元景,这才离开了正院,回小厨房去了。
有先前的事情在,她同小厨房的人关系便僵了。
人总是从众的,大半人都对她有意见的时候,没意见的也不敢过来示好,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了。
也就晓玉能对此置之不理,仍旧向先前那般待她。
“怎么去了这么久?”晓玉将留的糕点端给她,“我看你晌午吃得不多,特意给你留的。”
南云道了句谢,而后低声道:“我去求了王爷。”
“那他怎么说?”晓玉追问。
“他应允了。”南云掰了块糕点,长出了一口气,“至于剩下的,就等着吧。”
第014章
虽说萧元景并未细说,只轻描淡写地承诺了一句,但南云对他却很是信任。
旁人总说宁王殿下为人和善不争,萧元景平日里看起来也确是一副懒散模样,可这一个多月下来,南云却觉着他与大多数人所想的模样不同。
他乍一看的确像是那些不求上进的世家纨绔子弟,可实则不然。
到底是皇家养出来的人,只是收敛了锋芒而已。
至于萧元景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就不是她能想的范畴了。
果不其然,及至晚些时候,周管家便带人来了小厨房这边,说是奉了王爷的命令来彻查此事。
若是按辈分来说,周管家算是南云的表姨父,但他主要管着王府这边的庄子生意等庶务,时常不在府中,所以南云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如今再见,也只是问候了句,便不再多言了。
先前柳婶帮着南云问询的时候,是将众人叫到了一处,由着她们七嘴八舌地答话,可如今周管家却是挨个审了过去,仔仔细细地问了那日的情况。
在柳婶面前,她们撇清了干系后便是等着看戏,可如今却不敢再敷衍,一个个地都苦着脸皱着眉回想那日下午的情形——谁在小厨房干活?谁无缘无故地出门去了?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管家得了命令务必要将此事彻查清楚,如今是半点不敢疏忽,端了盏茶听着问询,时不时地插上两句。
耗费了不少时辰,那茶都凉透了,总算是理出了头绪。
这世上原没有不漏风的墙,更何况是众目睽睽之下?只要有心去查,总是能查到的。
“晓燕,”周管家打量着她那惨白的脸色,心中已经确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对于这个结果,南云并不觉着意外。
因为在小厨房这边,喜欢嘴碎背后议论她的大有人在,可真恨到损人不利己,要把她衣裳给毁了的,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晓燕一人了。
更何况在先前的追查过程中,她太安静了,与以往见这个机会就要落井下石的模样判若两人。
但晓燕却并没认,强撑着说道:“我并没动过她的衣裙。那时离开小厨房,不过是因着身体不舒服,所以回房歇息会儿罢了。”
就算众人一点点对着推测出来又如何?横竖没人亲眼看到,只要她咬死了不认,周管家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南云看出她的心思,不由得皱起眉来,觉着这事儿怕是要陷入僵局了。
晓燕的算盘打得很好,但周管家的反应却与她料想中的完全不一样,未见着急为难,反而笑了起来。
“你也不必多说,”周管家将茶盏一放,吩咐道,“自个儿把东西收拾了,等晚些时候叫了牙婆来,你跟着走就是。”
王府对待下人一向宽厚,纵然是犯了错,大都是责罚一顿赶出府去,很少有再转卖给牙婆的情况。毕竟若真是被牙婆领了去,那就保不准会被转手卖到何处去,断不能与王府相提并论,若是运气不好,说不准后半辈子都要毁了。
可周管家的模样却认真得很,显然并非是说说就算了。
晓燕大惊失色,难以置信地看着周管家,整个身子都微微发颤:“为什么?你没有证据,这是诬陷!我不走,我才不要跟什么牙婆离开……”
周管家冷笑了声:“纵然没这件事,难道我还处置不了个小丫鬟了?你既然是王府的下人,那是去是留,又或是发卖,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晓燕瞪大了眼,面色苍白如纸。她原以为只要自己不认,那便不会有事,如今才总算意识到自己想得太天真了些。
主子若是存了心发落,哪用得上什么证据?
“你若是乖乖认了,也就是同小桃一样领顿板子罚出去,可你偏要同我胡搅蛮缠,那就这么着吧。快些收拾东西去,别耽搁了时辰。”说着,周管家站起身来,作势要离开。
晓燕怔了一瞬,随即回过神来,连忙扑上前去跪了下来:“我认,这件事情的确我做的……”
周管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果真?”
晓燕再不敢狡辩,一边哭一边讲道:“是我平素跟南云有嫌隙,也看不惯她的作风,那日见她突然离开,一时好奇便跟了上去。后来又见小桃将她的东西给藏了起来,便鬼迷心窍,趁着房中无人,划花了她的衣裳。这事的确是我有错,我认罚,但求您不要将我发卖出去……”
她平素也是个爱美的姑娘,可如今却是顾不得什么形象,跪坐在地上哭着认罪,狼狈得很。
南云移开了目光,但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会有今日也都是因果循环,她性子虽好,但却不是什么错都能原谅的滥好人。那件衣裳对她而言意味着许多,家破人亡后她什么都没了,晓燕毁了最后一点念想,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拿轻放的。
若不是有萧元景发了话,那决计不会追查到晓燕头上,她这个罪魁祸首仍旧逍遥法外,背地里不知会有多得意。
如今种种,皆是罪有应得。
等晓燕哭诉完,认了罪,周管家令人将她暂且关在柴房中,遣散了众人,唯独留下了南云。
南云虽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先同他道了谢。
“你不必谢我,只管谢王爷去就是。”没了旁人在场,周管家的神色也缓了下来,同她笑道,“我留下你是想问问,晓燕你想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