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曲柚觉得没那么疼了,咬在嘴里的布条也被拿开,男人将自己的胳膊伸到她的嘴边,似乎喊了她好多声,“柚柚,柚柚……”声音浑厚又沙哑,一遍一遍在她耳边回荡。
每当她想昏沉过去,这道熟悉的嗓音又会将她从那个黑暗的深渊里拉回来。
窗外的阳光射进眼底,她用力撑开眼,能看见男人长了胡茬的下颌,“滴答”一声,一颗湿润的水珠滴落到她的鼻尖上,顺着她的鼻尖流下来,渗进她的嘴里,味道咸咸的。
“殿下……”曲柚张开嘴,想叫出声,想跟顾城安说不要担心,可她嘴巴张开喉咙就开始发疼,怎么也发不出声来,意识变得越来越浅,越来越浅……
“你要敢死,孤不饶你!!”顾城安双目猩红,大颗泪珠从眼底砸落,颤抖着手捏紧曲柚脸颊两边,神经被利刃刮过。
段延风站在一旁看着,神色复杂。
等黑血流得差不多了,他快速走过去拔了曲柚指尖的银针,给曲柚倒来一杯顾城安打来的混有盐巴的凉水。
水杯刚捧过去,顾城安就伸手夺过,睨着他问:“这是要喂给她喝的?”
段延风点头,“盐水有清肠的功效,为保太子妃娘娘体内的毒素祛除干净,最好多饮……”
段延风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顾城安仰头一口将杯中的凉水灌进自己嘴里,再扣过曲柚的后脑勺,堵上她的唇,将嘴里的水尽数渡到曲柚的口中。
能清晰看见男人在竭力地温柔,似怕呛到女孩。
段延风不敢再看了,额头凸起了几根青筋,眸底忽明忽暗,他转过身去,重新给曲柚倒水。
用这样的方式,顾城安给曲柚喂下了四杯咸凉水。
“接下来该怎么做?!”顾城安脸色惨白地对段延风问。
段延风敛了敛眸,声音温淡:“静候天命。”
“你——”顾城安眸底颓然又恐惧起来,几乎是颤抖着说:“你、你说过不会看着她死的!”
这一刻,顾城安甘愿放下太子的身段,神色透出乞求之色。
段延风没回应,掏出一块干净的蓝色帕子,用茶壶里剩下的水打湿,走过去准备将曲柚两只沾染黑色血液的小手擦干净。
顾城安皱眉,一把将帕子夺过,“孤自己来!”
让曲柚在自己怀里靠好,顾城安捏过曲柚的小手,细细地用湿帕子给她擦拭她手上的黑色血渍。
那块湿帕子不够用,李明德赶紧跑去打来一盆水,重新给顾城安找了块新帕子。
处理干净曲柚两只小手,顾城安将女孩娇小的身子紧紧抱在怀里,大掌与曲柚的小手紧扣在一起,双手合十。
内心在一遍一遍地祈祷,祈祷曲柚千万不要死,祈祷曲柚能快点醒过来。
难道他的梨儿战胜不了大晋国太子妃的宿命吗?
不,他不相信!
老天爷给他一个重生的机会,也给了长孙梨儿一个重生的机会,哪怕时空转换,身份转变,他相信冥冥之中,定有福泽。
如果可以,他希望老天爷能将施予在他身上福泽都抽出来,通通附着到曲柚身上。
守了一个通宵,曲柚都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但脉搏还在跳动着。
顾城安抱着曲柚在太医院安置下来。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半个月,这天晚上,银徽宫的烛灯燃烬了,又被点上,皇后又失眠了,掐掐额心,眼睛里全是血丝,眼角多了好几条皱纹。
“娘娘,喝点姜汤暖暖身子吧。”
刘姑姑端来一个白玉碗,跟在她后面的宫女给皇后的身上搭了件褥子。
皇后推开刘姑姑手里的白玉碗,摇摇头,掐紧额心,突然眼睛放空,盯着地面,仿佛一下子白了头发。
刘姑姑和身后的两个宫女都知道皇后的心结,皆不敢多说什么,既然皇后不吭喝姜汤,她知道多劝无用,让宫女将姜汤端了下来,安静地守在皇后床侧。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后喃喃出一句:“本宫是不是做错了?”
从自己肚子里掉出来的孩子,精心养了二十多年,终于养大成人,这么多年,她却从未见这个孩子笑过,从小皇后就觉得自己的宝贝儿子比任何小孩都要聪明,甚至早慧早熟,小小年纪在不经意的一些瞬间的表现,甚至比他的父皇还要成熟老练。
自她的宝贝儿子迷上他那个水灵灵的太子妃后,她第一次看见他笑,也是因为那个水灵灵的太子妃,她第一次看见他崩溃大哭,第一次看见他邋里邋遢,第一次看见他手足无措……
今早,皇帝来银徽宫用膳的时候,脸色非常不好,张口就说她的城儿没出息,为了一个女人连朝堂的事都不顾了,整日熬灯守夜地守着一个女人,成何体统。让她好生训道,务必将人给训醒,不然这太子之位,他不介意给别人坐。
皇帝当着她的面,竟说出这种狠心的话,全然忘记了他的城儿给他立过何等的汗马功劳,她跟皇帝大吵了一架,皇帝走的时候,对她充满厌恶。
好好的一局棋,被她生生给毁了。
皇后捏紧被褥,无比气恼和后悔当初自己的决定。
现下,她只希望曲柚能快些苏醒,这样,她的儿子才能活过来。
曲柚中毒的事情出了后,哪怕她出面承认指使者是她,哪怕她红了脸发怒,顾城安还是一意孤行地处死了钟嬷嬷和绿蓉。
一个是侍奉她多年、忠心不二的老人,一个是她亲自拨去东宫当差的宫女,况且这个宫女根本不知道她的计划,只有钟嬷嬷知道,顾城安还是杀了两条命,还砸着泪,几乎是嘶吼地跟她说:“母后,如果柚柚她醒不过来,儿臣的命也会没的!”
一想到这,皇后头疼发作,扶住额头,刘姑姑赶紧递上一包缓解头疼症状的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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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李明德皱着眉头走上前,在顾城安身前跪了下来,“主儿,奴才求求您了,您都守了七天七夜了,再不吃点东西再不去睡会觉,怕是太子妃娘娘醒了过来,殿下却也熬坏了身子啊!”
“滚!开!!”顾城安将李明德推开,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床上的软人,声音沙哑无比,“别吵到孤的柚柚。”
李明德肥脸发抖,只能红着眼睛退了下去。
半夜的时候,顾城安熬不住了,脑袋砸在床沿睡了过去,大掌还伸在被子里和曲柚的小手紧紧握在一起。
男人睡了过去,并不知道这个时候床上的人儿眼角滑落出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
天空成鱼肚白的时候,顾城安感觉到被自己握着的小手动了动,猛地惊醒过来。
“柚柚!”顾城安凑上前盯着曲柚的小脸看,多么期待那张小脸能有点反应。
见还是一动不动,顾城安心口刺刺地疼,垂下眸退开。
却在这一刹,女孩的眼睫毛颤了颤,小鼻子皱了起来。
“唔……”曲柚哼了一声,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想抓住什么东西,顾城安看呆了,半天才认清这不是梦,赶忙倾身过去握住曲柚的小手。
曲柚徐徐撑开眼皮,映入眼帘的就是头顶男人的那张疲惫沧桑的大脸。
“要抱……”这是曲柚张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她软绵无力的小手回握了一下男人紧握着她的大掌,眸子似乎氲开一层水雾。
顾城安呆怔半晌,赶紧褪了自己的外袍爬进被子,将曲柚抱进怀里,他刚抱上曲柚,曲柚的小手就搂上他的脖子,小脸贴在他的胸脯上蹭。
场景跟那次曲柚晕倒后苏醒有些相似,但那时曲柚是为了求他救流云才故意讨好,而这一次呢?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女孩醒了就好。
顾城安被利刃割了好几刀的心神渐渐痊愈,他将曲柚抱得很紧,就这么抱着她,也不说什么,鼻尖嗅了一口,用力享受着曲柚苏醒这一刻的味道。
曲柚像只乖软的小喵咪,也不说话,就温顺地窝在顾城安怀里,心里暖乎乎的。
心里那只胆小又谨慎的小兽,彻底将自己跑出来,认真地望那颗想用果子讨好它的大树,还开心地摇了摇小尾巴。
曲柚从顾城安怀里抬出头,瞅见顾城安下颌上长了厚厚一层胡茬,男人头发还乱蓬蓬的,似乎好几天没打理了,好几根发丝杂乱地翘出来,男人身上的兰花香气也被一大股不太舒服的臭味代替,但曲柚却不觉得刺鼻,心底冒出一颗代表着什么的小芽儿。
曲柚瞧了一会,抬起手,摸上男人的下颌。
第46章 喜欢他...
那软软的小手摸在自己的下颌上,顾城安先是一愣,随即不好意思起来,“是不是……很丑?”
胡子拉碴的,能不丑么。顾城安突然觉得李明德那句话说得不错,他这副邋遢的样子,肯定会影响自己在女孩心里的形象。
不行,等会得去沐浴。
谁知曲柚竟然摇了摇头,还在摸着他缀满胡茬的下颌。
顾城安一喜,眼眸泛光。
“娘娘!皇后娘娘!好消息,好消息啊!太子妃娘娘她醒过来了!”
一个太监激动地差点摔倒,跑进殿中对皇后禀报。
皇后沉闷的老容瞬间焕发,可面上却是没多大的反应,思绪有些乱,啧了一声道:“看来这病壳子的命真够大的。”
因为没胃口而落下的筷子又拾起来,一下子吃了三碗米饭。
顾城安赏赐了极力将曲柚救活过来的段延风,将曲柚抱出了太医院。
回东宫的路上,曲柚掀开车窗帘子,透过镂空的车窗去看外面,发现外面的雪都化了,吹来的风也没那么寒咧了,暖阳照耀在长长的宫道上。
她问了顾城安才知道,原来她昏迷了半个多月,末冬已经过去,迎来了初春。
这半个月,她不知白天黑夜,说不了话,全身也无法动弹,可是她能听得见,能感觉得到,手几乎一直被一只温热的大掌紧握着,每天男人都在她床边说话,让她快点醒来。
男人一直陪着她,不管白天黑夜,无论下人们怎么劝,他都不愿意挪开她床前半步,虽然男人有时候会说一些很奇怪的话,她昏昏沉沉中听得不是很清楚,但男人守了她半个月,她是真切感受到了的。
走神着,一只大掌伸过来夺了她手上的车窗帘子,车窗帘子被丢下,男人将她抱到了他腿上。
“外面风大。”男人亲了亲她的脸。
末冬划过指尖流逝,迎来了祈盼的初春,顾城安也迎来了他渴望已久的那颗真心。
他终于能在曲柚的眼睛里,看见属于自己的影子。
回到东宫,顾城安让流云和马菊花照顾好曲柚,立马去泡了个热水澡,将邋遢的自己上上下下洗了个遍,用小刀将自己下巴上的胡茬全刮了,把自己洗得香香的后,才敢凑回曲柚跟前,对曲柚搂搂抱抱。
见流云还在那哭,顾城安无语道:“太子妃这不是醒过来了吗,没出息的东西。”
马菊花也在流云肩膀上拍了拍。
流云含了含下唇片,抹了一把泪,不敢哭了。
“殿下,您别吓到流云了。”曲柚扯扯顾城安的袖子说,水汪汪的眸子看着男人。
曲柚昏迷了这么久,除顾城安之外,流云是最担心的那个人,这会子曲柚终于醒过来,到现在流云那泪一直都没止住过。
顾城安也知晓这一点,那句话他明显带了调侃之意,而且声音也蛮温柔的,哪晓得还是把流云给吓着了,惹不起,顾城安直接给流云加了月俸,顺带也加了马菊花的,让她们以后尽心服侍曲柚。
等曲柚身子养好了一些,顾城安主动去了一趟银徽宫,走到宫门口,却徘徊犹豫,思来想去,顾城安还是不想踏进去,转道回了东宫。
曲柚正坐在矮桌边画画,模样乖得不行,看见他回来了对她甜甜一笑。
顾城安再次没出息的怔住。
自曲柚中毒苏醒后,他日盼夜盼的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比如女孩会主动关心他,他忙公务晚了,女孩会皱着眉头叫他下次一定不能这样了,他练剑时不小心划了伤手,女孩眸子会泛红,吸着鼻子颤抖着手给他包扎,让他以后注意安全。
再比如女孩的笑容……
曾经费尽心机、辗转反侧都得不到的东西,此时女孩都愿意给他。
女孩不爱笑,可是以前是从来不笑,现在却能时不时对她笑,看见他回来,眼睛还会泛光,那种感觉太奇妙了。
奇妙到一点都不真实。
顾城安心口发着颤,他走过去,女孩落下手里的毛笔站了起来,若是以前,女孩定会客客气气、丝毫不敢僭越地先同他行礼,可是现在女孩似乎很黏她,走过来直接扑进他怀里,在他怀里蹭,沙哑又软糯的声音喊了他一声“殿下”
“画了什么?”顾城安抱了曲柚一会,松开她的小身子,目光移向矮桌上的画。
“那只榆叶梅。”
曲柚白白的小指头指指对面落在高案上的一只花瓶,那花瓶里的榆叶梅,是马菊花到外面给她摘回来泡在水里养着的,以供曲柚无聊之时可以有东西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