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跟谢家住得近的邻居才淡定,老神在在地看笑话,你们怕是高兴得太早——
谢家的太太和谢冬梅、包括谢老太太虽然都不顶用,但是人家讨的新媳妇能干啊。这做饭的香气,天天折磨得人哟……
谢庭玉淡定地把腊肉一串串地收回来,等到中午,渐渐地、一缕缕的饭香味从谢家的厨房溢了出来。
叶青水拟的年夜饭单子上,食物还是往年吃的食物,但是做法和名儿都不一样了。
比如往年会做炒冬瓜炒猪肉片儿,叶青水没做,而是把猪肉剁碎了拧成四喜丸子,冬瓜挖空做成冬瓜盅熬汤。
简单的鸡蛋炒韭菜,鸡蛋做成蛋饺,包着碎肉虾肉蘑菇三鲜,捏成金黄的饺子状,名叫财源广进。
炒鱼肉做成打边炉涮鱼肉,红红火火热热辣辣,边吃边烤火不怕吃到最后菜凉了,唤“年年有余”。
北方硬菜简单的小鸡炖蘑菇,配上板栗可以烤一个栗子鸡,名叫“吉祥如意”。
……
中午的时候,谢奶奶嘴馋,企图去厨房偷吃点东西。
叶青水每样各取了一点出来,囫囵地吃一个午饭。这顿午饭实在是太美味了,谢奶奶和谢爷爷吃得津津有味,呼呼地埋头吃饭,压根没心思说话。
一顿垫肚子的午饭,把人吃得肚子圆滚滚。
谢奶奶哼了一声,“要便宜那帮兵蛋子了。”
这么多的好吃的菜要都冻起来存着,每天吃一点能吃到月尾。孙子和孙媳过完年很快就要回乡下了,到时候上哪里找这些好吃的……
“水丫,以后能调回城里了,一定要来奶这边住。”
叶青水吃着饭,含糊地嗯嗯嗯作答。
谢奶奶忽然想起一件事,她说:“今晚要多加一双筷子,庭玉的妈妈也来。怕是来看咱水丫的。”
叶青水嗯了一声,并不在意。
吃完饭后叶青水惬意地准备着年夜饭的点心,用面粉、糯米、牛奶水果各色材料,烤出来的点心香喷喷的,传得邻居家的小孩儿都掉着口水凑来谢家了。
谢庭玉经不住缠,拿了两个刚出炉的蜂窝蛋糕分给他们。
邻居家有个六岁的小姑娘长得特别水灵,眼珠黑溜溜,穿着新年的小裙子打扮得像年画上的仙童似的,脸蛋红纷纷招人喜欢。
叶青水被缠得热乎了,忍不住抱了抱她,亲了她一口。
她摸了摸叶青水的肚子,笑嘻嘻地说:“摸摸,快给谢叔叔生个宝宝。”
叶青水捏了捏小朋友的酒窝,覆在她耳边说:“你叔叔这么坏,不给他生。”
说完,叶青水把她放了下来去摆桌椅碗筷了。
五点,来谢家过年的客人陆陆续续到了。
谢庭玉的叔叔谢政也从千里迢迢的南方赶了回来,他刚进门看见一桌子丰盛的菜,几乎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
其他几个不回家的军人也准时来到谢家,之前他们听说谢家会做饭的保姆被辞退了,这顿饭是谢家自己做的,糙汉们尤其担忧年夜饭的水平。
有几个还趁着食堂没关门前,偷偷准备了面包拿来垫肚子。
但是走进谢家、在饭桌边上坐下来之后,他们才如梦初醒,这段年夜饭是出乎人意料的丰盛、精致。
谢庭玉拿出白酒准备满上,瓷白的酒杯碰到嘴唇,沾了一点点。
这时候谢奶奶惊讶的声音传了过来,“阿华——你这是?”
叶青水顺着声音抬头看去,看见了一个保养得很好的女人,面带喜意地走了进来。
这是谢庭玉的母亲,温芷华。
她的视线稍稍一转,突然凝住了。
身姿高挑的男子穿着硬质挺阔的灰色风衣,宽肩窄腰,冲他们微微一笑。在那一瞬间,叶青水下意识地转过头看了看身边的谢庭玉,又看了看温芷华身边的年轻男人。
这两个人……太、太像!
谢庭玉碰到唇边的酒杯蓦地一歪,酒水顺着他的下巴流进了脖子。
第067章
言笑晏晏的人群突然寂静了几秒,旋即爆发出惊叹。
“这、这个是珏珏吗?”
当年谢家走丢了一个孩子,谢军夫妻俩因此争吵不休,最后闹得离婚收场,整个大院没几个是不知道的。现在看见谢庭珏,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跟谢军同一辈分的叔叔伯伯们纷纷感叹:“像……真是太像了。这两兄弟长得跟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么多年了,珏珏终于回家了。”
谢奶奶尤为激动,她愣了半天,连话都说不出来,许久之后她才对谢庭珏说:“来奶这,给奶摸摸。”
谢庭珏依言来到谢奶奶面前,弯下腰,一双粗糙温暖的老手抚摸着他的面庞。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失散多年的兄弟被找回来了,这可真是所有故事的圆满的结尾。
不过谢庭玉的神色莫辩,看不出什么情绪,他的眼神滑过了谢军、温芷华,最后定格在奶奶的身上。
谢奶奶这才想起来,拉着谢庭玉的手,和谢庭珏说:“这是你的弟弟庭玉,你还记得吗?”
叶青水看见谢庭珏也挺震惊的,这两个人实在是太像了,连身高都差不多,站在一起真是难辨真假。
谢庭珏被找回来的事,热闹了好一会儿,徐茂芳小声地提醒:
“吃饭吧!再不吃饭,菜都该凉了。”
这时大伙才开始动筷。
这么丰盛的饭菜,让人看到都感觉到幸福。闻着年夜饭飘出来的香味,有的人打趣道:
“老谢,咱们今天算是有口福了!你家这菜做得可比往年有水平多了——”
这可不是,这些人原本还以为今晚得吃大葱拌馒头,酱菜配稀饭,哪里想到是迎接他们的是这样一顿有肉、有菜、有汤、还有水果点心的年夜饭。
这顿丰盛美味的年夜饭,简直让人误以为谢家换了一个女主人。
大家忙不迭地就坐,开始吃年夜饭。
听大院里别人家传的:谢家的腊肉好吃。
夹一块腊肉来吃,吃完砸吧砸吧嘴,传言果真没错,腊肉韧劲十足,把肉的鲜美存了下来,肉味浓郁,令人回味无穷。
黄金饺咧开笑嘴,一口咬下去流一嘴的汪汪的油,嘴里满是山珍的鲜味,素中带油,蛋饺嫩滑,那些平时恨不得顿顿吃肉的兵蛋子们,下筷下得比谁都快。
“财源广进”很快就被瓜分完了。
军人们吃饭速度那叫一个快,从年头到年尾忙碌了一年,年夜饭是他们吃得最轻松的一顿。
满嘴的油光,有吃肉的滋味真让人感到幸福。
这年头能敞开肚皮吃肉的机会,也就只有在年夜饭的时候了。每年来谢家吃年夜饭的时候,他们都得捎上一斤肉票、一斤粮票。
今年这顿年夜饭别说一斤肉票了,两斤肉票都值啊。
他们吃完菜之后,仍嫌不够,用面饼沾着盘子里剩下的酱汁,就这样吃掉了最后一滴酱。装菜的盘子被抹得干干净净。要不是另一边的骨头堆成山,这一桌就跟仿佛跟没有上过菜似的。
叶青水看了看隔壁桌锃亮瓦光的盘子,再看看自己这桌才刚刚开始动的菜,叶青水忍不住擦了擦汗。
这时候,压轴菜“年年有余”被端了上来。
小铜炉子里头的汤咕噜咕噜滚起来了。
清亮的汤里浮着菌菇,小火煨了一整个白天的汤汁吮吸了骨头的精华,糅杂着菌菇的鲜味,汤头浓郁。另一面的浓汤被火红的辣椒油覆盖,汤面漂浮着少许干椒。
切好的鱼肉整齐地码在盘里,肉质晶莹,片片薄厚均匀,用筷子夹一片儿放入汤里涮几秒就熟了。谢爷爷把鱼片放入嘴里,鱼肉鲜嫩,入口即化。
谢奶奶口味偏重,专门往辣汤里夹肉吃,吃了一会儿满嘴麻爽,呼呼直吸气,浑身出了一身的汗。
贪吃的小孩儿吧唧吧唧地嗦着大拇指,腮帮里塞满了鱼肉也不怕,薄薄的肉片里没有一根刺。
酒足饭饱之后,还有水果和点心。
饭后的雪梨清脆解腻,当甘甜的汁水流入嘴里的时候,这一刻浑身惬意舒爽得赛神仙。
长辈们开始喝酒、叙旧,小辈们收拾桌子打扫内务,几个兵崽子的动作整齐划一,连碗都给洗得干干净净,连连道谢之后才离开。
这顿年夜饭一直吃到晚上的八点才散,谢奶奶攒足了面子,每个人走之前都忍不住夸:
“颜淳呀,你孙媳妇能干。”
“年夜饭做得不错!”
“孙子也找回来了,今晚怕要高兴得睡不着觉了!”
“你们谢家今年可算是转运喽。”
年夜饭散了后,谢奶奶把买来的烟花爆竹分给小辈,让他们出去外边放。分到叶青水的时候,谢奶奶抓了好大一把。
“今年是你来咱们家过的第一个新年,水丫等会好好看,烟花好看。”
烟花这种稀罕的玩意儿,只有谢家才舍得买。一桶桶的、一根根的烟花,烧钱一样买。
除夕夜,家家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大院里到处飘散着肉香味。
吃完年夜饭,邻居们都换上了新衣服,整个人喜气洋洋。他们冒着夜里的寒风,一边呼着手一边放鞭炮、烟花。
叶青水象征性地点了几根烟花,凑了一会儿热闹就不感兴趣了,她把烟花分给了大院里的小孩儿玩。
谢庭玉平时也不爱凑这些热闹,但没有办法,他很有孩子缘,大院里的小孩爱缠着他玩。连带着叶青水也不能离开,被团团围着。
叶青水无奈地说:“我要回去了。”
“好,等等我也马上回去。”
谢庭玉温声地说:“叔叔要回家了,你们还有什么想玩的都说出来吧。”
他蹲下身来,耐心地给每一个小朋友点烟花,挨个满足他们的愿望,把他们架在肩膀上玩骑马。
璀璨的烟火照得男人的面庞如白玉,漆黑的眼瞳似被点亮一般,闪动着绚丽的焰火。
漆黑的夜空应声绽开一朵缤纷的烟花,其他几处仿佛呼应一般,鞭炮簇拥着齐齐烟火、噼里啪啦地起。
火红的碎屑被炸得溅了人的一身。
谢庭玉在那一刻来临之前,眼疾手快地捂住了最小的孩子的耳朵。
叶青水看着这样的画面,心里油然而生一股羡慕。
要是那个孩子还在,它会不会也像这些小孩儿一样,被谢庭玉小心翼翼地呵护在怀里。
但这么一想,一抹酸楚涌上了叶青水的心头。
不是她不要它了,是它的爸爸亲手放弃它的。明年一定不要再来这里了!
叶青水扭头回了谢家。
她走到院子看见谢家那间常年空着的屋子,亮起了灯。
叶青水刚打开房间的门,就被男人从后边齐肩揽住。
谢庭玉微微喘气,戏谑地说道:“水儿,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凑近了才发现他的气息间掺着淡淡的酒味,白玉似的面庞染上了一抹红。他顿了顿,语气带笑地问:
“刚才鞭炮声太大了,怪我刚才没先给你捂耳朵?”
鞭炮声响起的时,谢庭玉看见对面的小姑娘用着一种近乎羡慕的眼神看着他、看着他怀里的小孩。
那傻乎乎的眼神真让人心疼。
谢庭玉从衣柜里取出了一套女式的衣服,衣料柔软顺滑,是一条蓝白色素净的裙子,气质跟叶青水的很相合。
量身裁定,透气舒适,却不会太过张扬。等春天到了,天气暖和了,穿着它正好。
叶青水摸了摸布料、仔细看着它的裁剪走线无一不精,她下意识地问:“这件衣服费了不少钱吧?”
谢庭玉微微含笑,说:“这是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叶青水这才想起她荒废了许久的、承诺要给谢庭玉做的衣服。她有些惭愧,因为准备过年的事把它搁浅了很久。
她说:“你等一等,我很快就能做好。”
距离新年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守岁也很无聊,叶青水索性拿出了针线全心全意地缝了起来,消磨时光。
谢庭玉给她打开了房间所有的灯。
明亮的白炽灯并非乡下昏暗的油灯可比,他也不用担心她熬坏了眼睛。刷得雪白的粉墙上倒映着一抹纤细的影子,时光慢悠悠地游走着……
谢庭玉盯着那个给他做衣服的小姑娘,心里微微泛起暖来。
叶青水缝了许久,咬断了最后一根线,她正欲把衣服递给谢庭玉,“我做好了!”
话音刚刚落下的那一刻,新旧年交替的齿轮相遇,旧年辞去新年,窗外的爆竹宛如待命的兵卒,踩着新年的钟声,以气吞山河之势齐齐鸣起。
这一回,谢庭玉终于能快速地、及时地捂住了叶青水的耳朵。
噼里啪啦……
啪啪啪啪……
混乱的爆竹声如雷鸣、震耳欲聋,仿佛近在咫尺、在人的耳边炸开、落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