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庭玉没有多少机会摸它,平时只能看看,这回终于把它揪在了掌中。和想象中一样软,又软又滑,跟绸缎似的。难怪叶青水这么喜欢洗头发,每天不嫌烦地梳理好几遍。软软的秀发就像家里养的猫儿似的,摸起来舒服。
粗粗的辫子搁在男人的掌心,很纤细。
谢庭玉偶尔抬起头来看了看路边的风景,也看叶青水,腰肢很单薄很细,个子也很小巧,却不知道这幅小小的身躯如何能拥有这么大的力气,毫不费劲地载着他骑过坑坑洼洼的山路。
一路无话,谢庭玉掏出了怀里的口琴,静静地吹了起来。
优美的旋律响了起来,音色清澈美丽,曲调明快流畅,吹起来的时候连山路也变得温柔,空气里仿佛都弥漫着一股浪漫的味道。这么深邃而温柔的小曲,像一场湿淋淋的春雨,把人的心都吹得化成了一池春水。
行家一出手,便分高低。吹起曲子的谢庭玉,有种不可思议的温柔和魅力。
叶青水当成背景音乐来听,听得倒是很开心。一曲完了,她不禁问:
“这首歌叫什么?”
谢庭玉心想:告诉你、你也不懂,不过片刻之后他还是如实说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叶青水哦了一声,“挺好听的,没听过。”
谢庭玉深思了一会,又继续吹了,他技巧和功力都比叶青水这种野路子出身的高超多了,能让人听得入迷。
叶青水听得很开心,觉得辛苦地载了谢庭玉一路还算值得,骑了一路也饱了一路的耳福。平时在家里可没有这种待遇。
一路无话,口琴深邃温柔的调子伴着空山的鸟鸣声,静静地吹着,一遍又一遍,又循环回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边,偷偷看着我不声响。”
“我想开口讲不知怎么讲,多少话儿留在心上。”
谢庭玉吹完了把口琴收入怀里,他默默地揉着手上的辫子,嗅着夏天山里浓烈的花香,感觉也有碎小的花瓣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落在了叶青水的头发上。
花香就像以前她眼里热烈的情绪,浓稠得化不开、忽视不掉。
……
快到县城的时候,叶青水问谢庭玉,“要不要我在供销社把你放下?”
谢庭玉有些莫名其妙,抿起唇问她:“我去供销社做什么?”
叶青水说:“去找张援朝啊。”
谢庭玉的脸有点黑,他说:“我不找他,你载我去百货商店,我买点东西。”
叶青水哦了一声,踩起踏板,卖劲地朝百货商店骑去。
到了百货商店,谢庭玉慢吞吞地下了单车。他领着叶青水去了成衣的柜台,谢庭玉端详了片刻,跟售货员说:“你把那套蓝衣服拿下来。”
那是一套浅蓝色的长袖衣服,圆领收腰有点俏皮却也端庄保守,款式是时下潮流的,扣子是乳白色的塑料扣,亮亮的摸起来很滑,保暖又漂亮。
却是……女式的。
叶青水见了吃了一惊。
她见谢庭玉掏出钱包,赶紧阻止,谢庭玉投来诧异的目光,叶青水想起他还有一个妹妹,可能是要给妹妹买,脸颊不由地尴尬地红了。
谢庭玉见她耳朵泛起一点红,笑了笑。他又让服务员拿了一块水蓝色的布料,扯了十市尺。
“水丫去那边帮我买件雪花霜和百雀羚吧。”
他掏出钱夹子,给了叶青水一张大团结。
作者有话要说:
平生君:玉哥,你好骚哦
玉哥:过奖过奖
第035章
叶青水去看了看雪花霜和百雀羚。
她到了护肤品的柜台,玻璃罩下只有简单的几种护肤品。包装都很简陋,柜台上空闲的地方还贴着女明星的海报,这一刻叶青水才有了一种真实的年代感。
蓬头发的女星,脸蛋圆润眼神烟视媚行,天然美得惊人。简陋的画质仍掩不住那股娇憨的美貌。
胶片粗糙的质量、包装的简单幼稚,紧俏的商品,这些都是七十年代的感觉。叶青水掏出了两块钱顺利买到了谢庭玉要的东西,还掏钱买了两分钱的水果糖。
果糖扔进嘴里,浓浓的糖精的味道,年代的味道更浓了。
售货员很少碰见这么大方的客人了,她还以为这个客人得缠磨很久呢!这两款护肤品虽然不算贵,但在县城里的销量却不是很好,一天能卖得掉一盒就已经很不错了。更何况这个客人的穿着,跟百货商店里其他客人相比起来,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售货员抬抬眼皮,不远处有个很英俊的男人默默地看着这个女客人,穿着打扮比城里人还精神,顿时明白了,她不禁皱了皱眉。
售货员抓紧机会说:“小妹呀,你可别光会疼男人。自己都不收掇收掇,倒是把他收掇得人模狗样儿的。”
叶青水笑了一声。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她想说不是对象,但想何必跟不相干的人解释。
谢庭玉听到这句话不禁摸了摸鼻子,手上拎着布和一套衣服,心里有点热。
叶青水走过来把他手上提的东西接了过来,“你去张援朝那里坐坐还是跟我一块去看周老师?”
谢庭玉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和你一块去。”
他问叶青水,“你刚刚怎么看了那么久,都想要?”
谢庭玉问这句话问得很自然,在他眼里,都买下也没有什么问题。他想起妹妹那琳琅满目的梳妆柜,再看看叶青水屋子里那孤零零的一片镜子一把梳子,同样是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相距太悬殊了。
叶青水愣了愣,没想到谢庭玉会这么问。
她解释道:“看女星的海报很漂亮,看迷眼了。”叶青水顿了顿,感慨地道:“城里人可真会打扮。”
谢庭玉纠结了一会,才轻声说:“你也好看。”
你比较好看。
谢庭玉挺含蓄的,面皮薄,这种程度的话已经能要了他的命了。他还没有说出来,但脸却已经很热、心也跳得有点快了,掌心也热得发汗。这回腰疼腿痛脑壳痛、唯独心里还是快活的。
叶青水愣了愣,觉得谢庭玉还怪客气的。
她对他说:“谢谢。”
谢庭玉白皙的面皮微微发红,他咳嗽了一声,淡淡地说:“等会你快点下来,我困了想回去睡觉。”
叶青水来到周家,周恪正好卖完包子回来。
他手里拿着叶青水做的糯米鸡,方块型的,荷叶一瓣瓣打开,糯米拌着荷叶的清香,板栗清甜软糯,鸡肉香喷喷地泛着油花,一口咬下去极富层次感,酱香诱人,米粒吸饱了热腾腾的水汽,又香又软。
叶青水摸了摸周恪的脑袋,她说:“周老师帮我做的那个找水仪,拿了一笔奖金。我和周老师一人一半,恪儿仔细收好,等爷爷回来给他。”
周恪知道他们在弄找水仪的事情,这段时间城里的用水也宽裕多了,基本没断过水了,周恪舒舒服服地洗了好多次澡。后来还有记者找来问他爷爷是不是叫周存仁。
但最后都被爷爷赶跑了。
周恪没要叶青水的钱,他吃饱了满足地说:“姐姐,爷爷肯定不会要的。”
“要是恪儿收了,他回头保准得骂我。”
叶青水说:“这不一样,这是国家对知识分子的尊重。这是你爷爷用智慧做出来的东西,它用途可大了,解决了用水问题、还让农民赶上了秋种,这些钱该他的。”
“你先拿着吧,给爷爷买点营养品吃,他年纪大了还那么辛苦,恪儿也看不过去吧?爷爷可是唯一的爷爷了。”
周恪听完沉默了,他哑着嗓子说:“不了,不要,你拿回去吧。”
叶青水把钱塞到了他们家的柜子里,转身就跑下楼消失了。
周恪捏着这厚厚的一沓大团结,看了很久很久,最后抽噎地抹起眼泪来。
……
叶青水跑到楼下,很卖劲地踩起单车来。
她还盼着谢庭玉再吹吹小曲,让她听听,但回去的路上,谢庭玉没有再吹小曲了。
她没有什么话要和谢庭玉说,而谢庭玉也没有主动开口。
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安静得不可思议。
单车准备骑到家了,叶青水跳下了车,她看见有两个年轻人守在她家门口像是等人。
走近了才发现一个是何芳、另外一个是叶青水也叫不上名字的男知青。
何芳终于等到人了,眼前一亮,然而却看见两个人一前一后亲密地走在一起。
她的眼里划过一丝羡慕、嫉妒、还有很多复杂的情绪。浓稠得化不开。
他的脸庞微微浸着阳光,轮廓深邃,眉骨俊秀,高大的身躯年轻而有朝气。
她多喜欢这个男人啊!他有着卓越的学识、谦良的品质,连精神也是那么崇高、他一直有个为祖国洒热血的松枝绿梦想,她为了他,放弃了城里的工作追随他下乡。但是他到头来却娶了个哪哪都不好的乡下妻子。
何芳正欲开口,只见——
谢庭玉从车座走了下来,一把揽起叶青水,一脸冷淡的歉意:“你们等一会。”
叶青水浑身僵硬地被他揽在胸膛前,跟伶仃瘦弱的小鸡似的,挣不开。
谢庭玉的衣服上有一股皂荚的极淡清香,混着他额间的汗水,散发着一股年轻男人的气息,清醇干冽。叶青水感受到他胸腔咚咚的跳动,温温发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衬衫,传递到她的身上。
叶青水浑身崩得紧紧的,脸颊被他身上的热意染得红了、心里犯了嘀咕这个男人到底在发什么疯,叶青水被他用力地揽着进了屋子。
他啪地关掉了老旧的门,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哑哑”声。
叶青水刚想开口劈头盖脸地骂他:“你做什么?”
但是才抬头就她愣住了,此刻的谢庭玉满头的汗水,脸色比起平时来说白了一分,嘴唇也褪去了红润。他大口地喘着气,身形微颤。
叶青水被泼了一盆冷水,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后半路他再没有吹口琴,为什么他在周家楼下催她快点下来、甚至买完衣服支唤她去买护肤品……她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这种滋味很糟糕,让她有一种愤怒的感觉。
“你为什么骗我?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很好吗?”
如果是上辈子的叶青水,那个小心翼翼的叶青水,早就能透过一点蛛丝马迹看出他的不对劲,他忍了一路、那么久了,她都没有发现、一点点都没有发现。叶青水很自责。
叶青水摸着他有点发凉的指尖,“止痛药,等等,我给你找。”
谢庭玉皱起眉头,喉结滚了滚,望着叶青水有点艰难地、口气仍旧要维持淡定地说:“你……你后面,好像流血了。”
谢庭玉脸上浮起一丝尴尬,用力地咳嗽了一声,重复了一遍:“你后面。”
叶青水用手摸了摸,湿湿的,她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跑去厕所脱下裤子看了看,看到那片红褐色她脑袋晕得很。她的初潮来了!
难怪踩单车的时候总感觉不太得劲,脚酸酸的。
同时她的脸红得像蒸霞。
叶青水面庞发热地穿上裤子,跑回屋子取了早已经准备好的月事带和干净裤子换了上来。
她饱含歉意地和何芳说:“你等等,谢庭玉现在没法和你说话。”
何芳就这样先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人搂搂抱抱地回了屋子,然后看着他们俩光天化日地……在屋子里厮混。
她等了很久,才礼貌地上前敲了敲门:“你们有空吗?”
屋子里,叶青水没办法直视谢庭玉了,多一眼都没法看。但见他虚弱可怜的模样,她又硬着头皮给他倒水、喂药。
她闷闷哼哼地说,“为什么今天偏偏想进城呢,等养好伤不好吗?”
谢庭玉喝了一口热水,淡淡地说:“哪里知道山路这么颠簸。”
叶青水摸着他湿透了的背,心里怪不是滋味的,这种感觉有些复杂。一面是镇定和冷静,但一面却是拧得紧紧的,好难受。
她不高兴,“颠簸你也不吭声?”
谢庭玉吞了止痛药,含糊地说:“没有什么用,说了就能不颠?更何况这是我自己想要去的。”
窗子在叶青水的脑袋后,逆着光,谢庭玉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清润润的眼眸里像浸着雾似的,水濛濛的。
他的声音有点喑哑,被这种眼神看得心都软了。
谢庭玉摸了摸她长得坠到腰边的辫子,声音轻地似没有一般,“水丫帮我用布做一套衣服好不好?”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何芳的声音,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
“你们有空吗?”
叶青水心里正是毛躁的时候,她抿着唇拧着眉头,不说话。
谢庭玉应了一声,“有点忙,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