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芳在门外,听到这样轻淡又沙哑的声音,心已经被戳得稀巴烂了,她的脸绷了绷才能忍住没有变声。她死死地攥住拳头。
“我能进来吗?”
谢庭玉想了想,“不太方便,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一同而来一样被晾在屋外的男知青摸了摸鼻子,扯住了何芳,他涨红了脸说:“这、这……谢知青真是……不正经。”
他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对着屋子投去又是探究又是抗拒的眼神,他说:“别、打扰人家了。”
何芳大声地说:“冬梅让你给家里回个信,你很久没有给家里写信了,叔叔阿姨他们都担心你。”
屋子里的谢庭玉漠不关心地应了声,“我知道了。”
他把目光收回来,重新看向叶青水。
叶青水恨不得把布扔到他脸上,让他清醒清醒。她说:“不好。”
那块布颜色一看就是给女人做衣服的,让她帮他妹妹买护肤品不够,还让她亲手做一套衣服,想得美!
压榨劳动力也不是这样压榨的,他都伤成这样了,还惦记着使唤她!
叶青水气得脸都憋红了,“我不舒服,没心情做。”
作者有话要说:
男知青:噫,白日宣那个啥,不正经!
平生君:老流氓!还摸辫子!
玉哥一言难尽:我、怎么了?
第036章
叶青水想起上辈子谢庭玉支唤她做的那些活,把她里里外外支唤个够,心里就来气。
现在和以前看上去区别好像也不大。但是这辈子要不是看在谢庭玉伤了的份上,她会愿意伺候他?
谢庭玉不太明白原来还好声好气的小姑娘,怎么就突然翻了脸了。
他揪了揪手里的辫子,扯着她的手拉到了身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布料落在了叶青水的怀里,沉沉的,一共三块布。哔叽布料色泽光鲜亮丽,料子也不是时下流行的那种的确良布料可以相比的。叶青水摸了摸还摸到了一片雪白的棉布、深黑的绸布。
的确良火爆的原因之一是凉快轻薄,但并不是很值钱的料子。虽然哔叽也不算是,但是哔叽是用可以来做学生服和军装的料子,价格比的确良贵上不少。黑色的绸布、哔叽和白色的棉布……
叶青水瞟了一眼,真是阔绰。买布跟不要钱似的。
谢庭玉双目注视着她,头一次放缓了语气,语气轻软:“水丫帮帮我,我哪里懂做衣服。”
他顺手把那套蓝色的长袖衣服递给她,“这是给你买的。”
叶青水有点惊讶,没有想到这件衣服竟然是给她买的,原来她在百货商店的时候没有自作多情。
不过她摸了把衣服仍是推拒了:“我平时要喂猪干农活的,我穿那么好的衣服做什么……”
谢庭玉目光滑过她纤细的身躯,单薄却日渐窈窕。春天的时候还是一团孩子似的稚气,现在已经有些一点女人模糊的影子。
她总是穿着暗沉破旧的衣裳,站在一群穿着打扮朴素却得体的年轻姑娘里头,渺小而又普通,沉默的时候像灰扑扑的影子,不惹人注意。跟那些城市里来的女知青比起来,宛如两个世界的人。
年轻女孩爱打扮、爱做新衣服,她不爱。
谢庭玉也没见过叶青水穿过一套合身的衣服,她总是穿着要么宽敞肥大、要么逼仄短小的旧衣服。她跟谢庭玉认得的女孩子都不一样,丑也丑得有点可爱。谢庭玉想不到她穿漂亮衣服的模样。
他说:“那就留着不干活的时候穿,你总得有件压箱底的衣服,留着下次登报纸的时候穿。水丫换上看看合适不合适?”
叶青水不生气了,算他还有点良心。
但她却没有依谢庭玉的话试衣服,她接过了布料说:“谢谢你的心意,不过我穿不上这种款式的衣服,明天进城我把它退了再扯块布,我自己做衣服。你妹妹喜欢什么样的衣服?”
谢庭玉想着叶青水就算不喜欢也应该会高兴,但万万没料到她要退衣服,还错以为这些料子是给冬梅买的。
谢庭玉嘴角泛起的笑容逐渐消失,他语气淡淡地说:“我不知道。”
“百货商店的衣服是不能退的。”
叶青水没有回他,只是笑了笑,他这种阔绰人恐怕是没有豁下脸退货的经历。
这年头商场里的成衣是很少的,没有像后世那样有各种型号可以选择。老百姓大多是扯了布找裁缝做的,只有那些着急结婚的新人才会舍得买成衣。于是退换货也是不可避免的,这一身的布票得攒个大半年才攒得出来,谁舍得糟蹋。
叶青水不跟他争辩,她把布抱去桌边,找了把剪刀。
她见过谢冬梅,那是个典型的首都姑娘,在这种朴素成风的年头,就算是穿学生装的黑裙子也穿得很潮,过了几年人民的审美解禁了,穿得靓丽光鲜,在那个圈子也是顶顶俏丽的小姑娘。
叶青水操着剪刀认真地裁了起来,也不用粉笔划来划去,她把布反反复复比划一会,直接下了刀子。
上辈子叶青水走出大山的时候,去发达城市进了纺织工厂干过几年,有时候累得闭上眼睛还能做衣服。
谢庭玉看着她去了桌边手上操着剪刀,咔嚓咔嚓地剪了起来。窗子的阳光注入,她弯下了腰身,两根辫子也调皮地掉了下来,辫子上细碎的绒毛软趴趴地垂着,映着日头仿佛缀着流光似的,暖暖的发亮,调皮又静美。
叶青水的指尖被光照得发白,如葱纤细。朴素破旧的衣服在这一刻,也变得意外地顺眼。
谢庭玉看着她安静的样子,心里的不高兴奇迹般地渐渐消了,这女人可真是笨得要命。前段时间他建议过她要扯布做一身衣服,她还能拐着弯想到谢冬梅身上去。
谢庭玉自嘲地说:“水丫,你可得好好做,做好看一些。”
“否则妹妹可不要。”
“她也就跟你差不多身形,你按你的身形做胖一点,腰细一点,胸……做大一点吧。可别做商场摆的那种衣服,那些不好看。”
叶青水听了想把剪刀戳他脸上,真是一堆要求,他给钱了吗?
不过叶青水仍是细致地做了下去,她做了一套学生日常装,棉布做了上衣,掐腰设计;绸布用来做及膝的黑长裙,裙子微微折起。
用针线在领子上描朵素净的花,深浅的白线在阳光下能反射出不同的光。
谢庭玉看着看着,忽然就有点期待看她穿这套衣服的模样。
……
屋外的何芳,听完谢庭玉打发一样的回答,脸一阵青一阵白地离开了。
那个男知青摸摸鼻子说:“本来我有件事要跟谢同志提一提,今天不合适,改天再来。”
他悻悻地道:“还以为谢同志养伤日子难熬,但看样子他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挺开心的。”
没想到谢知青谈起对象来是这么大胆奔放的,有些颠覆了他心里对谢庭玉的认识。不过谢知青的口味挺独特的,不爱俊俏优雅的姑娘,偏爱农村土气的姑娘。
让人大开眼界,也让人有些瞧不起。
男知青之前听了流言还当谢庭玉是着了村里女人的道被缠上的,看这样子根本就不是嘛!
何芳没有搭话,目光流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情。
回到宿舍后,孙玲玉把信给何芳,催她去帮忙寄。
整个知青点传阅了一轮的报纸零零散散地回到孙玲玉的手上,她翻了翻发现缺了几页,关于叶青水那一页的报道也不见了。
加上这两天竟然没听到一点关于这篇报道的事情,孙玲玉不知是该松一口气好、还是该皱起眉头,心思复杂极了。她头一次发现知青点竟然有这种……
知青点讨论了好几天的叶青水,孙玲玉也没有再参与了,她灰溜溜地像夹着尾巴捧着书看。
不过女人们的讨论逐渐向一种可能靠拢:“这回可能真的是谢知青帮叶青水的。”
这样的判断很站得住脚,分析都有了:“她连初中都没念,没学过物理,电场这种更是不用说一窍不通了。找水仪还有电路呢,电路板这种东西大学生都不一定会弄,要有多年经验的人才能做得出来。”
“她要有这种才能,早就是工厂抢着要的人了,哪里还会呆在乡下种地。”
周婷婷早就对这种话题不感兴趣了,她眼皮一翻,默不作声地看自己的书。
孙玲玉抬起头插了一句嘴:“不兴人家是自学的吗?你们又不了解她,只凭自己的想象来判断她,没啥意思,别吵了,吵得我耳朵烦。”
孙玲玉的话刚落,整个宿舍都安静下来了。她们纷纷用吃惊的眼神看着孙玲玉,孙玲玉可是平时说得最厉害的。
“上过一次检讨会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了,真的被改造了。”
“我们是客观地就事论事。”
“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孙玲玉心里有些吃惊,头一次感觉格格不入。前段时间她们可不是这样说的,才过了几天口风就变了。
……
叶家。
叶青水对于自己上了报纸的事情没有很在意,不过谢庭玉却很在意。
他说:“得好好收好,裱起来。还要念给阿婆和阿娘听。”
叶青水听到这个建议头就大,尤其是后半句。要是念给阿婆阿娘听,前脚刚念完,后脚估计阿婆那一张嘴能传遍整个十里八乡。
谢庭玉说:“你害羞做什么,这么容易害羞,怎么敢和那些女知青吵架的。”
他伸出手戳了戳叶青水的脸颊,温温软软,指尖触到的那一刻都酥了。
叶青水对谢庭玉这种时不时的偷袭不太喜欢,她不客气地拍掉了他的手。心里不禁嘀咕起来:不是说要把她当妹妹看待的吗,他对待妹妹的态度就是这样的?
未免太轻浮了些。
“我觉得人家写得太浮夸了,传出去要笑死人。”
谢庭玉的手没捏到她的脸颊,有些遗憾。叶青水难得在中午的时候脱下了口罩,平时可没有机会碰到她的脸,她把脸藏得严严实实的。
女孩子果然和男人不同,又香又软,碰过的指尖暖酥酥的跟电擦过似的,谢庭玉不禁想起某本禁书里头的话:女人是水男人是泥,见了水便觉得清爽。以前谢庭玉认为是一派胡言,此时深有体会。谢庭玉现在见了她,会忍不住想亲近。
但是叶青水挺怪扭的。
谢庭玉想:这么害羞当初怎么用勇气去知青宿舍堵他的?
中午吃完饭后,谢庭玉果然一本正经地拿出了报纸,阿婆和阿娘搬着小板凳期待地注视着他。叶青水尴尬地在水缸边洗碗,清澈的水流声都掩不住他朗诵的声音。
阿婆和阿娘恨不得把手掌都拍烂了,阿婆说:“这张报纸给俺留着,俺要烧给水丫她爹看。”
两个女人眼睛里迸发出一股骄傲,一扫劳动带来的疲惫。
谢庭玉说:“那就……烧吧。”
第037章
阿婆抚摸着油墨印的报纸,浑浊的老眼轻轻地泻出一抹怀念,想起了些什么事情,鼻子老酸了。
她感慨地道:“孝党也是个懂事的娃娃,水丫是随了他的……一样那么有出息。好多年了,孝党怕也快忘了水丫长啥模样,娘就把报纸烧了让他瞅瞅。”
阿娘听着听着鼻子也忍不住酸了,想起水丫她爹一眼都没见过女儿,别说烧照片让他瞅瞅了,就是这么多年水丫也没有拍过一张照片。
“他晓得的,娘啊不用烧了,咱水丫好不容易挣了这份荣誉,俺想留着。”
阿婆想了想也是,不烧了。
谢庭玉听完,说:“没事,烧就烧了吧……我回头再找一份给阿婆留着。”
阿婆顿时又开心了,她拍着巴掌说:“还得买两统草炮,响亮响亮,咱水儿这回可是有大出息了,这十里八乡的庄稼能种上还是她的功劳,往上数三代还没有谁比水儿有出息的。”
阿婆说这句话的时候,选择性地忽略掉了丈夫和儿子。
阿婆不仅掏出了积蓄买了穷人舍不得买的草炮,还买了奢侈的香烛,烧了报纸后她放了冲天的一响,整个村子的人都听见了。
不明白哪家有了喜事,竟肯放草炮。那是快绝户的人家突然生了儿子、升官发财这样天大的喜事才舍得放一鸣惊人的草炮的。一统炮七块钱,白干活一个月都买不到。
不仅如此阿婆还走家串门,逢人便说自家的孙女上报纸了。不到一天,全村人都知道叶家的水丫上了大报纸了!
于是就有人问:“大伯婆啊,你说你家水丫上了报纸,报纸呢?”
叶阿婆兴奋得过了头,都忘了得先给人看一轮再把报纸给烧了,没法马上甩出来让大伙瞅瞅这个荣耀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