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驰站起身沿着甬道走了几遍,活动一下筋骨,隔壁的学子盯着他看,“真是个另类。”
这个学子正是北峡县案首——方淮信,他早就注意到顾驰。在他看来,这位顾学子真是另类,洗漱要用清水,吃饭前先喝汤,桌上的东西时刻摆放整齐,饭后必须运动。一点都不像个大男孩,倒是像瞎讲究的小姑娘。
顾驰走到他身边,冲他一笑点头,方淮信半晌对他回了个微笑,内心嘟囔,男子汉大丈夫长那么俊干嘛?世人以为读书郎都是小白脸,就是因为有顾学子这样的存在,才让别人对读书人造成误解。
方淮信其实心情不太好,他别的科目都不错,唯独不擅长杂文,这次考试又有些难度,心里难免郁闷。
神思放空中,顾驰映入他的眼中,修长的身姿,俊郎的五官,修身的长衫更添文雅气息。风一吹,身体的轮廓勾勒出来,看看人家的大长腿,再看看自己的小短腿,方淮信更加郁闷,仅仅比顾学子小一岁,怎么身高矮了这么多!
第三日考试策论。顾驰拿到卷子,仔细看着题目: “士大夫协助治理朝堂,如今世风不正,欲求无边而见识短浅,想要正世风以复古道,用什么办法可以做到?”
这题目可真够棘手,考场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冷吸声,这是不是有些超纲了?他们如今连童生都算不上,虽读了几年书,可无一丝处事做官的经验,如何能做的这道题!
考生们或闷头苦写,或唉声叹气,或抓耳挠腮,无人注意上方的主考官神情有些得意,看来自己这题目出的有水平。有难度,才能拉开差距。
顾驰眉头微皱,前朝贪污**,官不为官,引得百姓怨声载道,如今新帝继位,府试中连续两场考试,杂文含蓄敲打,策论直白表露不满。知府大人敢这样出题,也正是代表当今圣上的想法,加重对士大夫的考核。
而他们,虽还未迈入士大夫行列,但作为其储备军,圣上是要从根源上引导他们的思想。
这场考试顾驰答得尤为吃力,写完之后感觉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难,真的是太难了,在书院时王夫子给他们训练过如此多的策论,都达不到这个难度。
所幸备考县试的几个月中,张院长每日都会抽出一刻钟,给他们讲述朝堂中的大事。
加之张院长的一位同年,前几年考中进士,在京城担任从七品的官职,会定期给他送来京城的小报。顾驰他们有幸一阅,倒是对官场有了一丝了解。
顾驰平时也爱阅读史书,研究过一些改革策令,倒也能有所借鉴。
经过这一遭,顾驰算是真正认识到科举的残酷。
当读书人多起来之后,就要从根本上加紧把控,从源头处筛选,经受住考验的才是最后的胜者。
他无比庆幸,能够遇到张院长。但并不是所有学子都有这种际遇,尤其是镇上的学院,院长和夫子基本上只是秀才,所以寒门学子,出头真的不易。
第三天就这么结束,顾驰临睡前看了明日要做的两道诗赋题,有了大致构思,沉沉入睡。
今夜的考场格外安静,星光点点,伴随着学子一同入睡。
前一日顾驰把策论写完,今个的任务轻松许多,只需要把策论抄写一遍、做出两篇诗赋即可。
诗赋自是顾驰的拿手项,昨晚大致构思一遍,今日不多时,两首诗就出来了。
他润色修改,默读几遍,对仗押韵格式正确,开始往答卷上誊写。
连续监考几天,考官也坐不住了,今个考试一开始,几位考官四处走动,时不时在考生旁停下,看几眼他们的答案。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第一次和官员接触,内心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但是越在这种时候,越要表现出色。
主考官刘知府来到顾驰身旁,对于县案首,考官们自是很关注,刘知府目光移到他的答卷上面。
顾驰深吸几口气,蘸墨水的间隙稳定情绪,不慌不忙的继续写下去。
别看他面上不显,其实内心也挺紧张。自己只是十多岁的学子,第一次来到府城,第一次接触知府,这里的一切都让他陌生又忐忑。
所幸他惯是会“装模作样”,之前生病休学的日子中,为了不让家人担心,同时也是暗示自己,他总是表现的很自信,很淡然,如今倒是歪打正着。
感受到身旁那股威严的气息离去,顾驰一下子放松下来,知府大人可真是有气势,锐利的目光让人无所遁形。
申时初,已经有考生陆续交卷,顾驰规整好东西,整齐摆在桌面,拉动小铃,衙役过来收走。
顾驰起身,恰好和刘知府目光相对,他露出大方的笑容,尊敬的弯了身,表示礼节,方才离去。
刘知府微微点头,这小子不错,长得俊,有礼貌,考试几天仍是清爽精神。
走出考场的一刹那,金黄的阳光洒在身上,顾驰坚定向前走去。
这四天时间,对各位考生的身体和精神都是不小的打击,每时每刻处在紧绷的状态中。有人垂头丧气,唉声叹气,有人筋疲力尽,颇为沉重。这次考试是对他们几年苦读的一个检验,能否成为童生,在此一举。
顾父也早早的等待在外面,看着儿子无忧愁之色,他放下心来,搀扶着顾驰上了车,里面备好热水吃食。
靠在摇晃的车中,猛的放松下来,顾驰不知不觉间睡着。
到了客栈,顾父唤醒他,虽只休息短短一段时间,却精神许多。早就备好的热水洗去满身疲惫,喝了养胃小粥和清淡的乌鸡汤,滑滑的肉,鲜美的汤,一口喝下去,身子立马舒适起来。
几日未见儿子,顾父虽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口,却还是让他好好睡上一夜,明日再问也不迟。
第32章 书肆争执(一)
啾啾鸟叫声传来, 顾驰睁开深幽的眸子, 扫了一眼窗外,金灿灿的光线, 明明亮亮, 已经是半上午了。
几日的考试,精神压力颇大, 猛的放松下来,他这次倒是起晚了。慵懒的伸个腰, 穿好衣衫洗漱, 看到桌子上顾父留的纸条。
顾父最近在外拉货,今个也不例外。看见儿子睡得香, 不忍打扰他,便把叮嘱的话语写在上面, 让他起床之后吃些饭食, 出去逛一逛, 旁边还摆些碎银。
之前几日都在备考,今个得了空, 顾驰准备去书肆一看,府城的书肆想必藏书更加丰富。
走在街道上, 明亮的日光洒在身上, 暖暖的。人可真多啊, 两旁也尽是店铺和小摊。
灌汤包汤汁浓厚, 咬一小口鲜汁四溢;胡辣汤咸辣可口, 配上一根油条, 简直美味;肉夹馍焦香脆苏,肉质劲道;龙须糖洁白绵密,入口极香;金银卷煎饼外焦里嫩
顾驰吃过东西,沿着街道慢悠悠的走着,不多时,看见一家书肆。里面不少人,看穿衣打扮,大部分都是学子。
顾驰目光移到门口贴纸,上面列出几行字,原来这是一家免费书肆,任何人都可以在此看书,全天开放。当然也有要求,进来的人要爱护书籍,保持安静,不影响他人。
这位老板的做法很不错,既可以免费看书,还可以抄书,给他们这些寒门学子省了买书的钱。
顾驰走进去,书肆里很安静,除了呼吸声和翻书的沙沙声,基本没有其他声响,在这里看书确实是一种享受。
他冲老板点点头,书肆的老板姓周,身材有些微胖,许是四五十岁,在整理归位那些凌乱的书籍。
每排架子都有大致分类,顾驰轻易找到自己想要看的书本,两边的椅子上已经坐满人,他便直接站在书架旁看书。
没过多久,旁边又过来两位学子,轻车熟路,看来是经常来这里看书。
大家闷头沉浸在书本当中,和谐静谧,突然一声传来,“拿出来”,在这宁静的环境中格外清晰,不少人抬头张望,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顾驰紧攥旁边一个男子的手腕,眼里有些冷意,“把东西拿出来。”
该男子衣衫发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上面还打着补丁,不屑的上下打量着顾驰,小屁孩有什么力气,以为这样子自己就挣脱不开了?
他随手一甩,准备甩开手腕上的力量,没成功,他又看一眼顾驰,小孩有两把子力气。他接着伸过另一只手,试图掰开顾驰的右手,再次不成功,他不信邪,使出浑身力气,仍旧挣脱不得,手腕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纹丝不动。
男子皱皱眉,看不出这个少年还挺有力气,这次遇到个难搞的。
他不知道的是,自从顾驰重新入学读书,为了锻炼字迹,除了临摹字帖,更多的是蘸着清水在墙壁和大石板上面挥毫,毕竟一刀纸也要不少钱,练字更是需要不少纸张,为了省钱,他想出这个方法,每日不间断,几年下来,字迹越发精进,右手的臂力也锻炼出来,比一般成年男子还要有力。
男子急了,手上奈何不了,脚上便不安分起来,一脚踹向顾驰,顾驰立即后退一步,松了手。
书肆里其他人赶来时,只看到这幅场景,其中一个少年义愤填膺,冲着那个男子凶恶开口,“你有没有脸面,竟然欺负一个孩子! ”
终于没了桎梏,男子掀起衣袖,露出来手腕上的一圈红青,“啧,明明是他先欺负我的,你见过力气这么大的孩子吗?可疼死老子了! ”
其他人有些怀疑的看着该男子,一旁这位小兄弟看起来不过十多岁,虽然身量高,但眉眼间蕴着青涩,加之一身灰白长衫,尽显儒雅,读书郎嘛,下笔做文章倒是拿手,可要说欺负别人,这是不可能的!
另一个人开口,“你别随意污蔑,小兄弟儒雅周正,眼睛里透着清澈干净,这是骗不了人的。反而是你,一个大男人,我们都亲眼看到,是你先欺负小兄弟的。”
那个男子呸了一口,“你们还自诩读书人呢,不辨是非,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在场的大部分都是书生,听到这话岂会不生气! 个个涨红脸,之乎者也一通乱骂。
“大家都安静”,周老板走过来高呼出声,制止有些混乱的场面。
他看着顾驰和那个男子,“不知该如何称呼二位?”
顾驰微微颔首,“小子姓顾名驰。”
另一个男子冷哼一声,翻个白眼,“刘财。”
周老板仍是那幅和气样子,“顾学子,敢问发生了何事?”
刘财抢先开口,“我在这儿好好看书,不知这位小兄弟发的什么疯,跑过来攥着我的手腕,还逼着我拿出东西,小小年纪不学好,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顾驰不在意笑了笑,方才开口,“虽不知道你读书如何,可倒打一耙的本领着实令人佩服。你打着看书的幌子,神不知鬼不觉拿走别人的钱袋子。这位学子,刚刚你的荷包就被他拿走了。”
他看书时不经意间抬头,就看到刘财的动作,熟练至极,一瞬间就得手,绝对是惯犯,被偷了荷包的学子并未发现。
听到这话,挨着刘财的学子赶紧摸向怀中,荷包果然不见了。其余的人也摸向腰间,“我的荷包丢了”、“我的也丢了”
刘财面色镇定,“小兄弟说话可要讲证据,空口白牙,我还说是你偷了东西故意污蔑我呢,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
顾驰转身看向大伙,“既然你要求证据,把你怀中的东西拿出来,自然一目了然。”
其中一个丢了荷包的书生生气开口,“看他那幅样子,衣冠不整,一脸穷酸样,哪有脸来书肆看书,肯定就是他偷的。”
这个少年叫李宏,府城人士,平时有些冲动,加之东西丢了,没过脑子吐出这句话。
刘财眼睛闪过一丝精光,“你们读书人自诩清高,却看不起我们这些贫穷的底层人。我是没有好衣服,但我有一颗向上的心。贴纸上面白纸黑字,所有的人都可以进来看书。凭什么我不能进来,你们这是看不起人!就你们这样的,读书有何用,以后有了出息,也是鱼肉百姓、心存阶级意识的贪官!”
说完这些还不够,他猛的冲出门外,“大伙都来评评理,屋里的一群读书郎,说我们这些没学问没钱的人不配进去看书,我们天生就是泥腿子的命!”
他这么大喊一通,立即围上来不少人。这些人指指点点,有些脾气火爆的,恰着腰朝向门口啐了一口,“你们祖宗十八代还在地里刨土呢,有什么脸看不起我们!”
刘财趁机附和道: “ 大伙说的对,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正如圣上所说,士农工商,无高低贵贱之分。你们要是以后当了父母官,怀着这种想法可不行。我希望你们向我们道歉,不然的话,就是不尊重百姓,就是站在百姓的对立面!”
他心里暗自得意,读书郎最重名声,名声一旦坏了,前途基本无望。对付这些满嘴只会讲大道理的小子们,简直是洒洒水,太容易了,屡试不爽,他还没有失手过。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是不是他偷的东西都不重要,那群学子自顾不暇,还是先解决眼前这件事吧!也别怪他心狠,只能怪那个小兄弟不自量力,断他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