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你也复生了?——容千丝
容千丝  发于:2019年08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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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好春末,天气渐热,家人怕我的遗体等不到女儿和外孙女远道而来见最后一面,曾在棺材旁边置了不少冰鉴……若非各类巧合,我早就化为冤死无人知的一堆枯骨。”
  徐赫闻言,眸光怜爱,悄然伸手握住她的手。
  姚廷玉又道:“过去那些年,我踏遍天下,勤练武功,提心吊胆,既怕被扈云樨找到,又担心当地人察觉我不老之秘,每个地方只敢停留三到五年。
  “期间……我无真朋友,没敢动心,没敢留情,如行尸走肉,了无生趣,又总想等到冰莲失效,谋一线生机。
  “直至大前年,碰巧救出游的纤络,她盛情留我在侧,说需要我的保护。我估算期限临近,我将像正常人一样,年年月月老去,遂冒险随她来大宣京城,想着遮盖面目,大隐隐于市,就此安度余生……”
  姚廷玉深邃眼光定定注视愈发透亮的象眼窗格,如从中窥见大千世界、无垠人生。
  他由懵懂少年郎,成长为披着青年皮囊的沧桑老者,即使享用天下奇珍,却无分毫幸福美满。
  良久,他语气骤然凝聚清寒。
  “只可惜,扈云樨来了。”
  “什、什么?”徐赫与阮时意齐声惊问。
  姚廷玉平静望着二人,重复并加以解释。
  ”雁族女王,亲临大宣,就在京城。”
  *****
  先一夜暴雨下净,旭日晴光映入书房,驱散室内的幽暗,却照不进人心。
  姚廷玉提了要求。
  阮时意认为依照徐家人的能力,此事不难办,爽快答应。
  这人或许性子古怪,或许偏执成狂,或许目中无人,但骨子里并非穷凶极恶之人。
  他负了雁族女王,但在过往三十余年,不偷不抢不拐不骗,只杀过追兵细作、欺辱夏纤络的狂徒等作奸犯科者,纵有狠辣手段,只为自保。
  身为衔云郡主护卫统领及情郎,他最不愿牵连夏纤络,亦怕她知晓自己的身世,干脆半字不留,凭空消失,再请阮时意与徐赫想法子伪造他的死。
  一则欺瞒雁族女王,令其相信,所恨之人已不在人世。
  二则让夏纤络死心,重新过她往日活色生香的奢靡生活。
  至少,姚廷玉认定,自由随性,于夏纤络而言是好事。
  而他,不该妄想攀附皇族丽色,只凭武功远遁江湖,安享平淡清宁。
  阮时意并没过问他们的私情。
  按照她的了解,郡主有才有财有貌有势,少一个姚廷玉,还有满院子的小郎君和小美人,更可赏遍人间媚色。
  大抵与“寂寞”二字不沾边。
  辰时将至,商议完毕,姚廷玉施展轻功从后窗离去。
  徐赫夫妇静坐片晌,无心缠绵。
  他们均猜想,雁族女王近年派遣探花狼入两国边界处的雪谷,意在探寻能否挖掘冰莲籽新开出的花儿,不巧犬主人身死,大毛二毛则从雪堆中刨出昏睡的徐赫。
  天亡冰莲,并不足惜。
  此物留存在世,必定滋生贪婪。
  因实太饿,二人遂挽手推开书房大门,缓步行出。
  霎时,院内轻手轻脚准备洗漱用具、唯恐吵醒自家主子的丫鬟们,个个惊呆,又立马装作若无其事。
  阮时意对于被逮现行一事越发习以为常,如若哪次没被留意,她真该去烧高香。
  无须多作辩解,她留徐赫一起用早食,甚至还派人回倚桐苑拿来新袍裳,请他沐浴更衣后再去翰林画院上值。
  徐赫临别前反复交待,让她务必慎重小心,恨不得把她绑在身上,片刻不离。
  他趁无人注意,亲了亲她的脸,附在她耳边小声哄道:“夜里给我留一扇窗,我一得空便回来给你祛暑。”
  阮时意羞愤推了他一把。
  往后哪里还能“祛暑”?他只会给她点火。
  她亲自送他出门,大大方方道别,目送他策马的挺拔身姿消失在长街尽头。
  如他所言,她的清白早被他毁了,毁点名声算什么?
  反正,无论未来是苦是辣是酸是甜,他们终将对彼此负责到底。
 
 
第93章 
  徐赫反复临摹自己的旧作, 驾轻就熟。
  他的技巧和眼界早因游历而提升, 此番感激嘉元帝的提携, 自是不遗余力, 绘制出更磅礴大气的山水长卷。
  悬崖险峻,怪木丛生;数树成林, 泉瀑倾流;渡口寂寂,人行疏疏;远岫云影, 天水互融;名山寺观, 远景烟笼……千里江山, 浓缩于此。
  画成之后,翰林画院的一众官员无不叹服, 几乎忍不住称赞, 徐待诏重新描绘的, 比起探微先生佳作有过之而不及。

  嘉元帝阅后龙颜大悦,意欲提拔徐赫为翰林画院副使。
  即便众望所归, 徐赫仍跪下坚拒,声称此为临摹前人之作, 若单纯以此加官晋爵,是对“探微先生”的不敬、对同僚的不公。
  嘉元帝寻思片刻, 决定赐予他一套城西的宅邸。
  其时京城以西贵东富划分,城西房宅万金难求, 能得御赐, 乃至高无上的恩宠。
  “朕听说, 满城王公子弟到首辅府提亲, 就你一人独得青睐,与徐首辅即将亲上加亲,连朕的亲弟弟也比不过你……”嘉元帝乐呵呵端量徐赫,突然感叹,“齐王那小子,着实纨绔了些!”
  徐赫一怔,心底泛起难以言喻的困惑。
  ——好端端的,皇帝为何要当众提及齐王的不足?
  齐王不涉政,不争功,只专注于杂玩,不正是帝王最放心的亲王么?
  他尴尬笑对:“陛下见笑,微臣乃萤烛之光,微不足道,微不足道……”
  皇帝捋须一笑:“罢了,朕知你连日辛劳,允准你多歇息半月,好外出散心。”
  徐赫恭敬谢恩,一一谢过同僚的祝贺,又向静立一侧的阮思彦颔首致意。
  阮思彦自地下城一案爆发后,终归因被大理寺清查府邸等事折损颜面。
  外界均称,皇帝有意培养徐待诏,成为下一任翰林画院之首。
  徐赫每回见这位仙姿逸态的师弟,总会维持应有的尊敬和谦让;而阮思彦泰半时间保持淡淡微笑,眉眼尽是渺远之意。
  二人在画院内十分低调,寡言、少语、多画,竟鲜见交流。
  徐赫逐渐理解,何以阮时意没向堂弟道出真相,不单单是当初的矛盾或理念不合。
  有些人真性情,率直坦荡几十年不变,如洪朗然,如萧桐。
  有些人却不是。
  皇帝御赐宅邸离首辅府仅隔两条街。三进三出,与徐赫在篱溪边上的小院相类,留有大片花园,闹中取静。
  因在作最后修葺,徐赫堂而皇之搬回长子家中的倚桐苑。
  白天,他一往如常,维持端正严肃,与阮时意相敬如宾。
  夜里,他一往如常,悄悄绕过大片莲池,潜入绣月居。
  绣月居内本就没几个人侍候,夜间静若无人。
  恰逢阮时意来了月事,躺在床上,抱住姜艾等药材做的暖包,蜷缩成团,裹得严严实实。
  被他的冷凉气息包围,她挣了挣,语带嫌弃:“这几天不宜受凉,你、你睡竹榻!”
  徐赫憋闷之极,往后撤离数寸,忿忿不平:“哼!看来,我下回得加把劲!”
  阮时意本就因时隐时现的疼痛而烦躁,听出他话中含义,顿时怒火中烧。
  “我才不要!辛辛苦苦拉扯大三个孩子!你、你还想要我……?”
  “可我……没机会看他们长大……”
  “你想逗孩子,不是有小毛头么?再说,晟儿、昊儿、媛媛他们,迟早会给你生小曾孙!你爱带几个都成!”
  徐赫知此事一时半会儿谈不拢,只得闭口不言,乖乖躺到竹榻上。
  夜静更深,未闻均匀呼吸,阮时意悄声问:“还不睡?”
  “竹榻又硬又小,睡不着。”他老实回答。
  “目下任务完成,可又有……那件事要办,先前说好的‘游山玩水’,怕难成行。”
  徐赫明白她指的是替姚廷玉作掩护之事,突发奇想,疑心那行动如鬼魅的家伙又在外头窃听,不由得皱起眉头,竖起耳朵倾听。
  阮时意从他的沉默品察出不寻常,警觉道:“怎么?”
  “嘘。”
  “谁来了?”
  “不确定。”
  阮时意心下发怵,身子往里挪入:“你若嫌难受,要不……还是睡这儿?”
  徐赫于昏暗中憋笑,心想,以后若他的妻不让爬床,大可以此吓唬她。
  蹑手蹑脚回到她身侧,正欲展臂圈住她,冷不防她拨开他的手。
  “不许抱。”
  “那……我亲一下。”他把唇贴向她。
  “不许亲,”她扭头避开,“亲了,你又想干别的。”
  “想想而已,我又做不了别的。”
  “你会想法子让我做别的。”
  她背转身,孤灯照不清脸上蔓延的绯意,但耳尖终究还是红透了。
  徐赫笑而替她盖好被衾。
  他的阮阮,对他的了解,果然数十年如一日。
  从里到外,从上到下。
  *****
  随着嘉元帝向宗亲展示重绘的《万山晴岚图》,且铺展“探微先生”遗作比对,“徐待诏”的威名再一次震动京城书画界。
  人人皆称,探微先生后继有人,徐家后继有人。
  青出于蓝,指日可待。
  奈何徐待诏既未出行,也没搬进御赐的宅邸,众人没法上门拜会,又不敢贸前往首辅府,只能于热议声中探听他的动向。
  偶有几位达官贵人与徐明礼交好,借登门之机送上厚礼,恳切求徐待诏墨宝,全数被徐家人拦下。
  一时间,“徐待诏一画难求”的传闻尘嚣直上,其先前为讨生活而作的小品、于城南书画院留下的兼工带写的花鸟画,成众人争夺的藏品。
  当中还有一人惹来争议,那便是外界相传的徐待诏未婚妻——阮姑娘。
  “阮姑娘”不光替徐太夫人保管“探微先生”那批价值连城的传世名作,更要嫁予声望日隆的徐待诏,简直是书画界人人称羡的对象。
  外加她随徐太夫人姓,沾亲带故算翰林画院之首阮思彦大人的亲戚,可谓占尽风光。
  只是,当事人对此毫不在意,每日在徐府处理义善堂和“徐太夫人”的生意,闲来画点工笔花鸟,陪毛头玩耍,日子平淡又有滋味。
  皇帝予徐赫半个月假期,意在让他多歇息。
  他却阳奉阴违,借故躲在家中,偏偏不见人影,连女儿到访也没现身。
  午后,阮时意、周氏与徐明初闲坐于清静小院纳凉。
  四处蔷薇争艳,六角亭飞檐如翼,绕亭流泉波光粼粼,一派怡人景致。
  徐明初晃着轻罗扇,极目四望:“兄长和晟儿当值,可我听说父亲在家……为何没了影儿?”
  “他这两天神神秘秘的……”阮时意啐道,“不知在捣腾什么。”
  “您欺负他了?他竟连饭也不吃?”
  阮时意微愠:“我怎么可能欺负他!”
  ——明明最懂得欺负人的,是他!
  徐明初总能适时从母亲微垂的俏眸中捕捉近似于赧然之意,不禁大乐。
  她曾觉阮时意过于严苛板正,分开十多年重新接触,方觉年轻的母亲越发活泼温柔,感叹道:“若父亲一直在,您那会儿定是像现在这般平易近人、温婉体贴。”
  “嫌我凶?”
  “您以前的确很吓人。”徐明初戏谑而笑。
  “你这孩子!别以为嫁人、当了王后,我便管不了你!”
  “您一贯口硬心软,”徐明初挽了她的手,“遗憾我最初不辨您的脾性,后来……又巴望您能在嘴上饶我一回,偏生我俩针尖对麦芒,谁也不相让。
  “我为人母后,被秋澄气惨了,才慢慢理解您的苦处。我自问有丈夫疼爱,富贵享尽,尚且如此恼火,更何况您……没了夫婿照料,还要在逆境中将咱们兄妹三人拉扯大?”
  阮时意听女儿骤然谈及往事,浅笑:“不都过去了么?为何还挂在嘴边?”
  “我难得正儿八经悔悟感伤一回,您便由着我呗!”
  她像是要将数十年来没撒成的娇一并宣泄,在母亲面前抹尽往日的骄傲与倔强。
  周氏目视这对冰释前嫌的母女,莞尔而笑。
  闲谈间,忽而一阵勾人的酥香随风而至。
  转目向花木葱郁的院门处张望,不多时,徐赫一身家常浅灰袍,快步踏入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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