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蓝豫立挠头,“算是私下说吧?我送她出蓝府时,她随口那么一说,说完就翻身上马跑了!我知她爱热闹,喊上弟弟妹妹,偏偏他们人人说忙,我改约你和阿晟……”
“傻小子!”阮时意搓揉两额,“人家小丫头单独跟你说的事,你拉一群人来干嘛?她理你才怪!”
蓝豫立目瞪口呆,宛如被从天而降的巨大甜糕砸懵了。
片晌后,他傻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姑娘的意思是,她只打算约……我?”
阮时意笑意慈爱:“你若单纯因迟钝约了好友作伴、因腼腆不和她同船也就算了,跳至她面前又不跟她说话,还与我扯什么‘姚统领’!”
哎……长辈不好当啊!为小辈姻缘操碎了心!
“那、那我还有救吗?”蓝豫立摸着自己赤红的耳朵,笑得羞涩又尴尬。
“据我所知,赤月国女儿家主动邀请男子游山玩水以示好,男子回赠礼物为定情……嗯,别怪我没提醒你。”
阮时意笑时眸光狡黠,直觉小甜糕要成为她的外孙女婿了。
正当蓝豫立翻遍全身,勉为其难找出一枚玉佩时,两艘船正好同时离开藕花包围处。
乍见阮时意和蓝豫立并坐而笑,随手乱折荷花的秋澄、默然剥菱的徐晟与静影均一愣。
只因那两人忙于收拾船上的食物,并未留心秋澄清亮的明眸滑过一丝恼火。
一下船,不等蓝豫立张罗石亭的茶点,秋澄忽而将静影塞还给阮时意,宣称有事,自顾骑马离去。
眼看蓝豫立手足无措,阮时意向他抛去一把新摘的莲花,催道:“还愣着做什么!”
蓝豫立来不及牵马,发足狂奔,直追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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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时意与徐晟因缺了聚会组织人,且猜出二人无论成或不成,皆不应受扰,干脆带上仆役,返回徐府。
虽说是游玩一整日,但阮时意受姚廷玉失踪、静影蛊毒难解等事影响,心上愁云漂浮,少有笑容。
徐赫离家数日未归,阮时意夜里热得睡不着,只得命人在房内添置冰鉴祛暑气,并换上薄如蝉翼的纱衣,才堪可入眠。
心绪不宁,迷迷糊糊间似乎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时而是姚廷玉被抓,时而是徐赫被抓,更有他们三人同被带到雁族女王跟前,取血而饮。
女王年龄难辨,神态如年迈长者般深稳,身材五官则约四五十岁,明明体态慵懒优雅,目光则锋锐如刀。
阮时意心惊胆寒,只觉那张脸似曾相识,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燥热难当、满心惶恐之际,背后凉意逐寸包围了她。
她颤抖着小声嗫嚅:“三郎?”
身后陡然一空,冷凉撤离,随即坠地闷声响起。
——嗯……做贼心虚的某人,骨碌碌滚下了床。
第91章
“阮阮……”
昏暗中, 徐赫缩在床边的黄花梨长形脚凳上, 悄声问。
阮时意核实来者是他,剧跳的心一下子安稳, 以同样轻若飘羽的声音回应:“嗯。”
“你醒了?”他鬼鬼祟祟探头, 仿佛还需确认,“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我始终半梦半醒……”
她挪至内侧, 给他腾出空位。
他迟疑片晌,惊觉她无怒无怨, 蹑手蹑脚爬回原位:“你该不会……早发现了?”
阮时意承认:“是。”
“你不告诉我!害我……跟贼似的!”
他愤然搂她入怀, 恶作剧似的以新胡须扎她腮边,闹得她不停闪躲。
阮时意一直假装不知情, 任他自由来去,他自然不会想方设法缠着她这样、那样。
她既可安享源于他的凉快, 又能好好睡大觉, 可谓一举两得。
如今他意识到她的持续容许……这日子, 大概没法过了。
窗外夜露凝月光,房内孤灯引起飞蛾扑窗, 噼里啪啦细响。
兴许因她梦中挤出的惶惶之音未散,徐赫轻舐她沾染薄汗的额角, 柔柔发问:“适才做噩梦了?”
阮时意枕着他的臂膀, 低声解释:“今儿与小甜糕泛舟积翠湖……”
话未道尽, 徐赫一倾身, 以沉重躯体外加睥睨之势碾压她, 俯首含住她耳朵, 语带威胁。
“趁我不在,和别的男子约会?”
阮时意被他突然爆发的醋劲气笑了。
“又借机乱来!那孩子都快成咱俩的外孙女婿了!你连这醋也吃……”
“哦?”徐赫好奇,仍把脸埋在她的肩颈处,启唇撕咬。
他清凉体温妥帖地驱散热气,让阮时意猛然记起一事——寝衣……似乎过于单薄。
为转移他注意力,她极力按耐渐生情致,正色道:“据说,姚统领忽然没了影儿……按照外界说法,他为人低调,总是以头盔遮挡俊美面容……啊!”
“俊美面容”四字刚出口,纤颈被啃,忍不住呼痛。
“说谁‘面容俊美’?”
“我不过复述事实!”她实在想不明白,这有何值得他介怀。
姚廷玉、洪轩、蓝豫立、齐王……个个英俊不凡,这家伙总不能吃尽天下美男子的醋吧?
“在我跟前夸别人,可知有什么后果?”
“幼稚!”阮时意早已觉察小三郎昂首,忙咬牙道,“说正经事,别闹!”
徐赫一手支起上身,另一只手轻抚她的轮廓,薄唇寸寸挪动,哼哼而笑。
“你说你的正经事,我干我的正经事,咱们互不干涉。”
阮时意自知力拒无用,遂轻咬檀唇,敛定神思,续道:“小甜糕上回被……被两名异族人问过小连弩的事,后来没几日,地下城一案爆发,全城戒严……说不定……嗯,说不定……寻查的人还在城内,且追寻姚统领的行踪。”
她被他既君子又小人的双重形式折腾,薄汗已微微湿了纱衣,略有些词不达意。
暧暧弱光下,长发倾泻于枕上宛若墨香瀑布,映衬红意氤氲的脸庞灿若芙蓉。
精致眉眼无端蔓生情致,话音因其放肆多了颤栗。
徐赫撩起轻纱,却又不忘适时提出疑问:“郡主的反应?”
“我、我没问。”
“那姓姚的,狡猾得很!若他没再疑心你我……大可不必管他。”
“……沉碧睡在外间,这、这样不好。”
“我从窗户进来时,顺手把门给闩上了。”
他嗓音低沉沙哑贴近她心跳所在,隐隐噙笑。
阮时意深知越推拒越会引发他的肆意,干脆闭眼控制狂乱的呼吸。
“可是,姚统领知你驯养探花狼,也曾怀疑我,唔……万一、万一他为了脱罪,把我俩供出去……”
徐赫不答,以指为笔,轻勾慢描,如绘兰,如点石,下笔从容。
疏花简叶凭空挺拔舒展,清丽而不失野逸。
她颊边薄红愈浓,颤声道:“要不等你临摹完晴岚图,咱们先离开京城,既可寻找最后一卷的下落,顺便避避风头?”
徐赫沉嗓含混不清:“我的妻竟乐意随我出游,真教我惊喜连连。”
“你同意了?那……我让哥儿俩帮忙准备准备,要不要带上阿六和狗儿们?我还想去一趟宜京……”
徐赫打断她:“阮阮,你越是一本正经,越让我想做坏事,好看看我家太夫人能正经到何种程度!”
“你已经够坏了。”
“还可以坏一点点。”
阮时意因他的后退、扳动与钳制而倒吸了口凉气。
种种避难的计划安排,只能咽回喉咙。
前所未有的眩晕迫使她扭头咬住指头,既不敢窥望眼皮下方拱起的薄衾,也不敢发出软柔的靡靡之音。
夏夜雷声轰鸣,风声嚣狂,雨点急坠,滴滴砸乱人心。
闷风吹不散酷热,却摇曳绰绰灯火。
她眼朦胧而纤手牢抓丝被,旧欲愈炽,任教屋内屋外踏碎花香,尽付流水。
灯影浮沉间,随手扯开纱帐,管它外头是雨是风、是夏是冬,他独占一帘春光。
花事层层叠叠,靡丽无尽蔓延。
*****
夜色被风雨撕开。
芳心悸动,乍惊乍就,欲言羞缩。
比起篱溪边的木然,阮时意总算于深入浅出中渐臻佳境。
天地间云开雨散,狂潮余波舒缓浅息。
香汗如珠,交臂而卧,融汇平静且温软的满足。
“阮阮……”徐赫懒理周围狼藉,“之前谁说,‘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来着?”
“闭、闭嘴!”阮时意于微乱气息间瞋瞪了他一眼。
“翰林画院的临摹尚有大半,我一时半会儿跑不开,”徐赫拥紧她,“你别管义善堂和生意了,交给家人打理,安心歇息。等我忙完,咱俩低调出城。南国也好,北冽也罢,但凡语言相通、花开遍地之处,全去一遍……就我们二人,你作画、熏香,我烹茶、‘插花’。”
阮时意几欲炸开,怒而掐了他一把。
她当然记得,“花”指的是什么。
徐赫由“花与牛粪”念及某事,本想告诉她,洪朗然那死要面子的老家伙终究撑不住,南下寻妻去了,临走前让儿子来报,如有所需,尽管找洪家人。
洪轩寻他时,态度很是恭敬客气,算是晚辈应具备的样子。
可他半点不想在你侬我侬之时聊起洪家那窝老情敌和小情敌,决定改日再说。
阮时意拽过纱衣,未料遭徐赫骤然箍住了腕。
“睡完就跑,必须拴牢。”
他边说边扯过弃置一旁的玉带。
阮时意累得一丝挣扎之力也无,闭目入睡前,脑海中仅剩唯一的念头。
——夫婿是她年少无知时挑的,横竖好坏,都得接受,逃不掉了。
兴许下半夜有他在,各种诡异梦境未再滋扰她。
直至门外雨歇,隐约传来一两声野猫叫唤,她忽觉冷凉蠕动,迷糊试图以手推开,方记起双手被缚。
睁开惺忪睡目,微亮天光勾勒那轮廓英朗的面庞。
对上那道灼人目光,她不自觉扭头:“我、我还想睡。”
“你睡你的,我‘睡’我的,互不干涉。”
阮时意正欲哄他先缓一缓,未料院中有人轻咳了一声。
沉且哑,明显是男子。
这下,不光阮时意神魂俱裂,徐赫亦为之一僵。
夫妻对视须臾,各自震悚,漫长得如过了半生。
绣月居没几个人伺候,此时此刻,居然有人能绕过听觉灵敏的静影,直闯卧房前!
二人心底不约而同冒出一个名字,又觉不太可能。
阮时意挣了挣,眼神示意徐赫松绑。
徐赫解开布带,手忙脚乱替她套上袍裙,再自行披衣。
一时间,屋内悉悉索索的衣裳摩挲声。
天色越发清明,一道修长灰影投于白色窗纱之上。
“抱歉,扰了二位兴致,姚某好生过意不去。”
姚廷玉似笑非笑的醇嗓透窗而入,却半点歉然的意味也无。
更甚者,传递浓烈戏谑。
一刹那,徐赫无从细究那人何以大清早现身于首辅府内院,并直达他妻子卧室之外。
长目燃起熊熊烈火,拳头捏得噼啪作响。
——若非打不过这家伙,他真想杀人灭口。
*****
半柱香后,徐赫夫妇掩人耳目,双双抵达绣月居的书房。
别说沐浴,连梳洗都只能凑合,勉强称得上衣着整齐,不至于被人笑话。
房内无灯无火,两侧墙壁排放着四排人高黄梨木书架,满满当当的书册卷轴错落有致,整体雅洁。
熹微晨光落在中央,一人大摇大摆坐在客位的圈椅上,翘着二郎腿,吧唧吧唧吃着绿豆糕。
此人头戴头瓣小帽,一身灰色交领直裰,缀有墨兰色滚边,穿的是徐府仆役的装束。
但细看那张长脸,凤眸英气而不失深沉,纵然抹了粉末、贴了假眉毛,亦难掩丰神俊朗。
正是蓝豫立所说的,平白无故失去踪影的姚廷玉。
他们夫妻与这人各有寥寥数次会面,有过微妙合作,有过针锋相对,有过互相试探,但绝对不能称之为“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