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只需一个变奏,就让她心潮澎湃,灵魂震颤的小提琴!
那是尼科罗·帕格尼尼!
光辉洒满整个音乐厅,神灵回到他的神座上。
他在舞台中央肆意传播着他的荣 光 ,每一次炫技都引来成片的尖叫,而后又默契停止,再等待下一次精彩的来临。
这不像是场严谨的音乐会,反倒像是场狂欢。
神灵本人丝毫不在意自己的音乐会变得喧闹,他只会觉得这回应还不够,会用更加华丽的旋律恩赐于他的信徒。
原来,听帕格尼尼的音乐会是可以在他还在演奏中发出声音的;
原来,听帕格尼尼的音乐会是可以起立和偶像一起互动的。
开始还按捺自己牢记文明观赏音乐会准则的夏洛琳,在这渐渐被点燃的氛围中开始如坐针毡。她的心中反复地挣扎着,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帕格尼尼致命的吸引,起身加入了尖叫大军。
去它的淑女形象,去它的行为守则,那可是帕格尼尼!
活着的、能拉绝世小提琴的帕格尼尼!
虽然早有耳闻,这位意大利小提琴家的公开音乐会开场都会非常随性,但李斯特还是为这疯狂的氛围所惊诧。
尤其看到身边的夏洛琳像换了个人似的,毫不掩饰她的喜爱、热情和尊崇,他便有些动容,不好再做人群中的特殊者坐在椅子上。
他一起身,就被她拽住了胳膊,实时地传递着她激动雀跃的心情。
他瞥向她,却发现那双闪亮的灰绿色眼睛牢牢盯着那位拉琴者,从未转移过视线。
李斯特感受着夏洛琳在自己胳膊上逐渐加重的力道,看着舞台上那位已经青春不再却依旧拥有着致命吸引力的音乐家,心中的渴望变成一团燃烧的火焰,烧灼着他的身体和灵魂。
在音乐上,李斯特从不知嫉妒是何物。因为他知道,只要他愿意,所有的一切他都能做到。
他无意识地抚上下意识环在自己手臂的双手,心中第一次有了一个那么明确的念头——
我想成为他,我想做钢琴上的帕格尼尼。
夏洛琳,等到那一天,请你也为我献上你的狂热和迷恋吧。
台上的神灵畅快地拉完最后一个音符,他将琴弓扬得很高,仿佛在昭示着什么一样。
他睁开那因享受音乐而闭上的双眼,微微放松了方才标准的拉琴姿势,用充满着意大利风情语调的法语向他的信众宣告:
“bonjour,aris!je suis agani(你好,巴黎!我是帕格尼尼)。”
回应神灵的,是漫天抛掷过来的鲜花、惊呼和经久不竭的掌声。
帕格尼尼在舞台上用点弓的方式示意,会场立即安静下来。所有起立的人都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开始真正像参加一场正式的音乐会一般安静地聆听接下来的演奏。
夏洛琳贪婪地注视着她膜拜的偶像的每一个动作,感谢李斯特提供的前排座位,她能比较清晰地看见帕格尼尼精湛的按弦与精妙的弓法。
她在脑海中飞速地处理着每一帧她见到的画面,从神灵的身上分析着他对乐句的处理和他独特的演奏风格,试着将它转化成一切她能融进自己琴声的技巧。
这种神奇的学习体验让她收获颇丰。
她怀着感激看向李斯特,这个钢琴家绝不对知道他到底给她带来了什么。
等夏洛琳好不容易将视线分给李斯特的时候,却发现这位钢琴家先生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叠乐谱纸,在听到帕格尼尼琴音的瞬间记下一个个潦草的音符。
他、这是在瞬时记谱?
他、这是要把小提琴搬到钢琴上?
难道、这就是《帕格尼尼大练习曲》的诞生之源?
她看着旁如无人认真写下音符的李斯特,突然就明白了这个人为何会有着那么独特的魅力了。他总是想着把所有的美好都记录在钢琴里,然后把乐谱散播出去,在这个没有留声机和录音的年代,让更多人听到音乐的魅力。
他不是一个单单纯纯的炫技钢琴演奏家,他的一切都是为他的音乐理念服务的。尽管他生命前半段都放在改编别人的乐曲上,但夏洛琳在这些密密麻麻的小蝌蚪上,看到了他那颗比宝石更珍贵的赤子之心。
李斯特,你能写出最好的改编,也能做出最美的曲子。
她才不要承认,此刻的他,究竟有多么迷人。
疯狂记谱的钢琴家先生丝毫未觉小提琴家悄然改变的目光,他现在正沉浸在这首小提琴协奏曲精彩迷人的旋律中。乐曲已经进入到了第三乐章,这首b小调的曲子拥有着他听过的最富魅力的一条旋律。
他无法说出那些提琴上的技法,却丝毫不影响他判断记录这些可爱音符的走向。它听起来就像是在高音区变幻出的清亮的钟声,那么清脆悦耳。演奏者精湛的技艺赋予着这钟声辉煌的气势,让它不停地回荡,在人心上不停回响。
把这些音符记录得越多,李斯特就越发喜欢这种作曲的风格。帕格尼尼的音乐出奇地与他合拍,他能在这座宝藏中发掘出更多的东西——
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
然而突然暴起的欢呼与掌声打断了他原本顺畅的记忆,这让他愤怒地划破了这张谱纸,并留下一条长长的墨线。
帕格尼尼的演奏结束了。漫天的鲜花像流星般奔向舞台中央,将这盛景演变成一场浪漫的流星花雨。神灵在鲜花与赞美中退场,掌声却在不停地期盼着他回来。
“diable!”
李斯特十分恼怒地低吼,他的思绪被彻底扰乱,原本能记录下的音符在这哄闹的环境下化作泡影。
“这句旋律是怎么走向来着?”
他自言自语,由于要记谱,分心使得他无法准确回忆起瞬间经过的音乐。
“是这样的,弗朗茨。”
喧闹中,夏洛琳从他手里抽出那支她送他的钢笔,在纸上写下了这节缺失的音符。
“谢天谢地,夏洛琳,你还记得多少?”他仿佛看到了救星。
“你可以期待下返场,说不定帕格尼尼会再次演奏这首曲子呢。”她没有明说,只希望他不要那样紧绷神经,好好享受一下这难得的琴声。
“饶了我吧,亲爱的小提琴家,这种要等待宣判的感觉太难受了。”
“你就这么喜欢这首曲子吗?”
李斯特刚想说些什么,又被瞬间响起的呼声打断,他看到那位饱受拥戴的小提琴家重新回到了舞台,便开始暗自祈祷能够再次重听这首像钟一样的曲子。
这位随性的先生丝毫没有架子,对待热情的呼声他摇了摇手中的小提琴示意他们安静。
“返场演奏又听帕格尼尼是否过于无趣?虽然我知道你们喜欢帕格尼尼。”
场下的观众乐意配合着这位演奏者,他们用哄笑友好地回应着他。谁知,舞台上的帕格尼尼,却向所有的观众扔下了一个炸弹——
“我们来玩个好玩的游戏吧。如果有哪位先生有勇气来台上贡献一段帕格尼尼,我就让你们见见疯狂起来的帕格尼尼!”
“巴黎的小提琴家,有谁愿意上来吗?”
第48章
帕格尼尼话音刚落, 整个音乐厅立马沸腾起来。去这位小提琴之神面前拉小提琴, 谁会有这样的能耐和勇气呢。
“难道没有人能满足我这小小的愿望吗?其实我就想再歇一曲而已。”
帕格尼尼在台中央抱着那把瓜奈里笑得毫无锋芒,完全想象不到这是个一拉小提琴就会释放出惊人压迫感的大师。
“我也很想听听别人手中的帕格尼尼是什么样子呢。”
他笑着说出自己的期待,这位年近半百的小提琴家难得在舞台上呈现自己除却演奏状态后和蔼的一面。
阁楼上的某间包厢。
“弗里德,这位大师果然总喜欢在自己音乐会上玩些惊世骇俗的小花样,年纪越大越像个小孩子。”
优雅的贵气青年用他平缓的声线跟自己的好友分享着自己对这位音乐家的看法, 听他熟络的语气, 应该是肖邦的好友。
悠闲品着红茶的他抬起了头看向身边的钢琴家,蓬松的棕发和浅棕色的眼前让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晨曦一样温暖。
但一看那张脸,分明就是上次肖邦音乐会被夏洛琳撞到的那位先生。
“菲利克斯, 你很关注这位小提琴家?”
肖邦略微有些惊讶, 他这位德意志好友很少会直率地表示出他对某个音乐家的关注。
“那可是帕格尼尼啊, 谁都会被他吸引的。弗里德, 可别说你没有为这琴技和作曲倾倒,我不会信的。”
“我只是惊讶于你对这位先生似乎很了解, 原以为你只是关注他的音乐。”
“哦,弗里德,只要我想, 我可以得到任何人的资料、可以去任何人的音乐会现场。帕格尼尼可是位少有的、很有意思的小提琴家,缺了个形容词, ‘很伟大的’。”
“是, 但请不要在你窘迫的朋友面前展现你令人羡慕的生活了, 不然你绝对会得到一个背影——菲利克斯·门德尔松, 我会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间包厢里的。”
“得了吧, 你绝不会允许自己有这么不绅士的行为的。我亲爱的弗里德,就算我出再大的价钱都不能把你买回去。要知道我觊觎你的钢琴已经很久了,很想把你塞进我的乐团里呢。”
“死心吧,门德尔松先生。第一你的朋友是无价的,第二把你的朋友放进交响乐团?我打赌你一定会得到一封来自他的绝交信。”
两位青年音乐家就此笑了起来,相互打趣对方让他们收获着来自友谊的快乐。
“我记得你以前都叫我‘弗雷德里克’来着,为什么换了叫法。”
“这就源于你的一位朋友了,弗里德,说到她……”
楼下的再次惊起的高呼打断了门德尔松的话。他和肖邦对视了一眼,把视线转向了喧哗发源的地方。
“洛琳?!”
肖邦震惊地起身。他立即赶到围栏的扶手前,微微探出头,确认了自己没有看错——那个起立的真的是黑发的小提琴家。
“洛、琳?”
被好友的举动勾起好奇心的门德尔松顺着肖邦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了成为全场焦点的小姐正是上次在好友音乐会上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等等,那位小姐身边的先生,好像就是上次音乐会上的那位钢琴家李斯特?他们三人应该是好友来着,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听音乐会?
门德尔松微微眯起了双眼,意味深长地看着被牢牢锁定注意力的肖邦,瞬间觉得寄给自己的这张帕格尼尼门票应该有很多故事能讲。
“弗里德,看来你隐瞒了我不少事呢……”
这位德国作曲家在心中默念着,嘴角却泛起了一丝被勾起兴趣的微笑。
这间包厢的正对的另一端。
“海因里希,你要上去试试吗?”
听到帕格尼尼的游戏邀请后,柏辽兹饶有兴味地鼓动着自己的好友。
谁都知道,小提琴家海因里希·恩斯特,是帕格尼尼狂热的追随者。他渴望着与这位大师面对面交流,却一直被帕格尼尼拒之门外。
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恩斯特可是追着帕格尼尼足迹把欧洲逛了一圈。
帕格尼尼在哪开音乐会,他就跟着去哪;帕格尼尼在哪家旅馆落脚,他的房间就排在哪。这种疯狂曾一度让柏辽兹汗颜不止。
虽美其名曰追随大师,实则他在默默研究着大师的技艺。恩斯特就凭着这一路的听看练,竟将帕格尼尼的本事学了个六七成。
帕格尼尼就是他的启明星,有这样的好机会,错过实在可惜。
“不,埃克托尔,我不会上去的,我听他演奏就好。”
年轻的小提琴家有些惆怅地回答自己的朋友,手却有些颤抖地抚在自己那把瓜奈里琴上。
“为什么?你现在上台他肯定不会拒绝你。”
“那是他的音乐会,我不想搅乱了他的心情。还有……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做好了用琴声面对他的准备。”
柏辽兹看着他的好友。高挑的恩斯特长着一副和帕格尼尼年轻时极为神似的脸孔,却比那位小提琴大 师少了锐气。即使他拉着再激烈的音符、表现着再激烈的情绪,都泯灭不了他的温和。
偏分的发在鬓边耳上卷起,发色是近乎墨色的棕黑,却丝毫不显得老成。少见的灰褐色眼睛沾染着些许愁绪和犹豫,抱紧小提琴的青年流露出的不自信简直让人心疼。
“海因里希,你很优秀,只是你老是想得太多,犹犹豫豫会让你错过很多美好的东西。”
柏辽兹无奈地摇了摇头。恩斯特虽然温和,却比谁都固执。
“埃克托尔,有人要自荐了!是……是位小姐?!”
“哦?还有这样戏剧性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