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弗朗茨,我回房了,早点休息!”
“夏洛琳!”
她仿佛听不到他在身后的呼喊,也不管他是不是还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就像只受惊的小鹌鹑,飞快地逃进了自己的窝,毫厘间迅速地关上了房门。
嗯,还插上了锁。
门外的李斯特先是一副始料未及的惊愕,却在听到关上的房门上锁的声音后化作了一声轻笑。他的右手虚握在唇边遮住那好看的弧线,眼中的宠溺却怎么都藏不住。
逃吧,我可爱的夏洛琳,反正你上锁的那间房,也是我的家。
靠在门后细细喘气的小提琴家在听到外面钢琴家离开的脚步声后,把自己摔进床上的那一片柔软之中。她握拳狠狠锤了两下床,还嫌不够,抓起床头硕大的鹅羽枕头压在自己头上,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拼命摇头。
简直太疯狂了,她竟然会凑上去亲人的脸!
那可是李斯特啊,以后的音乐史上的钢琴之王!
但“李斯特”这个名字才一冒出来,夏洛琳的脸再一次红了一个色号。她张了张嘴,在心里放肆地尖叫了好长时间后,掀开枕头仰躺在床上急促地喘气。
对,那就只是一个贴面礼——一个失误的贴面礼,明明需要嘴唇轻微发声,却不小心碰到钢琴家面颊的贴面礼而已!
我只是太长时间没和人行贴面礼了,疏于练习、疏于练习!
夏洛琳在脑子里一遍遍麻痹着自己,说服着自己平常心。她扬起手中的那张门票,帕格尼尼的名字不论她将卡纸举多高依旧触手可及。
李斯特,真的把帕格尼尼送到了她面前。
心中幸福的温热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她说不清自己现在这澎湃的情感到底为何。帕格尼尼和李斯特的名字在她脑中不停交替切换着,让她在炫目的光辉中陷入一种不可言喻的畅快的晕眩中。
夏洛琳将拿着票的手臂放到双眼上,企图压下这阵愈演愈烈的心跳。今天的情绪起起落落,大悲大喜的反差加上那个吻带来的刺激让她倍感疲惫,恍惚间 睡意就涌了上来。
她翻了个身,依旧把自己埋在臂弯里。
“睡一觉吧,明天就一切如常了”她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当修普洛斯的罂粟花粉带领夏洛琳入梦的时候,她全然不觉自己带着幸福的笑容入眠。
无意识的食指似回忆般轻抚在那樱粉色的柔唇上,那个在她睡去时停留在脑海里的名字是——
“李斯特”。
难得失眠的李斯特半倚在窗台上,他右手夹着一只点燃雪茄。巴西烟叶燃烧的气味原本是苦楚与烦闷的麻痹剂,但今晚的他应该是快乐的,却还是点了根已经戒掉的烟。
他看着雪茄上的星火,脑中又浮现了那把故意拉错音的小提琴。他笑了笑,在窗台上碾灭了它。
我点燃雪茄,是因为你占据了我的思维,让我无法宁静。
他本是该来向主忏悔的,忏悔他不该又起了冒犯的心思。
但祷词还没开始,他的脑海就被他想忏悔的人占据了。
全部都是她,笑着的、弹钢琴的、懊恼的、拉小提琴的、认真的、跳着小步舞的……
还有那个,本该就是献上礼节性吻的、她。
还需要忏悔吗?
主啊,我向你忏悔,我的心好像开始、慢慢被另一个人占据了——
我的小提琴家。
我的、夏洛琳。
第二天一大早,夏洛琳就起床了。她早早地打理好了一切,甚至好心情地准备好了一桌早餐。
有些睡眠不足的李斯特被客厅的动静惊动,披了件外套出来就看到了忙碌布餐的小提琴家,瞬间就清醒了。
“早,夏洛琳。”
听到李斯特的问安,夏洛琳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停滞。但立马就恢复过来,十分热切地过去推他坐到餐桌前。
“早安,弗朗茨。看看合胃口吗?”
“你是在讨好我吗?”
“不是讨好,是答谢,为帕格尼尼。”
“是,我永远是沾帕格尼尼的光。”
看着她一切如常的样子,他又一次起了逗弄的心思。
“帕格尼尼第一的小姐,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没有洗漱?”
看她呆滞的可爱样子,果然心情会变的更好。
“那你就去洗漱先,我、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吃过早餐我们就一起练习,我今天要拉好多好多曲子!”
说完,她像逃一样开门出去了。
李斯特拿起勺子敲了下盛满咖啡的壶,露出了迷人的笑。她呀,真像只鹌鹑啊。
夏洛琳,来日方长,我们慢慢的。
是夜,肖邦在普雷耶尔上即兴弹奏着曲子。钢琴上摆着一封打开的蓝色字迹的信件,烛台附近放着两张小小的票据。
小提琴家自那天起就喜欢上了给他写信,分享着她的觉得有意思的所有事。这种含蓄的纸上交流让独居的他一个人的时光变得不那么难熬了。
肖邦喜欢上了收藏这些纸张,每一次看到它们都会神奇地变得快乐起来。
今天的信件上她分享着自己得到帕格尼尼门票的曲折经历,信纸上鲜活的“c小姐”是他手下这段旋律的灵感来源。
只是很遗憾,我也给你准备了门票,却似乎晚了一步啊。
肖邦停下了演奏,他站起身来注视着这两张门票,心中隐隐有些嫉妒的滋味。
如果和你们没有住在一起,是不是你就会陪我去听帕格尼尼呢?
他捂住嘴掩下一阵轻咳,为自己生出这样可笑的想法摇了摇头。他抽出一张门票,铺开一张信纸速速写了一段,将票和信叠在一起封好。
既然某人从德国来了巴黎,那就陪我去看场音乐会吧。
帕格尼尼的票,总不能浪费了不是吗。
……
“你好了吗,夏洛琳?容我提示一下,马车已经在楼下等了一刻钟了,如果你不想错过帕格尼尼,那你该快一点了。”
坐在沙发上的李斯特饶有兴味地拖长着音调侃着难得磨蹭的夏洛琳。
“等、等一下,我擦完松香了,等我换一套演奏弦我们就走!”
琴室里的小提琴家大声回应着钢琴家。
“擦松香?换弦?你在鼓捣着些什么?”
坐不住的李斯特立马冲进琴室,看到夏洛琳在给她的提琴重新换弦。
“弗朗茨,我想带我的提琴去听帕格尼尼,所以我要把它调整到最好的状态。”
她头也不抬,专注着手上的小提琴。
“我亲爱的小姐,你在开玩笑吗?”
“我亲爱的先生,我很认真。”
“带着你这琴箱一起去听音乐会?”
“对。”
“开什么玩笑?”
“你估计不会懂的,这是一种信仰加成,来自帕格尼尼的音乐开光,这种幸运我绝不会错过!”
神采奕奕的夏洛琳成功地逗笑了李斯特,原来她也会有这么幼稚想法的时候啊。
“你笑什么,弗朗茨,我很认真的!”
“不,夏洛琳,我只是需要提醒你,你的琴箱是带不进会场的。和肖邦的演奏会不一样,那是帕格尼尼,会让欧洲疯狂的帕格尼尼!”
夏洛琳所有的兴奋都消失无踪,她乞求着李斯特不要给她这么绝望的消息。
“真的不可以吗?”
“绝无可能,你的提琴会被扣押在音乐厅之外,等结束了你才能拿走它。”
果然,人都是贪心的动物,永远不知道满足。自己果然还是太贪心了。
夏洛琳不舍地摸了摸她的小提琴,遗憾地把它放回琴箱。
怎么会舍得你难过呢,连遗憾都不可以啊。因为你对我而言,已经是特殊的存在了。
李斯特笑了笑,走上前去。
“给我吧。”
“什么?”
“小提琴带不进去,你的琴弓还是没问题的。”
“!”
她双眼亮如晨星,欢快地递上了松好的琴弓。
他接过她的宝贝,取出一根绅士手杖拆开,稳稳当当地把它放在中空的杖身里。
还能这样的吗?!
“走吧,我亲爱的夏洛琳,我带你去听帕格尼尼。”
“弗朗茨,我赞美你,用最美好的词汇赞美你!”
她飞奔过去,热情地挽住了他伸出来的、空荡孤单的手臂。
……
音乐会会场,第二排中间的两个位置。
“弗朗茨,你为什么喜欢买前排的座位呢?”
“方便看每个音乐家不同的演奏方式以及最好地奉献掌声。”
“那为什么这次不坐第一排了?”
“呃……这涉及到一会我要做点别的事,第一排……不太好。”
李斯特有些尴尬地回复着夏洛琳,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就把手杖递给了她。
“拿好你的琴弓,为了你的‘信仰’。”
听着钢琴家的话,瞬间小提琴家的想法全数哑火。
会场的烛光突然被熄灭了,就剩舞台中央还有火光。
夏洛琳右手握紧手杖,左手突然抓住李斯特手腕的衣袖,直直地盯着那片光明。
一阵阵轻微的颤抖从手背上清晰地传来,让他有些意外。
你在紧张,就因为要听到帕格尼尼了?
黑暗隐去了李斯特有些意味不明的笑,他翻过手直接握住了那只颤抖的柔软。
坚定地、不容拒绝地,自指尖传递着来自他的支持的力量。
她睁大了眼睛,颤抖在一瞬间被驱逐出身体,奇迹般地平复了下来。
就在这一瞬间,身后、进场的门那边,传来了欢快的小提琴声。
那是瓜奈里绝妙的声色,那是近乎两百年前的cannone原本的声音——
那是,在演奏的帕格尼尼!
第47章
夏洛琳静止在座位上, 从听到第一声小提琴的欢唱起, 就被施了石化魔咒。她的双目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周身的一切都是虚无,僵直的她似乎连通着座椅被无形的力量拉着无限快速后退。
后退到那个拉着小提琴的人身边。
后退到那个唯一能听到的发声点。
明明是那么欢快的旋律, 她却有了想要落泪的冲动。晶莹的水花从泪腺中偷溜出来,在眼眶里变成粼粼波光。
足够了,所有的不甘与委屈、思念与寂寞,都在这越来越近的提琴声中烟消雨散了。这场跨越近两百年时光的奇幻之旅,根本的意义就是听到帕格尼尼的音乐吧。
夏洛琳轻轻从李斯特那抽回手捂住自己的嘴唇,复杂的情绪交织让她害怕自己会哭出声来。
看到她这副模样,李斯特也不知该如何形容现在自己的心情, 帕格尼尼的琴声独一无二,但夏洛琳也是世界唯一。
他们相处了一年半, 他只见她哭过四次——
第一次,因初见对他的冒犯;
第二次,因他月光里的爱情;
第三次, 因这个人的门票;
第四次, 因这个人的演奏。
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毕竟我和他, 平分了你一半的眼泪。
好像还是那么糟糕,毕竟我会嫉妒,所有让你哭泣的音乐。
从怀里掏出手帕, 李斯特伸过去蘸去她眼角的水滴。夏洛琳因这轻柔的擦拭而抬起头, 他顺势拂去她所有的眼泪, 把帕子塞到她手里,突然把她揽到自己怀里。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三个小节后我就放开你。”
他用极低的声音嘱咐她,这绝对不是他会在别人音乐会上做出的事。
她立即懂得了他的意思,为他温柔的体贴,她迅速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
这是一场奇迹的音乐会,应该怀着幸福的喜悦来来听。
帕格尼尼自己的音乐会,很少会按常理出牌。他喜欢在音乐会开场的时候,从看不见的角落拉着小提琴登台。
他从入场口闲庭信步地慢悠悠穿过他的听众,时不时会对着身旁的观众点头示意,手指却不会停歇,流畅的音符稳健地从那把瓜奈里琴上飞进每一个人的耳朵。
他每走一段距离,就会有两盏硕大精美的烛灯点亮升起,伴着他的音乐,让光明重现在音乐厅里。
夏洛琳听着那用强烈有力的飞顿弓突然奏出的加了装饰音的和弦分解音,立即就被吸引了全部注意。
她闭上眼,排除那些贵妇先生们小声的低呼后,她听到了那位神灵干脆利落的右手,稳稳地在弦上奏出短促有力的跳音。
帕格尼尼对时值的敏感简直可怕,即使在分心走动甚至行礼,这段变奏的最后一小节都被他用弓拉满了拍子,丝毫不让人觉得仓促。
随即,他又开始了更加神奇的变奏,突然加快弓速在两根不同的弦上奏出连音。
夏洛琳能听到帕格尼尼的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她能感受到他那种近乎本能的高超技巧,她捏紧钢琴家赠与的手帕掩饰自己狂热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