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贡多拉上,船夫的技艺很好,贡多拉平稳地在水城里穿梭着。夏洛琳细细地用手指梳弄着李斯特逐渐变深的金发,让他彻底瘫软在她的指下。船桨划开水面,轻缓的水声让人的心沉沦在威尼斯柔情的烟波里。
近来终于将贝多芬的交响乐搬到了钢琴上,李斯特便给自己放了个假,拉上夏洛琳去乘一次贡多拉。事实证明这个想法美妙极了,因为每进过一座拱桥,夏洛琳就会轻轻在李斯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这导致上了岸后,钢琴家还沉浸在那种甜蜜里念念不忘。
方才乘船游荡的时候下了一场阵雨,碰巧他们经过拱洞,在不淋雨的情形下见到了在雨中迷蒙的威尼斯。
这会天已晴朗,全无一丝乌云,唯有地上的小水洼透露着天空的已被转换的情绪。
李斯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被夏洛琳牵着走,全身心放松和信任。她突然童心大作,提起裙摆将他引到水洼附近,猛地跺了下脚。
水花飞溅起细小圆润的晶莹,它们碰到钢琴家英俊的脸后害羞地炸裂开,用那一丝凉意将他唤醒。
他看见自己鞋面和裤脚沾染的水痕,还有爱人那张嬉笑的脸。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小时候啊,不过这一次,他不必孤独地一个人踩着水玩,他有了可以嬉闹的对象。
回过神来的钢琴家彻底扔掉了身上的枷锁,他以一脚水花回应给了他的挚爱,看着她的裙子溅上水迹,他的笑由心底升起。
于是两个突然降智的音乐家,就着这些雨后的恩赐玩得不亦乐乎。他追逐着她,像是补足了孩提时代缺失的那一点点不为人知的乐趣一般。他听见她哼起了一段欢快的曲子,没有歌词,就是些变幻着音调的哒哒声,却觉得这些简单的音符构成了他心里的悸动。
……
是夜,李斯特在钢琴上轻轻敲出这首可爱的曲子,夏洛琳十分意外他竟然把它写了好几个变奏。钢琴的声音像是一场叮咚的小雨,她在他身边坐下来,和他就着这个小调四手联弹起来。
“夏洛琳,你有喜欢的画家吗?”他突然出声问她。
“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她有些疑惑。
“这段旋律,总觉得像是一幅画里的一片光影。”他细细回味了下,“这幅画……像是两个不在乎淋湿的人的雨中漫步?”
“哈哈,我觉得是小雨哦,那样才怡情呀。”她凑近他,“我喜欢莫奈,我喜欢那种朦朦胧胧的光影变换。”
“莫奈?似乎没有听过呢。”
“总有一天你会看到他的画作的,不过我不太确定你是否会喜欢他的风格呢。”
“我一定会喜欢的。”
“这么笃定吗?”
“是的,因为那是你喜欢的。”他掷地有声。
因为是你喜欢的,所以我一定会喜欢。
这是李斯特,在这首钢琴曲里,得到的关于莫奈的第一印象。
作者有话要说: 【莫奈】
克劳德·莫奈,法国画家,印象派代表人物和创始人之一。
出生在1840年的巴黎,所以现在的李子对他没有一丝一毫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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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钟》·“铃.”
尽管李斯特嘴上说着并不喜欢意大利, 但为了夏洛琳尊崇的帕格尼尼先生,他在这片和法兰西一样骨子里热情浪漫,风格却各不相同的土地上停留了不少时间。
在和它道别之际, 李斯特发现自己的那本随身的笔记里已经记载了不少东西。灵感的片段和作曲思路都在纸张上清晰地铺开。他有些意外, 但在整理出一大堆手稿之后, 又觉得这一切是那么理所应当。
看着这些时而流畅工整,时而粗暴涂改的音符,李斯特慢慢想起了关于它们的点点滴滴。从米兰到威尼斯, 再到弗洛伦萨和热那亚……关于文学的、艺术的, 恢弘的、清淡的, 意大利拥有的独特风情和姿态,都被钢琴家以李斯特的方式用音乐写在了岁月的曲谱上。
这种趁着年轻,自由地在地球上相伴着旅行的日子真的太美妙了。“私奔”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主意, 走走停停,因为爱情就在身边, 所以到哪都可以安栖。
最近夏洛琳的身体不知道怎么了,一直精神都不太好,或许换个地方接触新的事物会好一些。他问她下一站想去哪, 她几乎没有思索,就直接告诉他一个明确的方向。
维也纳。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只是觉得非常合适。第一是回馈你带我来老师的故乡, 也去维也纳看望一下车尔尼先生。
还有第二、第三吗?
如你所愿,第二是去那个音乐思想碰撞最激烈的地方吧,弗朗茨, 你的音乐理念也需要在思辨中完善。
那第三呢?
第三,大概是最重要的一点吧。弗朗茨,我想去看看,你第一场演奏会、你音乐之路开始的地方……
我想告诉那个曾经被伤害过得少年,他一直都是个了不起的音乐家,他的名字终将变作不朽的音符。
心湖上像是拂过了最轻柔温润的春风,被吹皱的心绪荡起涟漪,毫不犹豫紧跟着风将去的方向。
响起命运召唤的维也纳。
*
来到这座以音乐和艺术闻名的城市,或许对每个从这里走出去的音乐家而言就像是回到了家一样。至少对李斯特来说是如此。
一找到安顿的地儿,这位钢琴家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夏洛琳在维也纳的街上随意地浏览着。他像是一个在发掘宝物的孩子一样,每找到一处可以和脑海中的记忆重合的地方,他就兴奋着给她讲述关于他小时候在这的一切。
作为对热心向导李斯特先生的回报,夏洛琳打包了一小罐他曾经馋了很久的糖果,甚至专门给他买了一个随身的精巧糖盒。
在吃到了爱人亲手投喂的糖后,李斯特像对待宝贝一样,将那只小小的糖盒揣进外套口袋里。瞬间收敛了脸上陶醉的表情,露出他平日里谦和雅正的模样。如果忽视掉他发亮的眼睛和偶尔抿动的嘴唇,他的伪装还算是合格的。
历史上的大烟枪,自从遇到夏洛琳的那天起就很自觉地在收敛着抽烟的习惯。至少在和她确定关系后,李斯特就真的彻底将他的烟斗全部缩进了柜子里。
夏洛琳挽起他的手臂,也不在意行人偶尔异样的眼光,就那样亲密地依偎着他,抱着剩下的那罐糖陪着他徐徐走着。
她的爱人一直都是这样,虽然他耀眼得像天神一样,可以轻易让任何一个妙龄女郎都为他疯狂,但他总是特别珍惜一些微小的事情。
既然他都戒掉了烟瘾,那她要为他补上他童年里缺失的所有糖果。
夏洛琳握紧了糖果罐。
这一刻,她决定、要为他买一辈子的甜。
*
重新回到维也纳的李斯特终于重意大利的噩梦中醒了过来。这里有着世界上最可爱的听众,他终于可以好好弹奏钢琴,好好演绎贝多芬、舒伯特以及他的好友肖邦和自己的练习曲了。
虽然《超技》曾被这里的观众视为不伦不类的曲子,但他却十分珍爱这部分十二岁灵感的杰作,甚至决定要重新修订整理后,再一次将他献给恩师车尔尼。
在维也纳的李斯特终于真正地感受到了音乐的味道。夏洛琳果然是对的,来这里之后,他觉得在文字和语言的争论中,他的音乐理念和追求越来越明晰了。
对音乐家来说,有高素质的听众是一种幸福,能比这种幸福更幸福的,就只能是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徜徉分享灵感的花火。
而在维也纳,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朋友。
比如现在,在家里的晚餐桌上,除了李斯特和夏洛琳,还有一对“送上门”的音乐友人——偏分的金棕柔发贴合着头皮被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寡言男士和一位灵动可爱的在两鬓边垂着精致小卷的少女。
少女娇娇气气的十分可爱,听起来应该正当美好芳华的年纪。餐桌上她是对话的主角,不过字字句句离不开她身旁的青年。
这位青年有着些过分的深沉和稳重,他的话不多,语出便是直切正题。但他的目光一直都未曾长时间离开过少女。
也是在他身上,夏洛琳在旁观者的眼中看到宠溺的眼神。
她不由地多看了几眼这位沉默着进餐的先生。谁能想到呢,拿起笔来就言辞犀利的舒曼,平日里并不善言语。又或者,他只对着他的克拉拉说出华丽的句子。
罗伯特·舒曼和克拉拉·维克,相差近十岁的爱情,一对得不到祝福的苦命鸳鸯。维克老先生最近有事在身无暇顾及他的宝贝女儿,她才能偷着出来见一见情郎。
克拉拉用余光瞥见了夏洛琳看着舒曼失神,她微微嘟了嘟嘴,看向了李斯特。
“弗朗茨,你的胸针真好看。”
“赞美小姐你的眼光,你的审美绝对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李斯特瞬间提起了兴致,介绍起了他的胸针。
这是前几天他演奏肖邦的曲子时,夏洛琳专门为他挑选的一枚少见的琉璃胸针。没有宝石那样闪耀的切面,温润的琉璃搭配银质的装饰,优雅而韵味十足。
“啊,能戴上这样的胸针真好。你还有这样一位恋人可以在身边细细照料,可我和我爱的人见一面都那么难。”元气的少女突然情绪低落了下来,她没来由地一阵心烦,将桌上那杯红酒一饮而尽。
“克拉拉……”舒曼想去拿走她的杯子,却被她眼中的忧伤触到心疼。
李斯特看气氛不对,立马取下了胸针递给克拉拉。
“它让一位女士陷入忧愁,那就是它的错,可爱的克拉拉,只有让它属于你,才能稍稍弥补它的过错。”
李斯特不动声色地转移着话题,克拉拉似乎找到了一丝安稳。她大方地接过胸针,琉璃在她白皙的手中婉转出柔和的色泽。
她向舒曼摇了摇这份小小的礼物:“罗伯特,你如果能学学弗朗茨,我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我的精灵,我的心都在写给你的乐谱里。”舒曼说了今晚除开音乐最长的一句话。
“你看,克拉拉,我觉得罗伯特先生这样的真话才最动人了,他永远只在你最需要的时候说。”夏洛琳也来解个围。
克拉拉有些不好意思,她轻咳了一下问夏洛琳:“看到你和弗朗茨我突然有了信心。你们看上去也是年龄相差很大,你们能在一起,那我和罗伯特也一定可以。”
“你是从事什么职业的呢,夏洛琳?”她歪着头补充了一句。
“我是个小提琴家。其实……弗朗茨只比我大两岁来着……”
“唉?”
“大概是东方人的神奇吧,我的爱和我第一次遇见时一样,岁月未曾改变你的容颜,大概是因为爱情?”
李斯特笑着插了句,却不料这话触动了两个人的心。
夏洛琳不知如何处理那个秘密。克拉拉又一瞬间坠回黑暗,她觉得命运何其不公,心中竟有些嫉妒。
“小提琴的话,我非常喜欢帕格尼尼。”克拉拉稳了稳情绪,脸颊泛起了些红晕,不知为何突然又加上了一句,“这位先生在我小时候听我弹过钢琴,他说我很有才华,为我写过一篇评论——他真是为好先生不是吗?”
“是的,老师一直都很和善。”夏洛琳微笑着回复。
克拉拉因某个词而怔愣住,她的负面情绪突然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快要失去控制了。
一只手握住了她。
是舒曼。
他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她瞬间就泄了气。
“克拉拉,你喝醉了。”
舒曼像是在叙述一个事实,让她一瞬间就安静了。他转眼看想李斯特,给了他一个抱歉的眼神。对方默契地没有说话,挑了下眉表示理解。
随后客人便向主人致谢道别。沉稳的作曲家牵着他年轻的恋人,随着远去的马车消失在黑夜里。
*
晚上,李斯特十分诚恳地向夏洛琳请求原谅,希望她不要因此而不快。
独属于这个时代音乐家们敏感纤细的小内心,还有时代赋予他们的苦楚和固执。原本并没有放在心上的夏洛琳,看到有些紧张的李斯特,有生出了些逗弄的心思。
“弗朗茨,我给你挑的胸针,你这么轻易就送人是不是……”
李斯特立马从抽屉里掏出一枚胸针,求生欲极强:“报告法官,请毋判处我有罪。胸针在这里,我收藏了起来。我怕弄丢了它,所以第二天去那家店买了枚替代品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