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得知道是谁踩进我家大门,上我的床吧!」他的视线重回名片——茂叶集团的总经理——唉!
「你可以直接问我。」叶子豪将平躺在床上的黑色皮夹丢到床头柜上,狂妄地坐上床。
「我怀疑你会说。」像逗弄小猫,等着看牠如何用利爪反击似的,沉风羽斜睨着他,「想不到茂叶集团的总经理竟然是同性恋。」
很意外的,叶子豪没有他想象中的怒色,只是淡然把眉一挑,「后悔那天招惹我?」说话的同时,他伸手抽走他手中的名片,袭上他脸颊的气息仍有丝情欲的味道。
沉风羽下意识地拉起被子移身退开,才摇头响应他的问话,「我从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任何决定。」后悔,是最没有意义的词句,总在事情发生之后才会出现,而且通常不济事到极点,无法为事后的结局做任何改变或补救。
「因为我是头肥羊?」
「你自愿当我勒索的对象?」这人够侮辱他了。即使如此,沉风羽脸上依然带着笑意,若有似无。「想不到茂叶集团里净是像你这样自以为是的人,算是让我开了眼界。」
以被子裹住自己,沉风羽走下床,拿起不属于自己的衣物丢到叶子豪身旁。「穿好,立刻离开。」
反观叶子豪,像变了个人似的,面对沉风羽理应惹他动怒的态度居然低笑出声,将自己的衣裤踢下床,气定神闲地躺平在床上,双手交叉放在枕头与自己的头颅之间,无视房子主人的送客之意。
他一副「看你能拿我怎幺样」的赖皮模样让沉风羽看了直想笑,唇边的笑意渐深,减去了不悦。
他本来就很难真的对什幺事动怒,叶子豪似乎也发现到这一点,才会如此堂而皇之地踏进他家,甚至躺在他床上。
他是不是太低估他了?沉风羽心想。要不他怎幺能如此有恃无恐地做出平常人绝不可能会做的事。「你还不走?」
「我很累。」叶子豪闭目养神的眼忽然睁开,并将目光移向他,坏心地暗示是谁让他这幺累。
沉风羽迎视他的目光,哂然失笑。「别想把罪名往我身上推。」
「你是主因。」说话的同时,叶子豪勾了勾食指示意他回到他该待的地方,也就是他身边空出的一半床位上。
他摇头,拒绝不必要的唯命是从。「你真的该离开了,这是我的房子,不是你的。」
「你很快就会搬家。」一个几乎完全相像的复制品,一个绝佳的替身。本来只是一夜的激情,没想到他竟会出现在他公司,有如自动送上门。
第一次的见面是因缘际会,第二次的再过是巧合意外,第三次——
是他决定拥有的刻意安排。谁教他要在他这个学过速读、速记的人面前晃出写满个人资料的履历表。
他决定得到这件复制品、这个替身;在还得不到最想要的人之前,他会是个不错的替代品,他想。前后三次的交谈间,他发现和沉风羽对话不需要太多解释,他很聪明,能听懂他的话,这一点便比其它人好上许多。
很快就会搬家?「你这话是什幺意思?」
「就我所知,这是某个男人买给你的不动产。」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叶子豪脸上明显有着极度不悦。
「你调查我。」沉风羽走到床沿,瞪着张狂到不把别人的隐私放在眼里的恶劣家伙。完全肯定的字句得到的竟是叶子豪赞赏的浅笑。
这人实在恶劣,做错事被人揭发竟然还笑得出来:「既然你调查过我,应该知道我之前是做什幺的。」
「那又如何?」山不就我,我去就山。叶子豪直起身,伸手将迟迟不肯上床的沉风羽拉到身边,并扯开他身上的被子裹住两人。
「放开我!」拜这个恶男所赐,他有了头一遭动怒的经验。龇牙咧嘴的模样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之外,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咬牙切齿的一天。
「安静!」叶子豪像是在责备不乖的孩子般隔着被子打了他臀部一下,成功地让沉风羽错愕噤声,乖乖地被他搂进怀里动弹不得。
这样好多了。叶子豪满意地闭上眼。
还能怎幺办?沈风羽抬眼看向显然入睡的脸孔,不由得叹气,继而突然想起之前的疑问尚未得到回答。
就在他准备开口叫醒他问个清楚时,低沉的嗓音从天而降——
「明天起,到我公司上班。」
第三章
这个自以为是的狂妄男人!
「你向来都这幺霸道地要求别人听从你的命令吗?」沉风羽盯着背对着他换西装的叶子豪,语气中挟带着如煦风般的轻微不满,倒不是真的生气。
恐怕是已经看透了他的性子,所以举凡一切得用「狂妄倨傲」这字眼才能形容尽的行为,叶子豪如果不做,反而大浪费他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
天一亮,他便把他从睡梦中粗鲁吻醒,丢出只有两个选项的选择题—一是自己穿好合宜的衣服正式到茂叶大楼上班,二是他用被子将他打包运到茂叶大楼。
聪明人不做对自己不利的事,他只有妥协的份。
于是,他硬被带进前一天才拒绝他加入的茂叶集团总公司,搭上专用电梯,被带进他办公室里附设的休息室。
虽说是休息室,但这设备之齐全,比一般人的卧房还来得高级许多。由此看来,叶子豪在私人生活方面并不会亏待自己,相反的,他很懂得享受。
「我没有做不到的事。」背对着他的叶子豪换上纯白色的衬衫,边打领带边说。
沉风羽黯下眸光,不打算在他的地盘上提醒他——得到最想要的人这件事你没有做到。
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强龙;而他叶子豪,用「地头蛇」三个字形容他简直是对他的侮辱,他可以是龙、是豹、是狮子、是老虎,就是很难说他是蛇。
似乎是察觉自己狂傲的话里隐含的矛盾,叶子豪关上衣柜门的动作粗鲁且不悦,砰的一声,很响,响得让人忍不住同情无辜的衣柜。
沉风羽扯开一笑,看着朝他迎面而来的男人,直到眼前占满他的身影,将他脸上的不悦完全映进自己眸里。
没有退缩,他反而站起身抬头与他对峙,但相视一会儿后,他开始觉得自己的举止非常愚蠢可笑。
何苦扮演那只不知天高地厚,妄想挡住车轮的螳螂呢?就这幺一个念头急转之下,沉风羽主动移开视线往下落,定在叶子豪的喉结上。
「领带没系好。」他说,同时伸手替他解开,重新打上,熟稔的动作流畅得像他名字里的「风」字,轻柔得让叶子豪感觉不到以往系领带时难免会有被掐住的感觉,亦符合他名字里的「羽」字。
风羽——飘忽不定的名字,唯一有重量感的,只有他的姓——沉。
没有言语,气氛显得静默自然且不沉闷。
照理说,这种只有两个人的空间,如果没有音乐或交谈的声音,一切会逐渐变得生硬尴尬,但此时,没有一个人这幺觉得。
多奇妙!就这幺安静无声,又这幺自然和谐。
一会儿之后,是叶子豪先打破这份让他感到自在的静谧。「八点了。」
沉风羽回过神,讷讷地看着他。「什幺?」
「上班时间。」叶子豪敲敲表面。
像是震退一切和平假象的符咒般,叶子豪的话冷冽得足以让他的鸡皮疙瘩从脚下一路示威游行到头顶。
「我没答应你。」被他逼来已是极限,再怯懦以对,只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再清楚也不过,叶子豪要的是……
「要我上班是假,别以为我不清楚你的用意,更别想侮辱我。」在他而前,他无法装出平日应付他人的虚伪笑意,他很明白个中原委,因为没有人像叶子豪一样敢强迫他做任何事。
只有他被人等待、被人需要、被人渴求给予一点点关注的余地。以往,他一路走来,遇上的人都在等,等他愿意落在他们的掌心,但没有一个得到过;短暂拥有过他的人多,却没有一个得过他的心。
不是他没有心,他有,毕竟人没有心便活不成,只是他的心是用纲做的,冰冷坚硬,稳稳地放在身上,无坚可摧。
而其中一层保护膜,是一份根深蒂固、属于年轻人该有的不羁与孤傲。
所以,就算找一份工作,也不至于委屈自己到这地步。
他毅然决然地转身,还没走出休息室的门,身后一股拉力硬是将他扯回之前所在的地方,让他对上一张少去冷漠,多添怒气的脸。
「你敢!」叶子豪低吼出口,恼怒地瞪着他。截至目前为止,活过三十三个年头,还没遇上敢违背他的人,自小优渥的生活养成的狂傲哪容得人拿鎯头敲破。「留下来。」
「是命令还是请求?」沉风羽不甘示弱地回道:「我不是替身,也不是复制品,别以为得到一件复制品就能安慰自己什幺,没用的,叶子豪,得不到最想要的东西的人,是不会因为得到一件复制品而感到满足的,这点,你应该很清楚。」
被这幺轻易看穿自己原先的打算,叶子豪心中有惊讶、有诧异,也有激赏,但同时也感到难堪。
他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拥有像由生手制造出的陶器般,粗糙直朴的傲气的人,只可惜论起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力,两个人好比是天与地。
「我会毁了你。」瞇起眼,他一字一句缓缓道出要挟。
沉风羽扯开涩然的笑容,「我没有什幺东西可以被毁,唯一有的以剩我自己;除非你不在乎毁去一个人的性命需要付出什幺代价,否则你做什幺都毁不了我。」
言下之意是除非他杀了他,否则他绝不可能就范?多幺让人讶异的决绝和无畏!一个人连死都不怕的时候,还怕些什幺?
很强,他很强;相较之下,相似却总是带着佯装的恐惧和顺从神情的脸的主人就……
叶子豪阴騺含怒的表情转为茫然,似是陷入自己沉思的泥淖中无法脱身。
察觉到手腕上的压力遽减,沉风羽再度转身往房门方向迈开步伐。
这会儿,再也没有人阻止他。
***
舞池中,人们随着音乐摇摆,交错的林光酒影,耳边闹烘烘的热门音乐吵得沉风羽皱拧眉头,埋怨地瞪向一切的始作俑者。
来错时候了。他想,却还是不敌震耳欲聋的嘈杂音乐,想不透舞池里怎幺会有这幺多人满足于这种吵闹而舞动身躯。
p.k.宽厚的肩,回给他一个「我也没办法」的无辜表情。「今晚是摇滚之夜。」
「去他的摇滚之夜。」柔和带笑的唇平静地吐出合该配上愤世嫉俗的表情的话,让p.k.看了都不知道该错愕还是大笑才好。
老天!有谁能像他一样连脏话都说得这幺优雅来着?
「工作找得怎样?」送上一杯免费招待的冰饮,p.k.关切地问。
「考虑回老本行。」沉风羽侧首瞥向四周投来的目光,在微暗的霓虹灯下,两池黑潭像在衡量今晚的猎物似的打量着每道以痴心妆点、用真情包裹的视线的主人,考虑今晚要让自己在何人的床上暂作停留。
突地,一只大掌挡住他的视线,贴上他的眼强迫地扳回他的脸,是怒意渐升的p.k.。
「别胡闹。」真是搞不清楚状况的小子!
之前他能理解他做这行的苦衷,但现在他都大学毕业了,还想重回这行,他若答应就不叫p.k.!
「如果没有工作,我不介意聘你当酒保。」
「我介意。」沉风羽抓下他的手在掌间把玩。「我已经依靠你太多。」再这样下去,他会变得——需要他。
「需要」,是多可怕的字眼。当需要的程度愈来愈重,那就表示离爱不远。
「爱」,亦是同样可怕的字眼!
连自己都能当作是别人般的淡然看待,按旁观者清的定理来看,自然也明白他沉风羽这个人的情感动向,对p.k.太多太久的接触已经超出他对生活中过客的界限,再加上这幺久以来总是单方面接受他的帮助,再怎幺冷情绝然的人,也做不到全然的无动于衷。
但他很清楚,这些事只能放在心里;这份感情,是不能说的。
一旦说破,「需要」便会落实,「爱」就会涌现,然后他的下场会和她一样……
不要!他不要!
「可以再多一些。」不明白他内心挣扎的p.k.反握他的手,在手背上落下轻吻。「我希望你能试着再多依赖我一些,你会比较好过。」
他的话让沉风羽心惊胆战,抬起的脸色苍白如纸,就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似的虚弱。
「风羽?」他脸色怎幺突然变得这幺难看?
「如果失去呢?」微微苍白的唇吐出疑问:「如果失去你,我该如何自处?」
「不会失去。」p.k.轻笑他的杞人忧天。「你是杞人吗?老是担心天会塌下来。放心,我一直在这里。」掌心上的手紧紧握住他的,藉由这个动作,他才清楚看见坐在面前的男人平静表情下激动的情绪,忍不住为他心疼。「我会一直在这里,只要想见我、需要我为你做什幺时就来天使找我,我把你当亲弟弟看待,不要跟我客气。」
沉风羽瞠大双眸,讶异地看向一脸关切的p.k.。
我把你当亲弟弟看待……
他觉得自己方才像被狠狠打了一巴掌,原来……
是啊,他怎幺会错想得如此离谱呢?他曾经说过了啊,说过身边已有钟情的爱人陪伴。笨蛋风羽!你怎幺以为他是个会变心的男人?若会,他就不叫p.k.了啊,笨风羽!
抽出自己的手藏在吧台下,暗暗用另一只手搓去炽热的温度,沉风羽的唇不住地勾起莫名庆幸的浅笑,笑的时候他并不觉得自残,可他却不知道这样的没有知觉才真的会伤了他自己。
p.k.看出蹊跷,恍然大悟后是说什幺也挥不去的懊恼自责,看向他突然僵硬的表情,张开口想说些什幺又不知道自己能说什幺,只能在心里对自己频频恼火。
难怪他不肯接受他的帮忙,除了高傲的脾性外还有这一点。
笨蛋!他暗骂自己,竟然看不出来!
瞧瞧他做了什幺,人家努力和他划清界线,他却白痴地拼命拉近彼此,一厢情愿地当他是弟弟,也不想想风羽是不是愿意当他老弟;果然被爱人说中了,他p.k.真是个白痴!
「风羽,我的意思是……」
「我也一直拿你当大哥看。」沉风羽朝他虚弱的一笑。p.k.看出来了,唉!今天是怎幺回事?竟然藏不住自己的情绪,真糟,他的确来错了。「别在意,这是我自己的问题,你没有错。」
「我得说抱歉。」p.k.搔着头,不知道该怎幺安慰他。
「用不着抱歉,你没有错。」所以他才不愿意太依赖他啊!怕管不住自己的心,也怕他因为拒绝自己而内疚。
认识p.k.也有一段时间了,他十分了解他的为人,这种只知道保护别人的人,一旦明白自己伤到人,总会手足无措。「我并没有真的动了感情,我很庆幸自己悬崖勒马,也请你别想太多,否则……」
「否则?」
﹁这里就不再是我的容身处。」沉风羽淡然的语气里大有「如果你再提这事,我就走人」的决绝。﹁天使永远不会再出现沉风羽这个人。」
p.k.先是愕然地张大嘴,然后困难地吞了口口水入喉。「你这家伙一定要把事情做到这幺绝的地步吗?」
「我向来如此。」朝他一笑,沉风羽轻描淡写的语气让人觉得好象一阵寒风吹过,冷飕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