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歌神情蓦然冷下,眸子底闪过一道不以为然的光芒,随即回答:「名字是师父起的,我就是『挽歌』,请你别自作主张,这样的行为很无聊!」
面对挽歌当场不给面子。年轻气盛又任性的云宕秋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举起手,就挥过挽歌的脸,也打下握在他手上的刻刀。
挽歌不计较这掌,因为十分清楚他此时的身分,只是他在意的是那把师父留给他的刻刀,云宕秋见他满眼都是地上的刻刀,心知这刀对挽歌必定重要,便早他一步拾起然后跑了出去,直到来到池边才耀武扬威。
「这刀对你很重要吧?」
挽歌露出愁容。「请别那样……它是师父留给我的遗物,请你不要这样做!」手心颤着,这是他对当下情况束手无策的害怕。
「喔,害怕了,怎么刚刚就懂得顶撞我呢?跪下说对不起,要不这刀就……」
挽歌抬手阻止云宕秋的行为,连忙下跪磕头。「对不起,是挽歌的错,请您原谅我。」
「很好——」
一句很好,挽歌以为事情至此已结束时抬首后却瞥见云宕秋嘴角边的冷笑。「是谁说你可以抬头的,真是不听话!」语落,刻刀也落入池内。
云宕秋整整衣服,一副气势高高在上地说:「既然身分不如我,就要彻底臣服我,要不,就这下——」「场」字未说完,他被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扑倒在地上。
见师父的刻刀落池,挽歌随即失了理智,疯狂地揍起云宕秋。
云宕秋虽是富家少爷,但也学过武术,轻易就化解危机,但挽歌不放过他,追他至适才做事的屋檐下。云宕秋见一时摆脱不了这麻烦,索性拿起古董椅往挽歌背上砸去。
他从不动手伤人,这是他首次因为受到震惊而无法克制自己的行为,他真的为挽歌的眼神所骇住。
啦啦的声响将挽歌打倒在地,引来围观人的注意。
徐管事也被声音吸引而来,见到这场面,随即要人带走挽歌。「少爷,请你也跟我来。」
收回落在池底的目光,云宕秋跟了上去。
直到挽歌被带往敬武厅前,他仍心心念念那把遗落在池底的刻刀,因为那是他唯一属于他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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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武厅前,主位上的太爷听着一旁的徐管事说明经过,其实徐管事不清楚事由为何,只是陈述他所见的事实——挽歌身为一个下人竟敢与堂堂云府少爷动手。
挽歌跪在底下,垂着头,咬牙摇头。「不是,是少爷硬抢走师父留给我的刻刀,又将之丢入池底,我才会动手的。」即便身分不如人,他依然有股任谁也无法看轻的自尊。
太爷眉眼一动,询问自己的儿子。「宕秋,是真的么?」
「我……」向来就害怕爹的目光,云宕秋一时无法说谎。
倒是身旁的徐管事代为开口。「禀太爷,我相信少爷绝不可能会了这么一点小事就与人起争执,况且,我也见过挽歌所说的那把刻刀,平凡无奇,实在没有争夺的必要。」
太爷清楚徐管事与幺儿一同长大,感情相当好,自然护着他,于是又问一遍。「宕秋,爹要听你说。」
云宕秋不敢看亲爹的眸子,选择瞅着看也不看自己的的挽歌,心中气愤难耐,便道:「谁要那把破烂的刻刀,我是见他破坏了爹钟爱的古董椅,才愤而痛揍他一顿……」
说到古董椅,太爷脸色明显不悦。「挽歌,你师父与我是至交,既然你承袭他的好手艺,我才会把你带回府里,可是你竟然不知感恩,若不惩罚你,日后我该如何管理整个云府呢。徐管事,教你处理了。」
徐管事领令,立刻命人拿出家法,把挽歌的衣服扒下,重重鞭打。
第一下,挽歌受不了疼,喊出声,但接下来,他却死咬着下唇,不再出声,任凭背部血迹斑斑,也不吭声。
云宕秋见状,随即追上离开敬武厅的太爷。「爹!不过一只古董椅罢了,犯不着用家法,他、他只个孩子而已……」年龄跟自己差不多吧。
太爷俯着胡须,锐光扫过儿子虚心的脸。「宕秋,爹时常教你,就算你什么都不懂,但谎言千万不得说,因为说不定有时候因为你一时的兴起,就会害死一条人命,你忘了么?」
「孩儿不敢忘。原来爹早看穿自己的谎言,那为何要处罚挽歌?」
「因为爹想看你到底还有没有良知?你让我宠坏了,在府上是小霸王,在外头的恶形恶状也时有所闻,只是徐管事掩饰得好,才没爆发,这次处罚无关紧要的挽歌,是想看你的心到底是不是铁打的。」如子莫若父,太爷清楚若是处罚自己的儿子,只会让他加倍乖张,倒不如试试他的良心,这一试,可让他放心了。
云宕秋连忙替挽歌求情。「爹,都是孩儿的错,是孩儿丢了挽歌的刻刀,弄坏了您心爱的椅子,请您责罚孩儿!」见挽歌闷不吭声,默默忍耐,那样不好感觉比自己受罚还难受,他亦是有骨气,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过是当时无法忍受挽歌不奉承他的傲气,若是挽歌肯低声下气,自己肯定帮他。
太爷双手负后,轻道:「若你知错,就好好照顾挽歌,毕竟他是我故人之子。」
「孩儿明白。」一听到特赦,云宕秋立刻转回敬武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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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鞭打十几下的挽歌,即使被云宕秋所救,依然病了,他发烧整整三日,都是云宕秋与徐管事轮流看顾,直到第四日晌午,才幽幽转醒。
挽歌趴在床上,稍稍一动都是刺骨的疼。「啊……」
「挽歌,你觉得如何?」云宕秋终于松口气。
是云宕秋?他在这里做什么?
「少爷不必纡尊降贵,请回吧,挽歌贱命一条,不值得您费心。」他很清楚这是贫与富的差别,是他永远也消除不了的隔阂。
云宕秋落坐床沿,声音透着淡淡的低落。「我……谁叫你不肯跟我低头,不过是个修缮的人,竟然还敢对我动手。」他不想道歉,但听见挽歌那抹刻意拉开两人距离的声音便又不甘。
挽歌合上双眸,不再多话。
见挽歌连看自己也不肯,云宕秋又拉不下脸道歉,只好由怀里掏出东西放在挽歌睁开眸子便可看见的地方,接着离开他的厢房。
等到房内只剩自己的呼吸声后,挽歌睁开眼,就瞧见那把不曾离身的刻刀,时,他忍住痛,握住刻刀,终于再也忍不住暗暗啜泣。
他未曾感叹自己的身世,毕竟师父告诉他人生本来就不同际遇,莫要强求,只要守着自己的本分即可。
门外的云宕秋闻声,不禁内心感到一丝怅然。
他是云府的少爷,又是最受宠的幺儿,要风得风、要雨是雨,纵使有得罪别人,假如不是徐管事出面斡旋,那就是看在爹的份上不再追究,但这次他却看见一个人不顾强权,奋不顾身的模样,令他……心底有抹异动。
原来就算他是云府的少爷,也不是每个人的天。
挽歌有他想要保护、坚持的东西,反观自己,即使外表富贵,可内心却贫乏的可怜。
头次,他是真心想和一个人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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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又关,挽歌这次见到是年轻的徐管事。
徐管事拿着要帮挽歌换药的箱子过来,示意挽歌别动。「嗯,好得差不多了。」
「多谢徐管事。」
徐管事淡淡扬笑,笑容没有温度。「你谢错人了,是少爷帮你求情。对于在敬武厅前我所说的一番话,请你原谅,因为我必须保护少爷。」
「挽歌明白,徐管事是尽忠职守。」
「你能明白最好,少爷心地也不是很坏,不过是因为身边没有同年龄的伴,即便有,也是以他马首是瞻,因此对于少爷的错与对,少有人敢当面指责。」徐管事淡淡地说,帮挽歌换药的速度非常俐落。
「我想也是。」
徐管事淡淡地笑了。「挽歌,让我跟你说一件秘密吧,你可知你的刻刀是如何回到你手上的?」
光听徐管事如此说就表示真相不简单,挽歌选择默默听下去。
「是少爷为了让你开心,花了半天的时间在池底翻找,不顾脏的水池味道,拼命地找,好不容易才拾回,如今这把刻刀不只有你师父的意念更有少爷对你的友情,请你切莫忘记。」他清楚少爷不爱跟人讨情,但若不这么做,怕这两人大概连朋友也做不成。
是他亲自帮他寻回的啊,堂堂一个云府少爷竟……
「徐管事与少爷的年龄不是差不多?」他觉得他俩感情才好。
换好药后,徐管事轻轻帮挽歌盖上被子。「我是个下人。」五个字,彻底撇开可能有的关系。「少爷很欣赏你,请你陪着少爷,当他的导师。」他看得出来挽歌的人格、道德皆属上品,应该能对少爷有好的影响。
「徐管事言重了,我不过是个修缮的人。」
徐管事淡笑不语,接着提起箱子离开厢房,门外云宕秋早等候多时。
挽歌听见徐管事不知跟谁在说话,等门边出现人影后,他表情顿时不知该如何。
云宕秋来到挽歌面前,深深吸口气,在挽歌来不及开口前道歉。「对不起!」
来到云府,挽歌听过不少有关云府最小幺儿的流言,多属不好,上次会面,对他也没好印象,但这次却讶异他的直率,这下让他气也不是了。
挽歌浅浅微笑,他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了。「宕秋少爷言重,刻刀有回到挽歌身边,那就够了。」
云宕秋小心翼翼来到挽歌身旁指着床沿 「我可以坐么?」
最近几日,他跟徐管事求救,希望能找到让挽歌原谅自己的方法,徐管事没多说什么,只说要自己客气点。客气?他会写,却不太懂。徐管事也说了,反正不要以自己为尊就是。那么,他会试着做做看。
在得到挽歌的默许后,云宕秋落坐。「你……还好吧?」
「嗯,徐管事说我恢复得很快。刻刀……多谢你了。」
能得到挽歌的原谅,云宕秋这才安心,看来自己花了半天时间下池水,也没浪费了。「是我的错,你别谢我。你会原谅我吧?」即使要人原谅,仍不脱他少爷命令的本性。
挽歌默默点头。他想只要能摸清性格,这位少爷其实应该满好相处的。
「呼,那就好。等你伤好,要继续留在这里喔,我已经跟爹说好,他要收你当义子了,以后你就是我弟弟了。」在府上,他年纪最小,所有人都让他,教他觉得无趣。
「可是少爷……」太爷不是说两个月后就会让他离开。
「没有可是,我说了算。还有,别称我少爷。」云宕秋霸气道。不让挽歌有拒绝的机会,硬是将两人的命运牵扯在一块。
望着云宕秋那一脸固执,挽歌莫可奈何。
至此,挽歌成了云府的人,赐姓云,不改名。
卷 三——送情难,还情……亦难。
三年后。
「柳儿,请问妳知道宕秋去哪儿了么?」昨日说今早要跟他讨论孙子兵法的人,却过了正午依然没踪影。
「这……」柳儿尴尬,不知该怎么说,少爷去的地方怎能由她来回答,太丢脸了。
挽歌察觉春儿的异状,又问:「妳知道吧?」
逼不得已,柳儿只好以手掩面轻声回道:「回挽歌少爷,宕秋少爷去『惜春楼』了。」
「『惜春楼』?我知道了。」原来又去那种地方了,挽歌浅浅叹气,这家伙总是这样,自己说出口的话经常没信用,教人当真不是,当假又会被他说成没放在心底。
「挽歌少爷,徐管事找您,那柳儿先告退了。」跟善变又反复无常的宕秋少爷在一块,可是会短寿的,所以还是挽歌少爷人好,温柔善良又懂得体恤下人。
「嗯,谢谢妳,柳儿。」与柳儿分开,挽歌直接走到管事楼。
管事楼里的徐管事,正在审阅帐册,听见脚步声,乃抬头。「挽歌少爷。」
「找我有事?」
徐管事起身恭敬响应。「是的,太爷说宕秋少爷不愿继承家业又不爱念书,便要我来教您记帐。」
挽歌面有难色,他虽让太爷收为义子,但一涉及钱财,那么就不平静了。「真的要我来管帐?」
徐管事看出他的为难,便道:「放心,太爷只是要您暂时帮着我,顺便学习。挽歌少爷,既然太爷愿意放权给您,就意味信任您的能力,您千万则看清自己。」
「我并不聪明。」他对自己有几两重十分清楚。
「我需要的谨慎细心的助手,挽歌少爷肯定比宕秋少爷还好。」
挽歌笑了。「谢谢你的鼓励。」
门外监视的眸光一闪,徐管事率先发觉。「宕秋少爷,您回来了。」
云宕秋衣领半翻,长发随意束在脑后,还有几小撮落在额前,更显冷傲邪美的味道,他双手环胸,一身如专属标记般的艳红倚靠在门板上,眸子带有审视意味盯着两人,口气吊儿郎当地问:
「喔,挽歌笑得开心,徐管事,你是说了什么好笑的事?」
徐管事一直都清楚云宕秋对挽歌很照顾,他们两人极少分开,或许又可说云宕秋已将挽歌纳为自己的人,因此一旦有外人想介入他们之间,云宕秋谁也不放过。
徐管事温柔微笑。「我说挽歌少爷记帐的功夫肯定比宕秋少爷好。」
云宕秋挑眉,不置一辞,反正他的不上进在府里已不是两三天的事,再加上徐管事知之甚深,他也不避讳在他面前承认。
「我想也是,挽歌谨慎细心,最适合记帐。不过不是今天。挽歌,跟我来。」他做事向来没有分寸。
挽歌摇摇头,都三年了,云宕秋的性子是磨练圆滑许多,但如天骄般的气势丝毫不减,如今除了太爷外,可没人再管得动他。
「宕秋,我们说好晌午前要谈论孙子兵法,但你迟了,从现在开始我的时间是在管事楼里。」应付云宕秋,挽歌已有一套原则。对云宕秋千万不能圆融或是放纵,要不只会令他更肆无忌惮。
云宕秋把剑眉一挑,怒气随即释放,如炽焰般的眸子在两人间徘徊几次,袖子飞甩转身。「给我记着。」
「说重话了。」挽歌笑着说,俨然不将云宕秋的话放在心上。
徐管事冰冷的眸子抬起。「挽歌少爷,我想今儿个就此结束,我这里有几本旧帐册,就让您带回去先研究几天,有问题再来这里找我。」
挽歌直视徐管事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说:「徐管事——你可知道自己有多宠爱宕秋么?」连他有时候都想揍一顿不知人间疾苦的宕秋,徐管事竟然能无条件容忍,令他甘拜下风。
徐管事无奈一笑。「谁教他是我少爷呢。现在府里除了太爷以外,他最听您的话,所以请您务必要好好辅佐少爷。」
「我哪有这么大的能力去管得动一头狼。」在徐管事面前,他已经毋须如过去那样客气,想说什么就尽量说。
「不是管,而是要用道理。」徐管事说完,交代给挽歌的旧帐册一本本叠到他手上,最后才按住他的肩。「挽歌少爷,容我提醒你,你与宕秋少爷,就仅有手足之情,其它的……切莫深入,否则只会是灾害而已。懂么?」
挽歌抱着一本本的帐册,收到徐管事意味深沉的目光后,他口吻却是不解。
「我不懂,既然我们是手足,又岂有灾害?徐管事,你说话太深奥,恕挽歌才疏学浅不能领会。对于徐管事所言,挽歌是真的什么都不清楚,就这样威胁未免太说不过去。挽歌是哪里又犯错,可以明说,但别用这种试探的口吻,挽歌无法习惯。」
丢出这一长串的话所得的响应是徐管事的朗朗笑声,并挥手要他离开管事楼。
对于徐管事的所作所为他不明白,却也不想探究。反正每个人都会有其特殊行事风格,他只要明白徐管事乃一心向着云府,别跟云府对立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