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歌的调子和京剧差不多……这首歌又是根据白居易《长恨歌》改编的,听上去好生悲戚。顾家臣心口凉凉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离他而去。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长恨一曲千古思,长恨一曲千古迷。
老太爷闻着桂花的味道,慢慢转移自己仅剩一线的目光。不知怎么看到窗口,一个发黑肤白模模糊糊的人影儿在那里。就在桂花树下头摘花儿呢。他只当是朱玉来接他了,猛然支起上半截身子来要朝那边去,未果,一头栽倒在床边儿上,没了动静。
季泽同刚刚唱到“天生丽质难自弃”这一句,老太爷变着了魔似的支起身子来,他吓一跳,顺着老太爷往窗外一看,只见顾家臣在那里摘桂花,大概摘好了转身要走。他才一转身,老太爷就扑倒在床上。
老管家赶紧过去帮着季泽同扶住老太爷,一边将老人家的身体放好放平,老管家一边伸出手去摸老太爷的脖子。
脉息全无。
季泽同赶紧把手放到爷爷鼻子下面,不知道因为身体还热着的关系还是什么,他似乎觉得爷爷还有气。可是老管家极为悲伤地摇了摇头。
季泽同学着老管家的样子去摸爷爷的脉搏,找了半天没找到。又趴在爷爷胸口听心跳——也是没有。他愣在爷爷身上一动不动,好像静静地待一会儿爷爷的心跳会复苏一般。
顾家臣兜着一兜桂花往回走,没走两步,发现屋内唱曲子的声音没了,猛然听见季泽同一声惊呼。顾家臣心下一紧,加快了步伐。等他一脚踏进屋内,季泽同已经伏在他爷爷的胸口大哭起来。
他的哭和顾家臣的哭不大一样。顾家臣是喜欢流着眼泪的哭,但是声音不会很大,泪珠儿滚得比较勤快。季泽同是真正意义上的嚎啕大哭。并且他不是一开始就很大声地哭。他的声音有一个由小到大,由弱变强的过程,使人听来甚觉凄厉悲惨。
顾家臣愣愣地走到床边去,站了一会儿,两手突然一软,衣兜散开来,兜里的桂花撒了满床满地。
天地间顿时一片雪白。
老管家已经开始张罗人把事情报给北京,报到大爷家里,说老太爷没了,让他们赶紧回来奔丧,并商量葬礼事宜。
刚刚老太爷还活着的时候,顾家臣忍不住,哭的那样厉害。如今老太爷真的驾鹤西去,他却像傻了一样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站在那里发怔。季泽同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抬起脸来看见顾家臣站在旁边,也当没看见一样。嘴里一声声叫着“爷爷”,叫得如同风急江天,过雁哀鸣。
爷爷带着他回西南的时候,他还只有十二岁。对生死爱恨都那样懵懂。那时候爷爷常常指着天边跟他说,你看,我就像那个夕阳一样,垂暮了,老了,行将入土了……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爷爷的一生戎马倥偬,有荣华富贵,有位高权重,有娇妻美眷,有儿女绕膝。而爷爷的一生也惹人唏嘘。他在战场度过了很艰难的时光,浑身伤痕累累。他失去了他最心爱的人。他在晚年执意回到家乡,生活冷清孤寂。他死的时候儿女都离他那样远。
爷爷拥有过那样多,也失去过那样多。
季泽同模糊的视线凝在了那散落在床边的洁白的桂花上。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浊陷渠沟。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杯净土掩风流。
听说爷爷是突然倒下的。先前有些不好,老管家帮着调理了两个月,本来都见好了。今天早上不知怎么突然就倒下了。老人家觉得自己大限已到,急急忙忙找孙子,好在赶上了。
好在他赶上了。
老人家走得还算安稳,没有受什么苦。他可能临走之前还看到了他心爱的人。那他应该是走得很幸福的吧。
本质洁来还洁去。死亡是最好的净化。不管爷爷生前如何成就,不管朱玉生前如何遭遇,不管奶奶曾经如何加害……他们到了那个世界,都是干净的。
季泽同伸出手去抓了一把白白的桂花,掰开爷爷的手指放到他手里,又按下他的手指握住了。
桂花,主贵。带着这东西去,来生能够托生在富贵人家吗?爷爷,我下辈子不想生在富贵人家了,当然也不要太穷了。我想生在一个普通的人家。如果您下辈子投生还是去了朱门侯府……那我也愿意随您一起,我们下辈子还做爷孙吧。
老管家早抱了一套军装,并一件厚重的军大衣来,给身体已经开始变冷的老太爷换上。
笔挺的军装穿在老太爷身上威严依旧,军装上那些闪亮的勋章沉甸甸压在老太爷胸前。军服,腰带,战靴,军帽……一样一样穿戴齐整,一位威风八面的战场老将赫然在目。那烽烟乱世恍如昨日,老太爷还是那个年轻的军官,老管家还是那个年轻的军医,一个冲锋在前,一个救治在后,必要时候,他也能提着枪上,跟着老太爷冲锋。
“不行,不行,你这肠子都出来了,要好好包扎!”
“哎呀,怕啥子,拿个碗扣起来,照样打嘛!”
……
老太爷,您下辈子一定还做将军,让我还跟着您冲锋陷阵!
顾家臣愣了半晌,看着老太爷身上盖上了一层绿。他有些旷,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恍惚间想又到了任啸徐。腐书网 www.danmeiwenku.com
文章正文 九十五
顾家臣就那么呆到天黑,任啸徐等不及了派人来催,他才被领着上了来接他的车。|www.danmeiwenku.com|
中秋迫近,皓月将圆。清辉落地,华灯初上,把大半个城照得浑然如同白昼。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城市在星辉月华中自在繁华,这座城市里每天都有人离开,每天都有人降生,新城代谢,生老病死。人类便是这样一代推着一代往前驶进。
顾家臣回到牡丹城的公寓的时候,任啸徐正在吃饭。桌子上摆着不知道什么肉做的肉排,黑胡椒满室见香。任啸徐见到他走进来,就问他吃不吃。
顾家臣却愣在那里,半晌,说了一声:“啊”
任啸徐停下刀叉来问:“怎么失魂落魄的?”
顾家臣低着头喃喃道:“季泽同的爷爷……走了。”
任啸徐眉头一皱:“走了?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泽同刚回去没一会儿就……咽了气了。”
任啸徐偏着脑袋想了什么,又转回来跟顾家臣说:“你……你也不要太难过。”
顾家臣心想,碰到这样的事情谁能不难过呢?那还不是个陌生人,任啸怀结婚的时候,他陪着泽同,曾经和老太爷朝夕相处过的。那样一位和蔼可亲的老人,如今溘然长逝,音容笑貌宛在耳侧,叫人怎能不悲伤?
任啸徐叫他坐下来,让人给他端了晚餐来。顾家臣拿餐刀割着那肉,放一块进嘴里,只觉得味同嚼蜡。
“这件事会怎么办呢?”顾家臣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什么怎么办?”
“老太爷不是走了么?可季泽同他们全家人都在北京呢。我听老管家说他们会回来一趟,有一个告别仪式什么的。季泽同他们全家人都要回来么?”
“能回来的应该都会回来。得看他们家的安排。你知道,他家的人不一定都有空。”
顾家臣不言语了。他知道季家是在朝为官的,具体什么官顾家臣也不知道,反正看季泽同素日那个无法无天的嚣张样子,这官儿总不会太小。贵人终归是事忙。
可是难道连自己父亲,或者爷爷的葬礼都不参加么?
盘子里的肉排才吃了两口,任啸徐很不满意,说你不能这么样小口的吃,本来也没什么食欲的,吃这么小一口,嚼两下又饱了。顾家臣回过神来,认认真真地开始吃那块排。吃着吃着,就觉得胃里暖暖的,面颊也烧起来,他有些奇怪,就停住刀叉问:
“这是什么肉?”
任啸徐喝了一口红酒,道:“你不是吃过?想不起来了?鹿肉。”
顾家臣抬起头看了任啸徐一眼,后者只是悠然地喝酒。听到“鹿肉”两个字,他的脸颊腾地红了,若飞彩霞,若醉美酒,娇艳欲滴,煞是好看。
任啸徐笑着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颊,道:“你看你……一块肉,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效果。以后可以天天吃。”
顾家臣心中悲伤难过,身体却很渴望爱抚。他捏着刀叉的手迟迟不动,低眉垂目,目中星星点点,仿佛若有光。任啸徐的手触摸过的地方如同有火在燃烧,烧的燎痛。
顾家臣一抬起头来,任啸徐早就收了手,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似乎很稀奇。那目光很是灼人,顾家臣有点不知所措,急忙抓起一杯红酒放到嘴边,解渴似的大口喝掉。他喝得太急,到最后被呛住,别过脸去猛烈咳嗽起来。
任啸徐无奈地笑着给他拍着后背顺气。
“你那么急干什么?又没有人和你抢!像你这样喝,一会儿就醉了。”
顾家臣咳过之后,就软软地靠在他肩上顺气,一边说:“醉了就醉了吧。我难过,正好睡一觉。”
任啸徐拿餐巾擦了嘴角道:“那就去睡吧。”
顾家臣有些犹豫,眼睛盯在任啸徐身上,不知道在看哪里。他有点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是迟迟不见他动身去睡。
任啸徐突然会意,温柔地揽住他道:“好吧,我陪你做一点餐后的消化运动。”
说着就一把将他抱起。顾家臣也不挣扎,就由他那样抱着,像抱公主一样将他搬进卧室放在床上。
任啸徐拉开领口,松了袖口,三两下就把衬衫脱下来扔到一边。
顾家臣也很主动,不等任啸徐动手,他自己就把自己的衣服脱掉了。任啸徐过去拉住他的皮带,顾家臣利落地一脚踢掉被拉到脚踝的裤子。
前些日子顾家臣受了伤,两人几日不曾温存,如今这一来一去,无异于天雷勾动了地火。任啸徐沉吟一声压上去,就款款地颠鸾倒凤起来。
顾家臣难得殷勤,任啸徐乐得受用。一个回合之后他便轻松地躺在床上,看顾家臣在他身上忙活,自己一只手枕在脑袋后面,一只手扶着他的腰从旁协助。欲孽合欢,直至精疲力竭。
事毕,夜已深沉。窗外满天星辉,星子们呼朋引伴,绕着皓月,如同一面银盘,周围洒满银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