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小身子无力地趴在地上,缓缓挪动着站起来。顾家臣定睛一看,不是季泽同却是哪个?
季泽同摇摇欲坠地走着,眼神茫然,每走一步路都像要倒下去的样子。顾家臣赶紧跑过去扶住他,看见他煞白的脸上一个硕大深红的手掌印,打得嘴角都是血。
季泽同第一次无力地靠在顾家臣身上。
顾家臣心里一阵抽紧,扶住他的身子问:“发生什么事?你家里人打你?”
季泽同也不回答,只是自顾自地拭去嘴角的血迹。顾家臣扶着他到任啸徐坐旁边坐下,季泽同拿了一杯茶来漱口,吐出来的都是血水。看来那一巴掌打得不轻。
顾家臣看了,也觉得脸上一疼,条件反射式的就问:“怎么你们家啸怀不来?”
季泽同苦笑道:“他还敢来?来了只怕要被我爸爸一枪打死。”
任啸徐道:“那也不至于。最多也给他一巴掌让他滚。咱们两家要是打起来,那可有得看。”
季泽同面无表情地说:“也是。我爸打死谁也不会打死你们任家的大少爷。”
任啸徐问:“你家人什么态度?”
“你不都看见了么?”季泽同又是一阵苦笑,“让我滚。”
顾家臣吓一跳,道:“那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爸都开口让我滚了……难道我还能赖着不走?他会把我给打死。”腐书网 www.danmeiwenku.com
文章正文 九十七
“他也不至于把你打死。|www.danmeiwenku.com|”任啸徐道。
他说完这句话,韩秘书拿着电话走过来跟他打了个手势。任啸徐起身出去接电话,
季泽同突然怔怔地看着顾家臣。顾家臣不解其意正要发问,季泽同已经先开口:“我说,你知不知道啸徐平常都在搞什么?”
顾家臣茫然摇摇头:“不知道。”
“你都不打听?”
顾家臣苦笑道:“我向谁打听?也没人告诉我。他和你最要好……你都不知道,谁还知道呢。”
季泽同眼色里闪过一种担忧:“我说你……你觉得这样没关系?”
顾家臣一笑置之,又关切地问季泽同:“你以后怎么办呢?”
爷爷走了,没了避风港,你以后怎么办呢?
“我先出去避避风头。反正我是不指望我家老爷子能理解同性恋什么的。几个哥哥还好,可他们也是要劝我结婚的……实在不行,大不了我和啸怀去国外吧,天地之大难道没有小爷的容身之处吗?”
是啊,这个世界很大,顾家臣想。可大部分人的世界很小,包括他自己的。他大概这一辈子也不会出国了。他和任啸徐的事情,一开始他也紧张了好一阵子,后来觉得反正能瞒多久是多久,任啸徐要是实在要发作了,那时候……那时候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能一次性把问题解决了也好。
谁的人生没有一道坎呢?同性恋这件事是他人生中的一道坎,迈过去了,世界就清静了。
任啸徐走了半日没回来。大约那通电话很重要。他最近事情非常多,昨天偶尔偷得浮生半日闲,忙着和顾家臣做了一个爱,今天更是一直忙到中午,若不是要参加老太爷的葬礼,顾家臣觉得自己恐怕也没办法见他一面。可对他而言参加葬礼也是公事吧!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时间是为别人活着的。
中午吃饭的时候遇到了麻烦。因为季泽同的爸爸出来的时候看见季泽同还坐在那里,气得满脸涨红,急着要赶他走。
顾家臣不忍心放他一个人走,于是跟着也要走。任啸徐那时候还没有回来,那三十多岁的人拦住顾家臣道:“您也要跟着去?”
顾家臣心想,泽同也算是我的好朋友,你们要赶他走,我为什么不能跟他一起去?你们不要他我还要他,别把人都想的这么绝情。
可他刚要走,季泽同就把他推了一把道:“你快回去吧,别给你们家啸徐添乱。”
顾家臣还不明白。那三十多岁的人好意地笑着对他说:“您怎么说是任先生带来的人,我当然不好赶您回去。可是泽同是我家幺老爷子说了要他走,您看,我们的家务事,您犯不着插进来吧?你要是就这么走了……太……”
任啸徐这时候才回来,看见顾家臣站在门口,连忙过去问情况。三十多岁的人是季泽同的堂哥,说顾先生拦不住要走。任啸徐只能跟他解释,说他有点忙,所以恐怕不能留在这里吃饭了,顾家臣要和他一起走。
那人听见任啸徐这样说,想了想,道:“罢了,反正你们留在这里,老爷子们也是不好受。那我就不送了,任先生,您走好。”
任啸徐点了头,拉起顾家臣就往外面走。季泽同已经走得远了,顾家臣追上去小心翼翼地跟着他,好像一个不留神他就要冲出马路去寻死一样。
直到他看见外面的大路上停着一台车,任啸怀的司机下车给季泽同开门,顾家臣才站住脚,目送那台车远去。
任啸徐的手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腰,推着他上了自己的车,才跟他说:“你放心吧。我哥哥的人,他自己会照顾的。”
顾家臣低了头,喃喃道:“我不是……我没那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是个人你都要操心,你累不累?”任啸徐没好气地问。
“我……那,泽同是我朋友,关心朋友不应该啊?”顾家臣的个性软,本该理直气壮的话也能让他说得理亏似的。
“好,应该!”任啸徐无奈地笑着道。他伸出手去揉了揉顾家臣的头发,宠溺地看着他问:“怎么,你不怪我了?”
顾家臣想了想,知道他是说他父母的问题,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低头不语。说实话,要问他赞成不赞成,至今为止他也是不赞成那种做法的。可是要他表示反对,他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表示。该说的话那天他都说了,该发的脾气该吵的架,那一天他们都发过了吵过了。他一直当任啸徐是他的男人,是他的爱人,是两个人要凑一块过日子的那种。他们也确实在同居,在过日子。
这么多年了,顾家臣一直努力地让自己要了解任啸徐。毕竟他们两个人的家庭背景不一样,成长环境不一样,能遇见已经是老天开了一个大玩笑。他顾家臣是个普通人,本来应该走一条念书考大学找工作娶媳妇的康庄大道,莫名其妙被拉到任啸徐身边,他缓了这么多年也算缓过来了,他认了。既然爱了,就要好好地爱。
柏拉图说,如果爱,请深爱。但是由浅入深是一个过程,什么样的爱情也需要这样一个过程。彼此需要磨合,需要相互了解,需要体谅和包容。
比方说任啸徐很忙,顾家臣觉得他应该忙。他是任氏的少爷,那么大的公司,就算安排了那么多经理,一天到他手上的大事总有十来件,小事得有几十件,都得他来安排调度,总跑不了的。他忙,顾家臣可以理解。
再比方说他的大爷脾气,顾家臣也觉得那是正常的。生下来就被人众星捧月地拱着,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怕,做什么都只需要说句话。这样的人不被惯出大爷脾气都难。顾家臣没有那么多奇怪的尊严和控制欲,任啸徐什么样的脾气他都可以忍。何况任啸徐平时对他也挺温柔的,挺宠他的。他自己发现不了,可旁人眼里看得真切,说这辈子没见过二少爷这么宠着一个人。
这些都不是问题。这回的事情,虽然他非常不满,也很担心,但是任啸徐大约真的是有他的打算。不管那是什么样的打算,他总不至于去伤害自己的家人吧?他是相信任啸徐的,相信那个人的决策和手段。他只是担心自己的家人会给任啸徐添麻烦,因为他是个大金主,没有人能眼睁睁看着一桶金子摆在自己面前而不去抢的。
说白了,顾家臣只不过是害怕爹妈真的为了那么点钱把他给卖出去。这太让人心寒了。
人之所以为人,因为人有动物所没有的感情。如果沦落到连这点基本的感情都没有了,个打个的都是见钱眼开的主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再说这事儿要是真成了,他又该如何看待任啸徐呢?买方和卖方谁更高尚?嫖客和妓女谁更高尚?他不可能只责怪出卖他的父母,不去责怪买下他的任啸徐吧?
所以说这事儿不管怎么搞都是个烂摊子,顾家臣也只剩下沉默罢了。
“泽同在干什么呢?”顾家臣岔开话题道。
“他不是刚刚被我哥接走了么?你都看见了。”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咱们大学也是一个学校的吧。你说我毕业了考公务员,考研,你毕业了进你们家的公司,泽同他也和咱们一起毕业的,他在干什么呢?”
任啸徐看了他一眼道:“他和你一样的,你不知道啊?”
“啊?”顾家臣一时没弄明白。
“我说,你不会真不知道泽同现在是体制内的人吧?”
顾家臣有点蒙了。
季泽同大学学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专业,叫“烟草专业”。他们入学的那一年,刚好R市的农大和C大合并了。本来R农大就是从C大分出去的,现在并过来,变成了C大农学院,季泽同就选了这么个奇怪的专业。这个专业出来之后干什么呢?顾家臣想,跟体制内有啥关系?他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哦,烟草局。
那可是个肥的流油的部门。比检察院肥了不是那么一星半点。人家没钱了就开着车上街上小摊小店地走一趟,发现一条假烟罚款一千块,这些钱到最后进了谁的腰包大概没人说的清楚。总之季泽同从来没有缺过钱花。当然,之前他家里会给,现在,大概任啸怀也会给他吧。
只是顾家臣有点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大约对他而言,要考一个公务员真的很难。季泽同一不复习二不考试,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进去的。反正他们有的是法子。这种事顾家臣也不是没见过,他刚进检察院的时候就听说了,一个去年才进来工作的前辈,大半年都没见他来报道,结果他才来了一天,省检察院突然一纸调令就把人给调走了。人家上面有人。
这年头尸位素餐的人到处都是,吃不起饭的人也到处都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古往今来都是如此。怨不得老百姓会抱怨,可是抱怨了又能怎么样呢?要生活下去就只能硬着头皮上。要是倒下了,就地刨个坑埋了,后面的人会踩着你的尸骨继续上。生活就是这样一场前仆后继。
他突然觉得老天爷真的是很不公平,多少人在小三小蜜小二奶的道路费尽心思,他却能白白地捡到这么个大金主。可是天地良心,他从前一直是希望自己能够找个像样的工作,安分守己地过完下半辈子。
可惜了人世间大部分人得非所愿,愿非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