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听到这种言辞,顾家臣和冯霖面面相觑,都只能苦笑。小时候学古文,多半是给老师逼着背。顾家臣还好,他多少算是喜欢语文,记性也不错,背起来不算吃力。先过关的往往会被老师派去帮助那些记不住的,顾家臣就是帮助人的那一个。
从小学的《静夜思》到中学的《陋室铭》再到高中的《兰亭集序》,他都背的滚瓜烂熟。原因其实很简单,首先他觉得自己干这个能得到夸奖;其次,他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事儿能干得比这个更好了。
这种填鸭式的死记硬背,其实也是能背出感情来的。比方说顾家臣就特别喜欢《爱莲说》,小的时候尤爱那句“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不过最近他开始喜欢觉得,其它句子也很好,甚至比名句更为出彩,因为说中了人的心声。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予独爱莲。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花,水生的,陆生的,草本的,木本的,可爱的花有很多,但是,我只爱莲花。不要问我为什么会喜欢莲花这种东西,我倒要问一句,有谁和我一样喜欢莲花的?
莲之爱,同予者何人?
大家都喜欢富贵的花儿,华丽的花儿,热闹的花儿。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女人,性感的女人,娇媚的女人。女人都爱帅气的男人,多金的男人,有才的男人。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可是有些人就是喜欢莲花。只有自己的莲花腐烂在淤泥中再也找不到的时候,才会跟着大众的眼光走,算了算了,就喜欢牡丹吧,反正也没差。也不能说他们矫情,也不能说大众的眼光不对,反正就是那么一门子小心思,心里就是藏了那么个人,那个人说不清哪里好,可谁也代替不了。有时候找着一个差不多了,心想,这算可以代替了吧?结果午夜梦回,发现自己想的还是以前那一个。阴魂不散。
顾家臣觉得反正也没事,索性就到处走走吧。也别亏了这景色。
他走到荷塘边的时候,荷叶已经全部枯萎,只剩下了褐色的干枯的叶柄。
那干枯的枝干在风中屹立,如同被收割的稻草。若是下一场雨,恐怕就能体会到那句“留得残荷听雨声”的意境了。这样的意境似乎很美。顾家臣却只会心疼这句诗的作者,因为他干的是一个很辛苦小公务员的工作,每天早上四点钟就要等在兰台寺外面,给那些当大官的送送信什么的,十天才放一次假,能回去洗个澡洗个头。比自己现在可苦多了。
长夜漫漫,他就那样寂静地等待着,百无聊赖又不敢偷懒。有时候等着等着就下雨了,雨水打在荷叶上哗啦作响,那个声音就是他唯一的消遣。
留得残荷听雨声。
老天爷啊,求你下一点雨吧,让雨水敲打这荷叶发出一点声音来,陪我度过这漫长而空寂的夜晚吧!
那样的画面,顾家臣想起来就觉得心口一阵抽痛。
今天的天色也不错,碧空澄澈,云静如冰。远山翠叠,近树碧凝。还好南方多常绿植物,不然秋冬该是多么的萧索呢?
云虽静,风不定。远远吹来一阵桂花的香气。顾家臣深深吸了一口,恍若回到了大学校园。
C大南银杏北桂花,他和任啸徐大学就住在北苑,从八月开始一直到十一月份都能闻到桂花的香味。
有花色洁白的,那是玉桂;花朵金黄的,那是金桂;花儿橙红如同晚霞的,那是丹桂。花缀如雨,香飘十里,路人称羡。可那时候他却只觉得,这桂花的味道怎么这样浓?浓得他都想吐!任啸徐有一天鼻子还过敏了,一边打喷嚏一边说他总有一天要铲平这片桂花林。
正回忆着,顾家臣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以为是任啸徐打电话来询问他在哪里,怎么还不回家。这段时间他都不敢忤逆任啸徐的意思,虽然他们吵了架,但是顾家臣还是很有自知之明,他晓得如果他还和任啸徐赌气,那后果肯定是不堪设想的,所以他尽量不去惹他。他下班之后也不敢逗留,直接回家,力求不让那位爷觉得不顺心。
顾家臣深深地知道自己父母的那点本事,任啸徐要真动手了,顾家人绝对活不过明天。什么观念啊反对啊吵架啊,他都觉得不重要。
现在房子抵押贷出来的那七十万在任啸徐手里捏着呢,父亲和堂兄的前程也在他手里捏着,这些东西要是没了,他家里人绝对活不下去。你总得先要活着,才能表达自己的看法吧?跟自己儿子喜欢男人这事儿,才能公开表示反对吧?总得有命留着才能一哭二闹三上吊吧?
翻出手机来一看,才发现是季家园子的老管家打来的电话。顾家臣还不知道有什么事,一头雾水地接了,那边的老管家火急火燎地问:
“小顾啊,你知道我家小少爷在哪儿吗?你让他赶紧回来看看行不?”
顾家臣道:“泽同啊,他应该在……在啸徐哥哥那儿吧。不然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您有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啊?”
自从他们闹过那一次之后,季泽同应该再没有回去过了。顾家臣有点疑惑,为什么老管家这时候会打电话来找他呢?
“你……你让他快点回来吧,老爷子快不行了!”老管家的声音颤抖着,突然蹦出了哭腔。
顾家臣吓一大跳,连说话都结巴了:“啊?啊……我,我给他打电话!我马上打!我……我找不着他我让啸徐找他!您放心,我……我立马把人给您带回来!”
老管家答了一声“哎”,就把电话挂断了。顾家臣给吓哆嗦了,拦了辆出租就往季家园子跑。他还没钻进车里就先给季泽同打电话,打了半天都没人接,急得直跺脚。又给任啸徐打了电话,响了半天。他琢磨着任啸徐在气头上,大概也没人接,差点要挂了,任啸徐的声音才悠悠地在那边响起来:
“喂。”
他的声音听起来硬梆梆的,好像心情不怎么好。顾家臣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把情况给他说。
“你知不知道季老爷子要不行了?赶紧通知泽同让他回去!”
任啸徐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
“管家爷子亲自给我打电话说的!他都快哭了,我找泽同找不到!你快点帮我找他!”
任啸徐更诧异了:“管家爷子干嘛找你?他直接找泽同不就好了?”
顾家臣急的想跳车:“我哪里知道他为什么找我!总之你联系泽同好不好,这种事情不是开玩笑的!我经历过老人离世……很快的,我怕他去晚了就赶不上见他爷爷最后一面了!”
任啸徐大概是终于听出顾家臣的焦急,说了声“知道了,你等等”,也没挂他的电话,就吩咐秘书赶紧找季泽同。秘书打了一圈电话,找到了,把电话递到任啸徐手上来。
顾家臣听见任啸徐在电话那边说:“你赶紧回去看你家老太爷,家臣说他快不行了。”
顾家臣听得眉头直皱,心说这人真是小心眼,临了还得点明了,这是顾家臣说的,不是我任啸徐说的,要是消息是假的,你找他去。
电话里又传出一声“喂”,顾家臣赶紧回答:“我在!”
“泽同说他知道了,他马上回去。”腐书网 www.danmeiwenku.com
文章正文 九十三
顾家臣微松了一口气道:“好的,我现在也正赶过去呢……我可以过去吗?”
他觉得还是征求一下任啸徐的意见比较好。|www.danmeiwenku.com|这个男人虽然总体上讲是软硬不吃,顾家臣表现得软一点,他还是会比较受用的,总而言之先装孙子吧!他这辈子也没什么能耐了,装傻充愣当软蛋还是会的。
任啸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算了,你去吧……”
顾家臣赶紧忙不迭地道谢,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他这段时间也不是不知道任啸徐的手腕,R市有什么事儿,他差不多都知道。当然,不排除被人家蒙蔽了的,比方说他挨打那次……顾家臣现在想起来都是一身的冷汗。心想堂兄胆子也太大了!打死了他不要紧,惹恼了任啸徐,整个顾家都吃不了兜着走。策划了两三代的出头大计就要毁于一旦了……
顾家臣一边催着司机快点,司机被他一直催,脸色不大好了。顾家臣在身上找了半天,翻出一包黄鹤楼来,是莫如宾不知道什么时候塞给他的。他也不抽烟,所以都没怎么动。这会儿转手就塞给了司机,那司机一看不好意思了,一直推,说:
“哎呀,我这,你送再好的烟我也没法带你闯灯儿不是?我们公司有规定,不能私拿顾客东西的……你别这样我开车呢!”
顾家臣还是抽出一根硬塞给司机,那司机不好意思地把烟别在耳朵上,表情倒是明显松泛了不少,还一搭一搭地跟顾家臣聊天。
“现在全城都在修路,这片儿可堵了!也不知道在修个什么鬼东西!好端端的路给拦起来,修了拆拆了修的,闹了大半年也没消停!这不就容易堵上吗!那么多车站不扩修,老敲路干啥子玩意儿啊!你说说,这些当官儿的啥时候给咱老百姓干过实事儿?啊?你说……”
顾家臣花了半分心去听他唠叨,心想这司机怎么比我老爸老妈子还啰嗦!
车子跟着车队缓缓前进,本来快到常速了,司机突然间一个急刹车。
顾家臣猝不及防地撞到前面椅背上,头磕在防盗防抢劫也防止司机调戏女乘客的安全护栏上,撞得砰一声响。
秋天的天气正好,也不用开空调,车窗都是开着的。车门外面喇叭声四起,出租车司机抹了一把汗,立马冲着窗外大骂:
“我操,怎么开车呐!没长眼睛啊!这他妈的这世道,啥子人都有!塞着车呢没看到哇?撞死他个龟儿子算逑!”
顾家臣坐在座位上揉额头,他皮肤很白,这一撞就是一片红斑。他顺着司机的叫骂声抬头去一看,只看见一个嚣张的车屁股,挂着一块儿十分眼熟的牌子,在拥挤的车队里一闪即逝。
他忍不住问:“这谁的车啊?”
问完又傻了,直想苦笑,心说他明明知道这谁的车啊。
那司机听他这么问,没好气地说:“还能是谁的车啊!总不过是哪个公子哥儿的嘛!这群混球仗着老子娘有本事,成天他妈的违法乱纪!这光天化日的还这么乱开!不把人命当回事!小同志你没事儿吧?没事啊,没事就好……你说说,这还有王法没有了?他家有权有势就能不遵守道路交通安全法啊,开个宾利了不起啊他……”
顾家臣听着这司机唠叨。这条路有点堵,红绿灯也多。那车估计是一路闯红灯过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