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泽同喃喃地讲述着这些话。任啸徐从来没有听他讲过这么多。八年来,他第一次讲出了自己对这段感情,和这段日子的感觉。
任啸徐也是第一次肯定了,原来季泽同整天在他耳边提到“顾家臣”这个名字,都是他故意的。这样的故意也说不清是善意还是恶意,季泽同对哥哥的爱已经浓厚到他必须在身边找到这样的一个影子,才能支撑他继续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听到这样的话,任啸徐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怒。
“家臣……在我身边呆的这八年,也不容易。我们两个都没少担惊受怕。因为有你和我哥哥的先例,所以我整天都会担心被棒打鸳鸯……担心到后来,只能疯狂地给自己找事情做,心想,要是我能把工作都做好,把任氏做大做强,让爸爸妈妈,让家族的人都开心……我总能把他留在我身边吧……
“家臣他常常跟我说,他总觉得日子就像在熬油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好不容易开心一两天,乱七八糟的事情又接踵而至……这次的事情,真是让人无语。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他那个哥哥背地里都敢那样算计他,我这个哥哥……背地里不知道怎样算计我呢!”
季泽同放下酒杯道:“怎么,你以为这件事……啸怀也有份儿?”
任啸徐道:“我只不过是这样一说。你别多心。”
“我多什么心?”季泽同张开双臂靠在沙发上道,“我说了,你们的事情我不参与。”
任啸徐说:“那你也放心,我不会跟我哥哥争的。他要扛家族的旗子,这个旗子就让他去扛。我在他手下做事也就够了。”
“难啊……”季泽同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除非你另立门户,否则,就算你们兄弟俩不争,你爸妈……未必不会替你们挑起战争来。”
任啸徐玩着桌上的一只打火机,冷冷的银色外壳上刻了一只简练生动的展翅鹰。听了季泽同的话,他把打火机扔回桌子上,道:
“那我就另立门户好了。反正我也不愁。”
季泽同又是一声无奈的笑,道:
“你愿意,你爸爸呢?他忍了你妈妈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把任氏交到啸怀手上。交给他……就等于交给了你妈妈……你爸爸断然不可能接受这个结果。”
任啸徐冷笑一声道:
“呵呵,事情怎么会这么简单。我哥天天睡你的床,他这个人难道你不清楚?他不会轻易受人摆布……哪怕是受妈妈的摆布。我哥哥若是继承了任氏,必定是一家独大……到时候只怕连我爸爸的地位都会被削弱。”
季泽同轻轻摇了摇头,道:“不会的……你哥哥我清楚,他就算有这个心,他也没有那个能耐。”
“哼,泽同,我看你是当局者迷。”
“我是当局者,难道你是局外人?我承认,我爱你哥哥。但是你不要忘了,咱们从小培养出来的那种判断力和直觉。就算被蒙住了双眼,也要清楚敌人的箭会从哪里发来。就算看不见,也要清楚自己人的救兵会从何处来营救……就算我爱他爱得失去了自我,也不会看不清他的真正面目,也不会错误地低估了他的真正实力。对你是如此,对他是如此,对我自己也是如此……我们,和我们的家族,都因为拥有这样的能力,所以才能长盛不衰,不是吗?”
季泽同的目光落在远处,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何物。
他的手张开来靠在沙发上,一如桌上那只打火机上面刻着的雄鹰。他的目光里却没有鹰的犀利,那深深的眸子就像蓄满了一池秋水,双燕飞过,剪剪微波,一点一点地滑向远方。
任啸徐的电话却响了。腐书网 www.danmeiwenku.com
文章正文 六十四
电话是韩秘书打来的。/Www.danmeiwenku.Com/
任啸徐接了电话,问:“什么事?”
韩秘书在电话那边道:“您要不要回医院看看?顾先生不大好……”
任啸徐听了眉头一皱,道:“他怎么了?”
“从他堂兄家里回来之后,就有点发烧了,现在烧的有些严重,都开始说胡话了……”
任啸徐一怒,责怪道:“你怎么不早点说!”
韩秘书愣了一愣,道:“顾先生说不要打扰您……对不起,少爷。”
“我马上回来。”任啸徐说着就挂断了电话,起身叫人备车。
季泽同看他那么着急,就问:“怎么了?是不是你的小心肝又出什么事儿了?”
任啸徐道:“他发烧了。泽同,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他不久前还念叨说你怎么不去看他呢。”
季泽同笑了一声,道:“他那儿不是门庭若市么?上司亲戚一大堆,天天轮着番儿去探望他,我去凑什么热闹?”
“呵,那些人早就不来了。现在他整天没事儿,只能和他那个被人捅伤的同事下下棋聊聊天。”
季泽同想了想,就起来整理整理衣服,道:“那行吧,我陪你去看看他。只要你不嫌弃我这个电灯泡打扰你们两个温存就好了。”
到了医院,下了车,任啸徐和季泽同一前一后地走在医院里。可巧了这两个人今天都是穿了一身白色,任啸徐是一身米白色,季泽同是一身月白色。两个人走在医院里,如果忽略了身后跟着的那些人,不注意看还以为是哪家的大夫。
出了通往贵宾病房的电梯,任啸徐迎面遇上了顾家臣的主治医生。那医生双手插在短袖的白大褂儿里,正往注射室走。看见任啸徐,就停下来跟他打招呼。
任啸徐问他:“顾家臣怎么了?”
医生回答:“空调吹冷了,出来又在热风里走了半天,一冷一热,就发烧了。我去拿退烧药,一会儿给他打一针。没什么大碍。”
任啸徐点了点头,和季泽同两个径直走向病房里。韩秘书在病房门口等着他们。任啸徐跨进病房,就看见顾家臣紧闭着双眼躺在床上,两只手紧紧地握着拳头。
顾家臣两颊是两片酡红,嘴唇发白,干裂起皮。他额头上都是汗,看上去挺热,身子却不停地发抖。任啸徐走到他身边去,才要伸手,顾家臣已经感应到了似的,直把身子往他身上靠。嘴里嚷着:
“冷……啸徐……我好冷……”
他浑身颤抖着,气息紊乱,好像每说一句话都要使尽浑身的力气。
任啸徐赶紧把他抱在怀里,手一碰到他的额头,就觉得像碰到了火炭一样。任啸徐的语气立马满是责怪,朝着韩秘书说:
“这样还叫没什么大碍!你们怎么做事的!医生呢?不是说要打针么,这半天还不来!”
顾家臣躺在他的怀里,身体发热,人却止不住地颤抖,好像身处冰天雪地里一般。
任啸徐一面抱着他,一面把嘴贴在他的耳边问:“怎么了?怎么发烧了……”
顾家臣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知道是任啸徐在他耳边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回答什么,只是就那样喃喃地说着话:
“好冷……”
任啸徐拿过被单来把顾家臣盖得严严实实,又对一旁的看护说:“再去拿一床被单来。”
谈话间,医生已经拿着针药进来了。任啸徐帮着他挽起顾家臣的衣袖来,医生在他的肩膀上扎了一针,然后拿棉花按住,抽出针头来。任啸徐抱着顾家臣的肩膀,一只手指帮他按住针孔上的棉花。
医生打完针,就说:“任先生,顾先生的身体本来就不好,现在是高烧,所以才需要打针,可能会不舒服……”
任啸徐听他说完了,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出去。
顾家臣打了针,稍微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又好像更不清醒了一样,呼吸也急促了,牙齿一边发噤,一边说胡话:
“蜻蜓……红蜻蜓……”
任啸徐一时间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就问韩秘书他去他堂兄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韩秘书把具体的情况说了。又说他们兄弟俩关在卧室里,好像吵了一架。顾先生从卧室走出来的时候就有点不舒服,脸色也不好,情绪也极低落。他堂兄家里空调温度开得很低,外面又很热。顾先生出来的时候没有马上进车里,说他想走一走。走了一会儿就上车了,车上的温度也比外面低。大概就是这样一冷一热又一冷,就发烧了。
季泽同一直在旁边听者,韩秘书说完,他便插嘴道:
“我说啸徐,你也真是。是他哥哥又怎么样?你直接收拾了就完了,非要叫他去处理——他那的个性你还不知道?我看这不是冷的,是被气的……”
任啸徐冷冷道:“我要是直接收拾了,他又怪我不近人情。”
季泽同听了就说:“算了,这也算他活该……又心疼家里人,又恨自己被他们利用,男子汉大丈夫没个决断力。活该他被气成这样。”
“清官难断家务事。他要是真能把这些事儿都解决了,也算他出息。”
“呵呵,算了吧。他就是个没出息的,一辈子都是。你啊,活该捡了这个烂摊子。你一辈子替他收拾去吧!他……他是不是烧糊涂了呀?他嘴里念叨什么呐?”
任啸徐听季泽同问了,他其实也不知道,就重复了顾家臣一直念叨的那个词儿:
“红蜻蜓。”
“那是什么玩意儿?”
“鬼知道!”
任啸徐说完这句话,脑子里电光一闪似的,突然就想起来了。
顾家臣丢了自行车那会儿,他们俩的话题常常是围绕着“自行车”来的。顾家臣一开始还很难过地跟他说,自己本来省吃俭用地买了那辆车,是为了载诗华玩儿的。后来说着说着,就开始扯到会不会骑车这个问题。
顾家臣问他:“你说你整天专车接送,你会骑自行车么?”
任啸徐道:“会啊,我当然会。”
顾家臣不相信:“你骗人。你骑那个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