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太小看他了。这么一发子弹,就能击碎他的所有心防?
还是说,沈氏知道他曾经收藏过她犯罪的资料,一时愤怒?
又或者,是舅舅知道了这件事,插手进来……就像当年他自作主张帮沈氏撞死父亲的情人那时候一样?
任啸徐回忆着手上的资料。蓝釉帮他查到了一批外国杀手入境的信息,并且追查到他们和国内的哪些人有过接触。这个人是从香港入境的。其中牵扯到香港的势力,任啸徐也不敢擅自下结论。
但是他总觉得这不会是沈家做的事情。沈氏或者舅舅,他们都不会无缘无故对亲人下手,亲亲相护是他们的家族传统。
任啸怀?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带种了?任啸徐在黑暗中冷笑一声,让人胆寒。
要真的是任啸怀敢下这个手,事情就有趣了。那样我还能把你当个像样的对手!腐书网 www.danmeiwenku.com
文章正文 一百五十一
顾家臣的脸上擦伤了一块,擦掉一层油皮,已经上了药。|腐书网纯文字|www.danmeiwenku.com|
伤口结了痂,褐色的是血痂,黄色亮晶晶的是表皮组织受损渗出的细胞液。抹散在肌肤里的药膏是清亮透明的颜色,在床头灯光的笼罩下,周围的皮肤闪动出奇异的光彩。酒瓶盖子那么大的伤疤,好像一条暗黑色的河流,在任啸徐心间涌动着莫名的情绪。
水中水,黑水拥万红。烈焰在心间升腾,摧枯拉朽一般燃烧了天地万物,燃烧了他胸中的所有。
任啸徐渐渐地放缓呼吸,整个房间一片沉寂,只能听见顾家臣胸口的起伏。
顾家臣静静地躺着,额头上有细细的汗珠。安眠药的药效似乎还不够大,这两夜顾家臣睡得不如以前沉了,总是出汗,时常还会说梦话。
被梦魇住,好像就是这样一种情况。噩梦,让人想要尽快逃离,却醒不过来,于是只能在梦中忍受惊吓与不堪。
任啸徐问过赵医生,看能不能把安眠药的剂量加大。赵医生说他不建议这样做,顾先生现在是受了惊吓,除了压惊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安抚治疗,不建议使用更多的药物。因为人体本身有自己的耐药性,这样一直加大剂量,总有一天他会对这种药物免疫的。而且药吃多了也不好,毕竟是药三分毒,顾先生的身体已经很差了。
现在顾家臣每天晚上要吃四五片安眠药才能睡得着,剂量委实不能再加了。
“您要多陪着他呀。”赵医生意味深长地说。
顾家臣的手突然在黑暗中跳动了一下。床头灯的光照范围很小,顾家臣睡的那半边床完全笼罩在黑暗之中。任啸徐感觉到了他的动静,于是伸出一只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
温度通过手背的皮肤传递到血液,又从血液走到心脏。顾家臣似乎是感觉到了,心中稍稍安定下来。任啸徐索性关上灯,然后把顾家臣的整个身体都搬到自己怀里来,拉过被子给他们两个盖住。顾家臣摸到熟悉的体温,整个人翻身压上来,趴在任啸徐怀里,把头埋在他心脏的位置。
任啸徐把他的头抬起来,换了一边的脸蹭在自己胸膛。那一边的脸上有痂,顾家臣唉蹭,换一边免得睡着睡着把结好的痂蹭掉了,又要流血。
这一夜顾家臣顺利睡到天亮了,任啸徐却失眠了。
他听着耳边顾家臣紊乱的呼吸,看着他时而凝聚的眉毛,那不安稳的模样,始终让任啸徐觉得不对劲。
他忍不住开始思考那两个字的定义。
幸福,是一种心理状态。心里欲望得到满足时的状态。是一种持续时间较长的对生活的满足,和感到生活有巨大乐趣,并且自然而然地希望持续久远的愉快心情。
这些和他现在的状态匹配吗?
这个夜夜梦魇,只有趴在自己怀里才能睡着的,整天担惊受怕的小兔子……
他真的幸福吗?
任啸徐抱着他躺在床上,直到天亮。那天他撞了自己一下,两个人的肩膀都撞得一片淤青,就这样相拥,受伤的位置刚好嵌合。这样的姿势,眉目相对,彼此脸上的每一个毛孔,眼睛上的每一根睫毛都能看得很清楚,呼吸的声音清晰可闻,心跳的声音也能够轻易捕捉到。
顾家臣的一条腿压在他的身上,膝盖弯曲勾住了他的腿,四肢纠缠着难分难解,隔着薄薄的睡衣可以感觉到彼此的体温。
任啸徐突然想起了中国人的一句老话,一日夫妻百日恩。
他们从在一起到现在,九年的时间,一百零八个月份,三千二百八十五天。那份恩情得还上一辈子了吧?
好像一直以来都是他任啸徐在施舍,而他顾家臣在接受。这份恩情好像并不平等。现在他终于对他有恩了,一出手就是救命之恩。任啸徐有些恍惚,感叹命运的公正,多少小恩小惠都能通过这一肩膀一笔抵消……所以说真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耶和华曾经说过,施比受有福。这么想起来,其实一直是他任啸徐更加有福。顾家臣用他的接受,成全了自己的施舍。
到底谁更伟大?
“家臣。”仿佛思想里有鬼似的,任啸徐叫了怀中人的名字。他闭着眼睛,似乎不愿意让人看到他此时的神色。
“嗯……”顾家臣沉吟着挪了挪身子,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半梦半醒之间,他似乎并不知道面前这个男人叫他是为什么。
“如果……你觉得跟着我太辛苦,你可以……”
胸口突然一凉。
任啸徐睁开眼睛,看见顾家臣已经支起了身子,一双大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直勾勾地看着他。
“我可以什么?”
顾家臣的声音沉郁如水,每一个字都咬得那样清楚,一点也没有刚刚睡醒的人那种朦胧。
“你真的……不觉得后悔么?”
任啸徐开了一盏床头灯,面前这个人的表情变得清晰明净。他一只手抚上顾家臣的脸颊,没有伤疤的那边脸。那半边脸压在他的身上,压出了一个红红的印子,夹杂着睡衣的折痕和头发的痕迹,触手有异样的凹凸感。
“世上有没有后悔药。”顾家臣小声道。
任啸徐突然有些不耐烦的低吼:“我问你会不会觉得后悔!”
“你什么意思?你突然问我这个……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任啸徐看着他的小兔子瞪着两只圆圆的眼睛,内心长叹一声。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觉得辛苦,你可以走。离开我。只要你愿意……”
那一瞬间任啸徐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清脆的,冷冽的,好像冰凝的花开的声音,又像是时间停滞的声音。那声音就有点像沈氏发脾气的时候打碎的那些杯子,一种破碎的低吟。
顾家臣僵着身子,以一个做俯卧撑的姿势,僵在那里。他神情疑惑而复杂,好像并不确定任啸徐刚刚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血液从头顶开始冰凉,严寒蔓延到每一个指尖。
是……要分手的意思吗?
任啸徐听到咕咚一声,再次抬起头来,顾家臣已经不在了。他似乎是从床上滚下去了。任啸徐侧过头,看见那个瘦弱是身影摇摇晃晃地从地板上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卧室的一角跑去。
任啸徐愣了一两秒,旋即从床上弹起来,跟着顾家臣,发现他是往衣帽间的方向走过去了。他跟上去,看见一个落地衣柜的们被拉开一小半,他的小东西正缩成一团窝在里面,一件件挂起的衣服像帘子一般将他包围。
衣帽间大概有普通人的两室一厅那么大,任啸徐在屋子中间的时候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轻轻的,像靠近一只小动物那样柔而缓慢地走过去。他抬起一只手撩开那些衣服,一道光线透进衣柜里,顾家臣使劲往里缩了缩,把头也埋进角落里。
“家臣……”任啸徐伸出手想要去碰碰他,顾家臣突然跳起来,从任啸怀腋下的空隙里钻出去,靠在墙边,颤抖着说:
“我马上走!”
任啸徐于是僵住。
“我会走的……”顾家臣发着抖,结结巴巴地继续说,“我会走……我,你让我缓一缓……我马上就走……我不会留在这里……在这里碍你的眼……”
“谁让你走了!”任啸徐气不打一处来,这家伙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我……”顾家臣抬起头,对上任啸徐愤怒的眼神,又及窝囊地把头低下去,整个人语无伦次,呼吸紊乱。
终于还是厌倦了吗?
顾家臣心想,你终于还是厌倦了我吗?也对,你是那么一个强势而有能耐的人,怎么可能受得了我这种软弱无能的家伙……被一颗子弹就吓成这个样子,多丢脸啊……还是个大老爷们呢!
任啸徐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把顾家臣堵在角落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问你,谁让你走了?!”
顾家臣还是不敢看他,低着头,手指把睡衣缴得死紧死紧的,双唇嗫嚅着:“你……你……不是你自己说的么?叫我走,叫我离开你!”
“我会走的!”顾家臣突然抬起头来对上任啸徐的眼睛,眼神里满是不舍,不舍而勇敢,勇敢而柔弱,柔弱而绝然。他努力用一种正常的声音说:
“如果你想我走的话,我会走的。只希望你不要为难我的家人……我,我会守口如瓶的,绝对不会透露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关系。我,我会一辈子都呆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但是你也要配合,不要到我可能会出现的地方去……你知道我只会去那么几个地方,检察院什么的……还有我妈妈,你帮她参股做的那笔生意,我们会退出去的……以后不会和你有什么瓜葛……只是之前赚的那些钱可能没办法还给你了,我妈妈大概还贷款用掉了……”
顾家臣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变得有些犹豫,扭捏了一会儿,他才又继续说:“只是我爸爸,你能不能就让他那么呆着……你知道他很想升官的,再让他降职,那比杀了他还难受。我……如果你想要拿回来,我,我还你好了……”
任啸徐终于明白了他在说些什么,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戏谑地问:“你拿什么还?”